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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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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刚迈出步,李乘玉便见顾未辞抬手忽而揪住那虞公子的衣领,腰身一动,生生揪着虞公子转了个向,继而长腿一抬,舒展一踹。
扑通一声,虞公子直直向后,坠进了亭边水中。
日光虽暖,水却冰凉。虞公子又冷又惧,扯着声嘶叫着“救命”,顾未辞却好整以暇地站在亭边,整了整衣裳下摆,再悠然抬眼看在水中扑腾的虞公子,冷声,一字一句:“你不配。”
虞公子挣扎到岸边,扶住石头,狼狈站了起来。
他四肢并用姿态难看地向一人高的岸上攀爬,却在堪堪触到岸上时又被人从上一脚踹进了水里。
他不由得又嘶声惊叫起来。
顾未辞被从另一侧快步过来且毫不客气地给虞公子补上一脚的陆清鹤逗笑了。
陆清鹤也轻笑自道了声“痛快”,走过来,和顾未辞并肩欣赏着虞公子再次扑腾着往岸边来的模样。
这次爬到了岸边,虞公子却只敢站在半人高的水里,不敢再动,生怕顾未辞或陆清鹤又再对他补上一脚。
又惊又惧又又冷,却又毫无办法,他的嘶声惊叫更慌更急,“救命”叫得破了声,岔了音,更添了几分可笑。
此处虽然僻静,但也有宫内人等在附近随侍候命,听到如此大的动静,已是赶了过来。
见到在水里的虞公子,俱是一惊,忙看向在一旁悠然看戏般的顾未辞和陆清鹤。
顾未辞淡声:“虞公子贪看水景,结果脚滑落水,实在晦气。”
陆清鹤也笑道:“我和世子在旁看着,纵然是想救,但小公主祈福庆典开宴在即,实在不敢弄得一身污秽。各位来得正好,快救救虞公子,别让他再纵声喧哗,冲撞了小公主的福气才好。”
他二人同口一辞,虞公子愤愤却无可奈何,再想到此刻场合,怕掩过了慌,被赶来的宫内人拉上岸,也顾不上指摘顾未辞和陆清鹤了,只急切得涨红着脸压着声嚷:“快让我随侍去寻干净吉服来!”
不再看丑态百出的虞公子,顾未辞对陆清鹤道了声“请”,两人离开亭边,往重华殿而行。
走到转角处时,却抬眼看到了默然站立的李乘玉。
李乘玉眸子里似含着冰,只看着顾未辞,却不言。
顾未辞和陆清鹤也停了步,和李乘玉隔着一丈之远,静默无言。
身后亭边喧哗已息,四周俱安静下来,李乘玉却仍是那般看着顾未辞,俊朗眉目间缀着凄然之色,却不说话。
日影略略移动了些,透过树影,落在顾未辞的眼帘之上,把他眼睫的深影描摹得很长,挡住了所有可能被窥见的心绪。
有鸟鸣声在远处响起。
继而一群鸟从水边呼啦啦地飞起,向长空远去。
这紧绷的安静被刺破,李乘玉也哑着声,向顾未辞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顾未辞未答,也不看他,倒是向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让李乘玉心口一痛。
他张了口,却听得身后林昭清的声音响起来:“你让我在重华殿外等着,怎么自己倒是在这儿呢?”
李乘玉没回头,声音很冷硬:“你自去重华殿旁候着庆典,时辰到了我会去。”
“我倒是不担心你误了庆典时辰。”林昭清没听李乘玉的话离开,反而挑着眉走过来,像是根本没看到顾未辞和陆清鹤,目光只滑向李乘玉,抬手,拈着一柄玉扇在指间晃着,向李乘玉笑道,“这玩意,你平日总爱把玩,怎么今日倒是忘在我车上了?”
他的话,和动作,无一不含刻意,分明在向顾未辞说他和李乘玉同行而来,关系亲近。
陆清鹤冷冷“哼”了声。
而顾未辞和李乘玉的视线同时落在那柄玉扇上,神情俱是一变。
李乘玉夺手从林昭清手中拿过玉扇,又去看顾未辞。
很紧张,也很小心。
陆清鹤实在不想顾未辞再耽搁在这种情境里,他干脆地开了声:“庆典时辰将至,往重华殿吧。”
顾未辞点点头,应了声,却答:“你先去,我就来。”
他抬眼,直视李乘玉,淡声道:“我也有话要说。”
陆清鹤和林昭清隔着老远一前一后都转过转角看不见了,顾未辞先开了口。
他视线停在李乘玉拿在手里的玉扇上。
那玉扇小巧,扇柄上刻一轮工艺极巧的月桂缠绕的清辉明月,扇骨的玉质又极细腻,颜色更清透,配李乘玉这般气质,相得益彰,契合无比。
坠着的穗子仍是素白色,用月白锦线合着编出并蒂缠花图案,是顾未辞亲自做的。
而扇子,是顾未辞自君上处赢来的。
当年李乘玉一时兴起,就想要一柄玉扇,可惜寻遍京城各个珠宝阁也未得他的想要的样式和品质,只能着人细细找着。
越是不得,越是生了执念,每每有人说起有好的他们特意去看了却不入眼,李乘玉便会有些委屈,把头埋在他怀里揉捏,孩子气地撒娇。
后来有南灜国送来两国永以为好的结盟贺礼,君上兴之所至,在殿前设了比试,取了其中几件做彩头。
这玉扇便是。
李乘玉一见便欢喜得不得了,直言自己必赢了回来。
结果君上把玉扇放在了比剑一环。
李乘玉不擅剑术,而顾未辞虽从未在人前显露,却自小便跟着父亲日夜勤加练习。
是为着李乘玉,他终是弃了韬光养晦的家训,三招内把剑抵上了御前第一侍卫的喉口。
他展露风头,得了玉扇,却也入了君上的眼,被点入了四皇子府。
从此成了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立储之争的局中的棋。
李乘玉得了玉扇,爱不释手,喜不自胜,拉着他在御花园里无人的花树下吻了很久。
但他回府后,父亲震怒,直言他为一时风头把永宁侯府上下九十七口人推入险境,是万不应当。
他为此狠狠挨了一顿家法,又在祖宗灵前跪了三日三夜。
知道他为了玉扇被父亲责罚,还跪了那几日,李乘玉心疼了好久,从此那把玉扇随身带着,每过一季便央着他依据时节换掉褪色的扇穗,让玉扇总是那么精致漂亮。
而今时今日。
“你把扇子放在他车上。”
他向李乘玉开口。
不是疑问,而只是在说一件他刚刚看见的事情。
李乘玉的表情更淬了慌,有些颤意:“我想和你说话,一着急,就把扇子……我……”
他颓然地停住解释,低声:“你把东西都收走了。”
“是。”顾未辞坦然答,视线从被李乘玉握紧的玉扇上移开了。
这把扇是息迹静处、冷然含蓄的他也有一往无前的热烈的印证。
那热烈,只为李乘玉,也只让李乘玉得见。
而当时敢一腔孤勇,此刻走到此处,他想,自己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虽然心里的酸涩止不住,时不时会泛起的不舍,都不需自惭,他实实在在恋慕过李乘玉,他自然会不想失去。
但却更讨厌黏糊不清,憎恶林昭清借着他对李乘玉的不舍珍惜而一再的刻意来恶心他。
他看着李乘玉,把本就挺拔的脊背挺得更直:“留下无益。”
李乘玉沉默着,傲意的眉眼黯然地裹着颓然,更捏紧了手中的扇。
顾未辞没等他太久。片刻之后,道:“我的话,已说完了。”
是清晰明确的、不想再和李乘玉多说什么的意思。
李乘玉倏然抬头:“你这是要和我……和我……”
即使这段时日是他远着顾未辞,即使顾未辞分割清楚他们之间的物品让他明白代表着什么,但面对着面,“分开”二字,他终是说不出口,也不想听。
可顾未辞已不再体恤他的每一点感受,甚至毫无阻滞地说:“是,我们从此各自安好,再无相干。”
“阿眷。”李乘玉抬手握住说完这句话便要绕过他身边去往重华殿的顾未辞的左腕,“我来寻你,不是为了这个,我总想着,也许我们……”
顾未辞下意识便抬手挣开了李乘玉的手,止住了他未说完的话,又退后了一步。
李乘玉呆呆看着顾未辞的手。
刚靠得近了,顾未辞带着的松烟墨香落在了呼吸里。
这墨香让他脑中浮起了常在噩梦中反复凌迟他的浓稠夜色。
那沉闷到近乎凝滞的暑热中,他身后响起剑气破空之声。
一抹殷红透出纹绣繁复的前襟,在心口凝成一朵张狂的血花。
下一瞬,剑拔出。
血汨汨流出,很快冰凉。
李乘玉回头,身后的人已快速转身,雪白衣衫飘飞中,闪出一抹在月光下明艳到诡异的红色。
他倒在尸首遍野血水横流、再无昔日气象的京城御道上,没有力气再去看一眼毫不恋栈退走的人。
他也不用再看。
破空一剑扬起风里的气息,是加入几分速降入胶泥,抵去了松烟的浅淡涩气,因而更有草木本真气息的墨香。
那封构陷的信,这身后一剑扬起的风,都有这专属于顾未辞的独一无二。
这松烟墨香,已是全部的答案。
三更梆子在远处缥缈地响起,影影绰绰,如在梦中。
最后一瞬,他想,阿眷,你知道吗?心口被穿了个洞,原来是这般疼痛。
梆子尾声淡去,李乘玉闭上了眼。
此生到此,梦断魂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