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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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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疏时从这沉默中捕捉到一点微妙的异样。
他一向只关心修行,从未在意过旁人的情绪如何,眼下竟觉得有些棘手。
他问:“可服用了清毒丸?”
梅满点点头。
沈疏时便帮她把脉,末了道:“脉象平稳,余毒已清。伤口处理得如何。”
梅满说:“伤口也不怎么严重,简单处理下就可以了。”
沈疏时垂下眼帘,看见她系着条帕子,严严实实挡住了那点咬伤。
梅满注意到他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把颈子,再次保证:“仙师尽可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任何人。”
她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歉疚。一颗正直的心是经不起这样的磋磨的,于是他又问道:“吃穿用度上可有短缺?”
在注意到他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歉意时,梅满意识到时候到了。
她并不为即将为难一个好心人而感到愧疚,毕竟这关系着她的出路。
再三犹豫后,她说:“有一件事,说起来或许很唐突。”
沈疏时用眼神示意她开口。
梅满看他,又看地面,说:“今天师姐带我去内门院,是因为她要去找药君请教,我……我十分羡慕师姐。仙师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吃穿用度上,我并不短缺,金银钱财,对我来说也都是些身外物。但只有一桩,倘若仙师愿意,能否收我为徒?”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药庐中寂静无声。
沈疏时没说话。
梅满紧盯着地面,感觉到那些砖缝像是在飘,在晃。
许久,她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她的心一沉,又骤然紧缩。
梅满抬眸看他,却见沈疏时一脸平和地望着她,那神情中没有往日的厉色,反而令人更不舒坦。
“你是凡人。”他尽量用温和耐心的语气,仿佛是在解疑答惑,“抛开修仙的根骨不谈,凡人这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上百年而已。但对修仙者而言,研究一道灵术,或用数十年,一次闭关都可能耗去数百年。梅满,在外门院所学的一切,已经足以让你这辈子安身立命。即便我收你为徒,也并无多少用处。”
她知道。
她就知道。
虽然梅满早料到他不会同意,可还是免不了躁怒难过。她紧咬着牙,万般忍耐,才堪堪忍住戾气和泪水。
“可我想要专修灵药一门,在外门院要学的太多。仙师都说凡人寿短,不应该用在更值得的地方吗?”她克制着情绪,试图说动他。
“此事不必再说了。”沈疏时道,“本君收徒一向严苛,不可随意坏了规矩。你若遇上难题,尽可随时问我。”
梅满越听越烦,恨不得直接拿他妖身的事威胁他,再不济,拿他不穿衣服到处乱跑的事强迫他答应也行。
但这完全是下下策,一个弄不好,还可能完全断送了她的前路。
于是她紧攥着拳头道:“仙师说得也有道理,是我逾矩了,还为难了仙师。”
沈疏时没再多说,只让她不要多想,又帮她检查了下身体,确定妖毒完全清除干净了,才勉强放心。
走前他又叮嘱她注意修养,下次再来看她。
梅满颔首应好,拖着条略跛的腿送他。
他的视线在她腿上停驻片刻,转身离开。
沈疏时施了个移步诀,便径直回了洞府。
他的洞府鲜有人来,先前梅满在时,虽然只待了一小会儿,这洞府中却有些响动。她一走,里面就又变得万分安静。
沈疏时目不斜视,缓行在青石板路上。
他本想处理了那具残破的傀儡,却无意间看见那半支断箭。
箭上凝固着血,下端略微偏折,足见梅满那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攥住它。
上颚处的刺痛感越发尖锐,沈疏时抿紧唇。
这还是头一回,他竟然在化成妖形时撞上了凡人。他自认为犯了大错,因此没有过多处理伤口,以作惩戒。
在他印象中,梅满一直是个寡言少语的沉静性子,也不知受了多大惊吓,才会那样失态。
也难为她有这样的魄力,能对付一只不知道比她强大多少的妖。
沈疏时望着那断箭,许久,终是步子一转,又回了医谷。
他回去时,恰好撞上一个医修。
那医修正在收晒好的草药,看见沈疏时,连忙躬身施礼。
“不必。”沈疏时问他,“本君闭关多日,不曾过问外门院事宜。这些时日,可有外门院弟子来这医谷?”
因他常来医谷过问这些,那医修也不惊讶,一一尽数说来,无非是哪个弟子染了风寒,又或有什么小病小伤。
沈疏时听尽,却不见他提起梅满。
末了他问:“我看梅满也在医谷,她是什么伤症?”
“这……”医修面色为难,半晌才说,“沈仙师,梅师妹的伤不是我处理的,所以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怕说错。我只知道她是被柴群推下了楼,人都差点摔没了。”
“柴群?”沈疏时眉头紧皱,“外门院的柴群?”
“对,就是他,竟然想在戒律堂害人,反而自己遭了报应,如今尸首都被带回去了。”
沈疏时脸色更为难看,他闭关的这些时日,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他不再追问,弟子间传言太多,得来的消息也真假掺半,索性径直去了戒律堂,也好问个究竟。
那方,沈疏时走后,梅满就忍不住攥起枕头,狠狠砸在床上。再顺手抓起秋应岭送的瓶子,正要砸出去,却想到这瓶子值不少钱,又气冲冲放了回去。
真是,穷鬼就是这样,连发泄情绪都只敢挑便宜的,不值钱的东西砸。
这种不甘心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她枯坐在床边,攥到两只手都刺痛到发麻了。
直到谢序照常来送柴的时候,她的眼珠子才动一下。
他看见她时愣了愣,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什么?”
“怎么哭了?”他放下柴木,走到她面前。
梅满摸了把脸,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已经是湿冷冷的一片。
她推开他伸过来的手,眼泪越流越多,几乎要把衣襟都打湿。
谢序有些发愣,又有些慌神。
梅满直直望着他,问:“难道我生下来,从生下来到死,就要一直被否定吗?”
谢序怔住,眼神中多了些她看不分明的愕然。
梅满低下脑袋,仿佛在自言自语:“为什么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到手的东西,生来就有的东西,我费了这么多力气也仍旧得不到。”
她险些要沉溺在这深厚的自厌情绪中,反反复复想着,为什么她都这么努力了,却还是这样。
在药庐的这些天就像是幻梦,很快梦就要醒了,难道她又要回去,又要恐惧着下一个柴群的出现?
她不够努力吗?
秋雁雪带她来仙府前,告诉过她外门院的修炼有多重,可她坚持到了现在,除了要动用灵力的功课外,其他诸如剑术、灵药、体术等等,她都做到了最好,不止一个前辈私下里替她惋惜。
“可惜你没法使用灵力。”
“要是你也有灵根,说不定过两年就能进内门了。”
“梅师妹,可惜了。”
“……”
可为什么还是这样。
就因为没有灵力,任何人都不会将她视作对手。
为什么她的人生没有丝毫变化。
谢序张开嘴,正要说话,梅满忽然站起身。
她一把抹干净泪水,眼神中带着阴狠与决绝。
“不,不是我的问题。”她咬牙说,“谁都别想阻碍我,谁都别想。”
谢序问:“谁来找过你?”
“没有谁。”梅满不愿提起被拒绝的事,那让她感到耻辱。
“满满。”他忽然叫她。
她移过飘忽不定的眼神,看向他。
他说:“你离开梅家,又离开秋家,眼下只不过是再往前走一步罢了。”
是,正是这样,除了再往前走一步,她不可能做下其他任何选择了。
梅满的内心积攒着怨恨,并急于发泄出它,因而当谢序俯身去捡被她砸在床尾的枕头时,她扯过他,咬住他的唇瓣。
听见他吃痛的一声轻嘶,淤堵在她心里的烦闷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缓慢泄出丝丝缕缕。
梅满正要松开,他却掌住她的脑袋,手指没入发丝间,微微拢紧。
指腹与发丝摩挲出沙沙轻响,她眼皮一跳,谢序轻轻含吻住她的唇瓣。
一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在秋府的时候,他俩躲在这小小的药庐里,好似连这片刻的亲近都见不得光。
这次两人都没再较劲,他的吻又像从前那样,落下时粗疏直接,而后细腻,漫长,又有些温吞。
如果真是在秋府,他们一般要挑个很隐蔽的场所,譬如她的卧寝,一间放杂物的空屋子,或是更大胆些,在基本没人去的某个树林的亭子里面。
谢序也会像这样吻她,舔着她的唇瓣细细地吮,手也不会空闲,让她坐他手上。
他早已不是小时候那样金枝玉叶的少爷,一双手被磨砺得生了薄茧,略显粗糙,就着一处碾磨时,会压出钝钝的痒。
她一旦陷在这上不上下不下的境地里,就不爱与他接吻了,脑袋埋在他肩上,连喘息都压抑。
谢序便会用另一只手压着她的背,顺着脊骨缓慢地摩挲,试图抚平那些微小的颤栗。
但现下是在这仙府的药庐,梅满被挑起兴,却晓得场合不对,没一会就别开脸,既是为着换气,也打算就此停下。
谢序亦清楚,平缓着略促的呼吸。
“叩——”
“叩——”
有人敲门。
梅满眉心一跳,循声望过去。
下一瞬,师姐的声音从外传来:“梅师妹,有人找你。”
找她?
这么晚了,谁能来找她,总不可能是秋应岭吧,下午傀儡仙仆来送饭的时候还说,他还有个几天才能回来呢。
可紧随而至的声音,让梅满觉得还不如是秋应岭来找她——
“小梅,快些开门。”嗓音轻快爽朗,是秋鹤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