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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红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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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贵州之刻,陆岷买了回南京的车票。
他刚下单买完票就听到桑祈说不要。
陆岷奇道:“你还在留在贵州?”
桑祈摇头,笑道:“现在钱乾鹏人伏法了,我们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然后呢?”
桑祈眼珠一转:“然后咱俩我旅行还没结束呢。”
“旅行,什么旅行?”陆岷一脸懵。
桑祈气结:“你忘了?你可是我的领队呀!”
提到提队,陆岷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赔笑道:“不好意思,一时没记起来。”
桑祈叹了声,原谅他了,说道:“怎样,把剩下的旅途走完吧,我没记错的话,还剩梅里雪山和雨崩,走完这两个地方才算完。”
“对,你说得对,那我现在就退了票。”陆岷手速很快,三两下就退了票,然后买了去香格里拉的车票。
他们是从香格里拉中断了旅途,所以要从香格里拉重新开始。
次日一早,陆岷和桑祈上了从贵州到云南的火车。
从贵阳出发,到昆明,经大理,最后从大理租车自驾到香格里拉,往梅里雪山方向去,到雨崩村。
这是陆岷的全部旅行计划。
桑祈一上车就靠在座椅昏昏欲睡了。
起初陆岷以为这些日子过于惊心动魄,桑祈又太累了这才疲惫不堪,但见桑祈小脸煞白,冷汗涔涔的样子,像是生病了。
陆岷伸手去摸了下桑祈的额头,以为她发烧了,却不承想,桑祈小脸冷凉,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陆岷霎时间紧张起来,他扶着桑祈的肩膀将她身子扶正:“桑祈,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只见桑祈痛苦地弯着腰,双手按在腹部的位置,牙口紧咬发白的嘴唇,在强忍着腹部裂开般的疼痛。
陆岷急得不行,想伸手去抚摸一下桑祈的腹部,想着给她减轻点痛苦,却见桑祈身下渗出了血。
那殷红刺目的血水淌出来,流到地上,汇成一摊血。
陆岷瞳孔骤缩,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下来。
此刻,桑祈已经晕了过去,垂下的头正好靠在陆岷肩上,陆岷忙不迭地将人抱起来,大声喊道:“乘务员,有人吗!”
周围的旅客被惊动,纷纷探头过来看,就见桑祈衣裤满是血渍,座椅下是一大滩血水,可怖渗人。
“天呐,她怎么流了那么多血。”一男人震惊道。
“她下面在出血了!是怀孕了吗?”其中一个妇女慌张道。
听到怀孕两个字,陆岷浑身蓦地一怔,竟愣了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闻迅赶来的乘务员见状,大吃一惊,连忙询问车厢内是否有医护人员,然而却无人应答。
乘务员看了眼时间,沉静道:“列车马上到昆明站,我们已经联系昆明的120救护车了,一会儿昆明下车送医院!”
眼下只能等了!
车厢内围着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旁观的看客。
彼时,桑祈的气息越发微弱,陆岷束手无策,只能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用力地吸着气,咬着发颤的牙齿。
但他一垂眸,目光落在怀里的桑祈,那一瞬间,他的眼圈泛红了,鼻子发酸,湿润的眼眶中豆大的眼泪砸落,落在桑祈的脸颊上,睫毛上……
眼下的情况是万般焦急,正好列车到了昆明站,车门打开。
就在车门打开时,陆岷不管不顾,抱着桑祈就冲了下车,竭力地奔跑出站。
“桑祈,你再坚持一下,坚持住!”
救护车已然到达,医护人员冲上前将桑祈放平躺下,迅速推上了救护车。
陆岷满手是血地握住桑祈的手,眼底湿润发红,满目煎熬与心疼。
………
医院,抢救室门口。
陆岷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双手抱头撑在两腿之间,一声不吭地在等待。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润物无声。
陆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好像很漫长,又好像一眨眼。
抢救室的门推开,陆岷猛然抬头,霍然起身上前。
桑祈处于昏迷状态,将护士推到了病房。陆岷远远望着憔悴苍白的桑祈,心脏收紧,眼睛没由来变得模糊。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盯着眼前失神落拓的男人,问道:“你是病人的家属?”
陆岷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我是她丈夫。”
医生皱着眉,带着斥责的语气:“你怎么当丈夫的?你老婆怀孕了你不知道吗?”
陆岷眼睫抬起,愕然地张着嘴,像是被天雷轰然劈了一下。
他脑海中登时巨浪滔天般肆意翻涌,那一幕幕他与桑祈日常生活的画面浮现眼前。
“不想动,春天人犯懒。”
“不想吃,有点恶心!”
“我感觉我姨妈又紊乱了。”
原来她是怀孕了!
作为与桑祈朝夕相处的人,他居然没发现桑祈身体的异样,丝毫没有察觉到!
该死!
如果他早该发现,那么桑祈就不会在贵州经历那样惊心的冒险,也不会影响到腹中胎儿。
心底泛起无边无际的自责将陆岷困住,让他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就因为你们疏忽,你老婆小产了,情况还挺麻烦的,很有可能以后难以怀孕……”说着,医生叹息,“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此刻,陆岷的世界仿佛没有了介质,周遭的一切耳音都消弥在空中,他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茫然地朝病房走去,像一具痛失五感的行尸走肉。从抢救窒到病房这一路,他步伐沉重,每走一步都像被玻璃碎片扎进脚底,刺入骨肉,痛得让人直抽气。
走到病房门口,他忽地停了下来。
站在门口处,目光悠悠地落到桑祈身上。
桑祈虚弱地躺在床上,吊着点滴,整个人毫无生气活力,破碎不堪。
他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让桑祈受苦受难的人是他,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她。
那是陆岷成年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大哭,并不是无声掉几滴眼泪那样简单。
他蹲在病房门口的墙角低声抽泣,哭声隐忍压抑,像个倔强的小孩,明明难受到极点,却又不想任由自己肆意放声大哭。
………
深夜,医院灯火通明,一片寂静。
桑祈猛然睁开眼来,大口呼吸的声音惊醒了旁边小憩的陆岷。
陆岷一掀眼皮就见桑祈满眼是泪地望着天花板,枕头被泪水濡湿,晕开一片片水印。
陆岷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地说道:“你终于醒了。”
桑祈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到陆岷身上,她泪水汹涌澎湃起来。
“我梦到你死了!”桑祈哽咽道,显然被那个梦吓得不轻。
“傻瓜,我好好守着你呢,怎么会死呢!”陆岷嘴角微扬,旋即俯身在桑祈的额头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我不会死的,我会一直守着你,放心,不要怕。”陆岷温言宽慰。
桑祈心有余悸地瘪着嘴,牢牢抓着陆岷的手不放:“不要走,一直在这里好不好,我想我随时随地都能睁开眼看到你。”
陆岷点头:“好,我哪儿都不去。”
………
三天后的早晨,和煦的日光洒进病房,照得房间明亮晃眼。
桑祈伸手到窗外感受到阳光的炽热,不由说道:“我想下楼走走。”
正在削苹果的陆岷嗯了声,三两下将苹果削好后递给桑祈,随后扶着她下楼。
医院的花园步道修建得像市区公园一样,走在上面很舒服。桑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才坐到旁边的石椅上。
这些天她都躺在床上,哪儿都不能去,难得天气好,她得多走动走动,舒展下筋骨。
陆岷怕石椅太凉,就将身上的薄衬衫脱了下来给桑祈垫上。
桑祈挽着陆岷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眼神呆滞地说道:“我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陆岷眼睫微颤,定了定神,用自己的大手覆着桑祈的小手,温言道:“别想那么多了,孩子以后咱们会有的。”
桑祈淡淡一笑:“你别骗我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
其实,刚开始桑祈并没有发现自己怀孕了,是解决完钱乾鹏的事之后,桑祈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有些震惊与担心,因为她并不想那么早怀孕生子,同时也对怀孕充满着深深的恐惧。
当时她想着先离开贵州,到大理再去医院做检查,如果确认是怀了,再考虑要与不要,谁不曾想,在中途就意外小产了,一切都这样让人猝不及防,防不胜防。
“对不起……”陆岷愧疚道,“都怪我没做好安全措施,不然你也不会这样……”
桑祈叹了声:“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其实刚开始我也没想好这个孩子是去是留,现在这个结果,就当是老天爷帮我选了吧……”
“只是……”桑祈声音微弱,“老天爷帮我做选择的代价太大了,我再不会有孩子了。”
“别这样说。”陆岷不满道,“医生只是说你再怀孕不会那么好怀,又不是不能再怀了,再说了,我挺不喜欢小孩的,犯得要命,还阻碍咱俩的夫妻生活,我就没想过要小孩!”
桑祈只是笑。
她知道,这是陆岷为了让她安心说的话。
“陆岷……”桑祈忽然喊了他一声。
“嗯?”
“你会不会不要我了,我不能生小孩,现实中,男人知道另一半不能生,肯定会离开的。”
这话点燃了陆岷,他怒火上头,却又不敢冲桑祈发,只能闷闷地握紧拳头,气得牙齿咯咯响,隐忍道:“你他妈就这样想老子?”
桑祈傻了眼。
“老子为了你命都能不要,你居然会觉得老子会因为没有小孩而抛弃你?你就这么想我?”
桑祈顿觉陆岷的怒意,急怕抱住他,将头埋进他的肩窝里,嗫嚅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想你!”
隔了一会儿,陆岷缓了下来,气消了。
他手掌轻揉着桑祈的肩膀,温声道:“能不能相信我一次,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承认,我是想过和你生个孩子,想拥有一个家庭……”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是离异家庭,从小跟我爸,但我爸不太喜欢我,总是对我冷眼相待,后来家里出了事,我开始颠沛流离地生活,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与父母的关爱,所以我想要有一个家庭,有自己的孩子。”
“但是我想要的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和你在一起,如果没有你,我的那些设想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这番话让桑祈无限感慨:“对不起,我错了。”
“别再问我那样的问题了,我的答案永远是你。”陆岷坚定道。
现实中,男人确实会因为女人不能生育而离弃,但在陆岷眼中,只要够爱一个人,生儿育女都可以摒弃。
他爱的是这个人,而不是这个人的生育功能。
在他与桑祈的感情当中,有孩子的话,那是锦上添花的好事,没有也不会强求,一切顺其自然。
最重要的是,他和桑祈在一起。
………
一周过去后,桑祈的身子已然恢复,但仍是有些虚弱。
原本计划的旅程也不得不临时取消,但出院后,桑祈并没有回南京,而且和陆岷去了丽江。
桑祈说想在云南待一阵子,当病后休差散心。陆岷没意见,就带着桑祈去了丽江。
陆岷带桑祈回到原来自己工作生活的城市。
之前陆岷在丽江生活,有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在丽江。他和桑祈到了之后,他先置办了新的家居用品,重新将房子收拾了一番才让桑祈住进去。
那房子虽然不大,但好在地理位置不错,近着丽江古城,周围的环境都很适合休养散心。
回到丽江后,陆岷没有回原来的旅行社继续当自驾游领队,而是做了之前的兼职网约车。
他白天跑一天网约车,赚些小钱,而桑祈就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看电视,刷刷手机,偶尔到周边逛逛,日子过得轻松写意。
一晃眼,一个多月悄然过去了。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林娜和扎西知道桑祈和陆岷在丽江,过来找过他俩见面吃饭。
林娜问过桑祈对后面的打算,桑祈还没说话,陆岷就抢着说:“接下来给桑祈办婚礼。”
桑祈忽然想起之前陆岷的婚礼策划,不由好奇起来。
陆岷原本已经想好婚礼策划了,只是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事,很多计划都被打乱了,因而陆岷有了新的想法。
桑祈托着腮看他,一脸期待。
陆岷说:“我们的旅途还剩梅里雪山和雨崩,我想在梅里雪山的日照金山下拍结婚照,和你在雨崩办婚礼。这样子的话就当我们一起将剩下的路走完,怎样?”
桑祈微怔,脑海中蓦然浮现之前做过的一个梦。
那个梦旖旎且朦胧,她仍记得梦中的她站在雨崩的山峦下,伸出手去触摸着和煦的阳光,感知着山野间风的方向。
野风是那样的轻柔清冽,凉浸浸,格外的沁人。
桑祈从未这样留恋过一个梦。
彼时,风声中隐隐传来陆岷的声音。
他在风中唤着她的名字。
桑祈循声回眸,风扬起她的长发,发丝在日光下肆意飞舞飘荡。
她的目光穿过雪山折射下来的光线,望着不远处的陆岷。
他仰风而立,像一座小山伫立,巍峨伟岸。
当桑祈对视上他清澈的眼神时,粲然露出一个艳若骄阳的笑。
她笑得明媚,亦惹得他发笑
山林荒野间,风声鼓荡,像是诉说着远古的秘辛。
他们相视一笑,笑意传递着彼此千丝万缕的情愫与念想。
野风呀,请继续吹吧,这趟公路旅行还没结束呢。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