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野风》狐言先生

37、雨崩梦

　　“桑小姐，考虑得怎样了？”

　　兀自沉默中，桑祈浑身不自觉地抖动了几下。

　　她木然地回过头去，就见钱乾鹏掏出了枪，饶有兴趣地把玩着。

　　桑祈下意识挡在陆岷面前，摇头声音颤抖地说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求求你了。”

　　钱乾鹏扣动手.枪，将枪口抵到桑祈的额头。

　　当冰冷的枪口触碰到她额头时，她浑身发毛，恐惧感由然而生，呼吸蓦然加重。

　　钱乾鹏瞧出桑祈的恐惧，不禁发笑，将枪口移开：“我可舍不得杀你。”

　　他的声音轻飘飘，没一会儿就消散了。

　　声音飘散那一刻，一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桑祈耳边响起。

　　桑祈吓得尖叫着，双手捂耳，原地下蹲。

　　枪声过后，耳边传来陆岷痛苦的惨叫声，桑祈似乎意识到刚刚那一枪往哪里打。

　　她霍然回头，陆岷五官疼痛得扭曲起来，手捂着中枪的大腿，血水从他的指缝冒出来。

　　桑祈慌慌地爬到陆岷的身边，双手发抖地按住他那冒血的伤口。

　　“我铁定是活不了了。”陆岷抽着气，额头满是冷汗。

　　“怎么办，我要怎么救你呀，天呐，谁能来帮帮我呀！”桑祈无助极了，恐惧如潮水汹涌而来将她包裏住。

　　她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绝望无助的时刻。

　　她压根没有钱乾鹏要的东西，即便想妥协也妥协不了，但如果再拖下去的话，陆岷肯定会没命的。

　　她怎么办，怎么办！

　　桑祈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钱乾鹏再次扣动手.枪，对着陆岷：“桑小姐，如果你再不说，我就杀了陆岷。”

　　桑祈滞住呼吸，半截身子几乎都僵硬了。

　　陆岷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面对着指向自己的枪口，不惊不惧。

　　在他落入钱乾鹏手中那一刻，陆岷就知道自己不死也残废，所以，他压根没想过自己能活着从他手底下离开。

　　认识了钱乾鹏那么多年，他是如何的心狠手辣，陆岷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的性命于自己而言倒没什么要紧，这些年在刀口上舔血讨生活，生死早已无关紧要，置之度外了，只是现在，他心中唯一牵挂的人是桑祈。

　　他害怕自己死去后，桑祈会在钱乾鹏手中生不如死。

　　这样地死去，他不甘心。至少桑祈是安全的，这样他死也能瞑目了。

　　只可惜，桑祈身处狼窝，他沦为阶下囚，无能为力，一切都是这样的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陆岷鼻子发酸，竟眼眶擎满了泪水。

　　他已然不记得上一回流泪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

　　这一刻，他眼眶湿润，泪水从眼角划落。

　　“桑祈……如果我死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地活着，知道了。”

　　“如果你死了，我绝不独活。”桑祈咬牙道。

　　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现在如果她唯一爱的人都死的话，那么活着于她而言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了。

　　如此生死关头，桑祈心中才清晰地知道原来自己内心深处是深爱着陆岷。

　　这一刻，她不再掩饰，不再害怕结果与否，不再考虑任何问题，她只知道自己心里爱的那个人是陆岷，她不希望陆岷有事。

　　…………

　　钱乾鹏瞧着两人在如此绝境中还能如此，不由感叹了声：“真是感人的爱情呀，既然你那么不想他死，那么就应该听话，将我要东西交出来，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真的没有你要的东西，我没有父亲，我家人也没留过什么东西给我，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桑祈再一次表明自己的情况。

　　这个解释她已经对钱乾鹏他们说过无数次了，但都是不被相信。

　　“你最好识趣点，陆岷的命在你手上，倘若你执意不说，杀了陆岷，我还是有别的办法让你开口说话！”

　　桑祈没说话。

　　“我说三声……”

　　桑祈呼吸渐渐变重，噎了噎喉咙。

　　“三……”

　　“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桑祈像是被人逼到了死角，情绪在这一瞬间彻底迸发出来。

　　她歇斯底里地说：“我都说了不知道，我要知道那个鬼东西我早给你了，我拿那东西又没有用，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我呀！为什么！”

　　桑祈的声音还没散去，两记枪声接连响起，震得桑祈产生了耳鸣。

　　耳鸣消去后，桑祈眼神一缩，回身望去。

　　刚刚那两枪打在陆岷身上，迅速而狠辣。

　　桑祈张着嘴巴想大叫却发现失了语，喉咙间像被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泪水无声划落，眼底最后一丝色彩被吞噬掉。

　　那一刻，桑祈的世界只有黑色，望不到尽头的黑头，而她孤身一个身处其中，在黑暗中疯狂下坠……

　　坠落到深渊之下时，她眼睛一翻，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人晕倒了。”手下过去察看着桑祈的情况。

　　钱乾鹏眼神冷如寒冰，不动声色地收回枪，从容得像无事发生。

　　“你疯了！”金海急得眼睛泛红，握紧拳头的都发出骨骼咯咯响的声音。

　　杨浩镇定地走到陆岷身边，探了探他的气息，向金海摇了摇头。

　　金海急得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就揍了一拳钱乾鹏：“你他妈疯了，人还真给你打死了？现在人没了怎么办？你还真的指望桑祈能帮到我们？”

　　钱乾鹏嘴角迸裂，他活动了一下口腔，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你激动什么，只要桑祈还在我手里，我就还有办法，陆岷多次坏我事，迟早要死，他既然不能让桑祈说出储存器的下落，那么在我这这儿他连最后一点价值也没有了，不杀了等过年吗？”

　　“你……”金海气结，竟不知如何反驳。

　　钱乾鹏悠哉悠哉地点了根雪茄，说：“麻烦海哥处理一下尸体。”

　　说完，他让手下带上桑祈就走了。

　　金海闭了闭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抬了抬下巴，示意杨浩处理后面的事。

　　………

　　昏迷中的桑祈眼角仍然噙着泪珠，脸色苍白得吓人，唇白如纸，脆弱得像一个纸人，风吹便倒。

　　“不要……不要……”

　　从梦中惊醒过来，桑祈满目迷离无措。

　　她在车里，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她一个人。

　　司机回头看了眼桑祈，叹了声，劝道：“我劝你还是告诉鹏哥吧，刚刚陆岷都为了你而死，你还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桑祈拨了拨凌乱的头发，镇定道：“陆岷真的死了？”

　　司机笑笑：“这还能有假，就没几个人能从鹏哥手底下活着出来，所以呀，我劝你识趣点，真的！”

　　桑祈冷笑了一声，摇头，无力道：“你们这群魔鬼，迟早会得报应的！”

　　司机哧笑：“看来你还是要一意孤行，那也好，你就等死吧。”

　　好言相劝不听，司机只能让她接受命运的审判了。

　　然而桑祈却不惊不惧地勾了下嘴角：“我不怕死，陆岷已经死了。我没什么可怕的了。你还记得刚才我说过什么吗？”

　　“啊？”司机有点懵。

　　桑祈冷冷道：“我说过，陆岷死了，我绝不独活，现在我要拉着你给陆岷垫尸底！”

　　话犹未落，司机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眼，就见桑祈像发疯一样扑上去抢方向盘。

　　司机急忙握紧方向盘，死死护着，但桑祈已经失了理智。此时此刻在她眼中只想求死，同归于尽。

　　由于夺抢方向盘，行驶在路上的车子开始左右摇晃地变道，后头跟车的车辆发现不妥，立马超车，企图迫停。

　　只见前方堵在路口的车停在那儿。桑祈立马抓住方向盘一角，将方向盘一摆，车子与停在路口的车子擦肩而过后一路驰骋而去。

　　躲开堵住的车辆后，桑祈还欲摆方向盘却被司机用力推回了后座。

　　桑祈不死心，再次扑上去。

　　人到极限时迸发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就像现在的桑祈。

　　她扣着司机的眼珠，咬着司机的耳朵，咬得满嘴是血，司机嚎啕大叫，握方向盘的手松开了。

　　桑祈成功夺过方向盘，猛地将方向盘往路肩的护拦处摆去。

　　司机来不及踩刹车，车子已经朝路肩方向冲去，一声巨响后，车子撞断了护拦，完全不受控制般飞矢冲下悬崖，砸落幽深的湖泊里……

　　剧烈的水花被激起，车子沉落湖底。

　　湖底幽蓝，水面映闪着层层日光，但再强烈的日光在水里都不过一片光影，随水而动。

　　桑祈在水底睁着眼，眼睛丝毫不畏惧水面投射下来的日光。

　　在落水那一刹那，桑祈推开了车门，从车内飘了出去。

　　随着身体的不断下沉，她全身自然放松，渐渐将眼睛阖上。

　　陆岷走了，她也该去找他了。

　　她可不能让陆岷一个人孤独地走那一段路。

　　她是他爱的人，她觉得自己应该去陪他。

　　…………

　　“这是哪里？”

　　桑祈环顾着四周，只见目光所至之处皆是好山好水。

　　这天的天色清朗，山清水明。

　　晴空下雪山矗立，像是将这一片灵秀之地包裏其中，放眼望去，雪山下冷杉，沙棘遍地，清澈的溪流自山石间淙淙淌下来。

　　站在巍峨的雪山下，天空显得格外的低垂，仿佛伸出手就能触碰到蓝天。

　　桑祈还真那样做了，伸长了手往天空的方向。

　　她没摸到蓝天和白云，却感觉到了风。

　　那是自雪山上吹下来的风，冷冽清寒。

　　她感知到风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往风来的方向走了去。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她长发飘扬，衣裙猎猎作响。

　　“桑祈……”

　　有人在喊她，声音回荡着。

　　桑祈停住脚步，循声回过头去。

　　回身一瞬，后背的长发被吹向胸前，发丝模糊了视线。

　　“陆岷！”

　　桑祈一惊。

　　身后的陆岷站在不远处的山垭口，身上笼着自雪山投下来的日光，衬得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陆岷……”桑祈笑颜展开，迈步朝他奔去。

　　她扑进了陆岷的怀抱里。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

　　这一刻，桑祈分外地贪恋这个怀抱。

　　她抱了许久才松开。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死了！”桑祈瘪着小嘴，委屈巴巴，眼眶又湿润了。

　　“傻瓜，我怎么舍得你呢。”陆岷捧着桑祈的脸，拇指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

　　“我不管，以后不可以随便离开我。”

　　“你终于承认喜欢我，离不开我了？”陆岷笑说。

　　桑祈笃定说道：“是，我是喜欢你，我不想再克制自己了，我就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好好好，我知道你喜欢我了。”陆岷宠溺地摸了摸桑祈的头。

　　“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呀？”桑祈抬起头，望了一圈四周。

　　陆岷耸耸肩：“这里是雨崩呀。”

　　“雨崩？我们不是在西双版纳吗，怎么来了雨崩？”

　　陆岷戳了下桑祈的脑袋：“你又傻了吗，我们的旅行没有到西双版纳，终点是雨崩村呀。”

　　“不对，我们去了西双版纳……”桑祈皱眉，觉察到问题。

　　“你是陆岷吗？”桑祈确认地问。

　　陆岷脸上的笑容蓦然消失，桑祈不自觉后退了几步。

　　“桑祈，我们说好的，一起走完这段旅途，现在我们都在雨崩了，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不，不是这样的……”

　　桑祈猛摇头，就在这一刹那，她眼前的陆岷忽地像一捧尘土般在风中散去，不见了踪影。

　　“不要，陆岷……”

　　桑祈大喊，冲上前去，却只抓住了空气。

　　她慌里慌张地回望着四周，嘶喊道：“陆岷，你出来……你去哪儿了！”

　　“你回来……”

　　桑祈的声音回荡在雪山之中，悠远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