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KURA》水晶蓝雪

1、第 1 章

　　“棋院门前，我等你。”
　　亮依约前来时，光已先他一步到达。“想叫你出来看樱花，我答应过的。”
　　“春天……来了啊。”亮望着枝头盛开的簇簇粉色花朵。
　　“是啊。”光赞同地颔首，“塔矢你还记得吗？小时候经常唱的那首《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来到了哪里？
　　来到了山间，来到了乡村，也来到了田野。”
　　亮凝视着光轻声吟唱的侧影。风中起舞的点点落樱，阳光透过碎枝投下的斑驳光点，还有歌声。
　　好熟悉的感觉……
　　是在哪里呢？在哪里看到过同样的风景？在哪里听到过同样的歌声？
　　思绪随着渐强的风和飞旋的樱雨，一同消逝在多年前朦胧的记忆中，亮记忆的焦点渐渐清晰：是的，应该是在那个时候……
　　十年前，樱花绚烂的日子……
　　墨绿发丝的小男孩松开妈妈的手，跑跑跳跳来到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会儿抬头看看阳光中娇俏笑着的樱花，一会儿蹲下身拣起落在地上的花瓣，比较麻烦的是他得一手按着头上的帽子防止它被吹走。
　　小小亮这么兴奋是有道理的。天气出奇地好，最难得的是爸爸提议全家出来赏樱花，而不是呆在家里打谱、研究定式，所以，即使只是在离家不太远的公园里边散步边赏花，小小亮心里还是大大地满足。他偷眼瞧瞧走在后面看着自己微笑的父亲，小嘴一抿，笑成一朵花。
　　脸上的笑容还未退去，有什么声音随风徐徐而至，撩拨起小小亮的耳膜，似乎是歌声，明明听不真切，却让人感到就在附近。
　　小小亮没顾得上跟父母打声招呼，便循着歌声飘来的方向——至少是他认为的歌声飘来的方向一路寻找过去。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小小亮松了口气——自己的方向感还没那么令人失望嘛。可以听得出，是清脆稚嫩却不乏明亮的童音。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来到了哪里？
　　来到了山间，来到了乡村，也来到了田野。”
　　小小亮断定，歌声的源头就在面前那大片的樱树后面，急急地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可又不好意思打扰，便想上前躲在樱树后面看个究竟。
　　可惜顽皮的风不肯合作。风儿纤长的手指掀起亮戴在头上的帽子，得意洋洋地将它卷到空中。
　　小小亮顾不得埋怨风太大或是帽子质地太轻或是自己戴得太浅，也顾不得自己躲起来的动机，急忙穿过自己藏身的樱树丛，跑去追被吹到空中的帽子，风却固执地不肯放下自己的战利品而有将它越吹越远的趋势。
　　如果亮不是忙于追帽子，他就会发现樱树围幛后面的世界其实是个十足的世外桃源：大片大片粉白色的樱花围裹起一方不宽敞也不狭窄的空地，上面铺着还未完全返青的草织就的柔柔的地毯，地毯中央蜿蜒着一条玉带般的小河，清凌的河水载着好些落花，惬意地淙淙向远方伸展开去。
　　许是这条河也跟亮过不去，飞到河流上空，拖着帽子的风势似乎减弱了，那顶可怜的帽子就像断了翅膀一样，不偏不倚落入河中。
　　小小亮有点犯傻——仅仅是犯傻，他不是那种懂得抱怨“运气太差”的孩子——无论如何，就算风和小河都喜欢那顶帽子，也得追回来。亮想到这儿，俯下身子，向着河心的帽子探出手去——那河虽说并不太宽，却也不能让亮这样年纪的孩子轻易将帽子拿到手。
　　小小亮一心想拿回自己的帽子，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也没发现自己反倒成了被人关注的对象。草地上自顾自地唱着《春天来了》的男孩，看到有个小孩子冷不丁闯入这个只有自己一人的小天地时着实吓了一跳；再细细一看，那个小孩是在追逐自己被吹到半空的帽子，墨绿的发丝随着身体的起伏一甩一甩，翠绿的眼眸与发色交相辉映，折射出太阳的光芒。男孩眨巴着琥珀色的大眼睛，饶有兴味地看着亮像在抓蝴蝶般捕捉自己的帽子。随后，惹麻烦的帽子掉进河里，男孩注视着竭力伸长胳膊去抓帽子的小小亮，注视着他汗津津的发红的小脸，似动了恻隐之心。
　　孰料小小亮求帽心切，忽略了潜在的危险。他蹲在河边，大半个身体悬在河面之上，手还在一寸一寸地向河中的帽子靠近。这边男孩的恻隐之心还未转化为实际行动，便听到一声惊叫，继而是巨大的水声——亮脚下一滑，整个人跌进水里，溅起老大的水花。
　　男孩一见，心里着慌，连忙奔到河边。河水虽然不深，但也足以没过一个成人的腰部，小不点掉下去，不没顶才怪。
　　“喂，不会游泳吗？”岸上的男孩叫道。
　　在水中不停挣扎的亮听到有人问话，本能地想回答，一开口便被一口水呛住。亮只觉耳、鼻、口都在往里进水，脑袋像被水灌满了似的，胀得发痛。浸了水的衣服变得沉重，开始拖着亮下沉。亮只得更加用力地扑腾，无奈双手双脚都使不上力。
　　用不着亮回答，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要乱动！”男孩冲着水中的亮大喊，同时急急伸出手，“抓住我的手！”
　　“屏住呼吸，慢慢往这边靠一点……对！”男孩大声指示着，向河中的亮探出手臂。手终于触到亮的指尖，将它一把攥住。
　　“别乱动哦，”男孩告诫道——他正处于河岸的最边缘地带，一个不小心也会跟着摔进河里，同时拉住亮的手慢慢向河边移动，“不要怕，我会拉你上来的，相信我！”
　　手碰到岸边，男孩把亮拽上岸。亮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还连连咳嗽着。
　　“不要紧吧？”男孩拍拍亮的后背，帮他顺气。亮好容易止住咳嗽，被水呛得头晕眼花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退。“帽子……”亮失神地望着浸满水而沉入河底的帽子留下的涟漪，“还是没拿到……”
　　“算了吧，那顶帽子这条河是要定啦！”男孩打趣道，同时催促道，“你的衣服湿透了，赶快脱下来，不然要着凉的。”
　　亮顺从地脱掉外衣，同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三月，天气虽然已开始转暖，但还是能让人感觉到凉意，特别是——刚刚才从河里爬上来。男孩咧嘴一笑，脱下自己的外套为亮披上。“怎样？不冷了吧？”
　　“这……谢谢。”或许是因为过意不去，亮白净的小脸上出现一丝微红，湿漉漉的墨发上滴下水珠，滴到亮长长的睫毛上，大大的眼睛水润润的。
　　“没关系啦，要是感冒可就糟了。”男孩不以为意，在亮身边坐下，看着颤动的水面一点点归于平静。
　　“刚刚……是你在唱歌吗？”静下心来，亮突然记起了自己的来意。没料到亮会问这个问题，男孩子圆嘟嘟的小脸一下子窘成个红苹果：“咳……是啊，自娱自乐一下，不可以吗？”
　　亮抿起小嘴，浅浅一笑：“有什么不可以？你唱得很好听啊。”
　　“真的吗？”男孩子一下子来了精神，“你知道吗？出来赏樱花应该带足吃的喝的，边吃喝边赏花边唱歌，像这样，”他扯开喉咙唱起来，“樱花啊樱花，在三月的天空，登上高出眺望，是彩霞还是云雾？……”
　　那种模仿意气风发的中年大叔的腔调逗得亮吃吃地笑出来，男孩看着亮的笑脸，也跟着傻笑。
　　“你真厉害啊。”亮想起男孩子刚才对水中的自己发出沉着的指示，不禁由衷地佩服。
　　“什么厉害？”男孩摸不着头脑。
　　“救人。”
　　“哦，是我老爸啦，以前去海边玩的时候，我老爸一个劲嘱咐我，如果溺水了千万不要扑腾，不然会沉得更快……”
　　“啊？”亮瞪大眼睛，“原来你也不会游泳？”
　　“看就知道了吧，”男孩子难为情地别过红彤彤的脸，“我要是会游泳早就跳下去救你了……”
　　身旁好半天没有动静，男孩子转过脸，对上亮澄碧的大眼睛。
　　“谢谢你。”
　　“啊？”
　　“我说，谢谢你。”眼中含着盈盈笑意，却是不带半点嘲弄的真诚。
　　男孩子的脸再度涨得通红。“不、不用客气啦！”突然不放心似地强调一句，“听我的，以后再掉到河里的话千万不能乱动，知道吗？”
　　“哦。”亮本能地应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谁会再掉到河里啊？”
　　“哈哈哈哈……”
　　……
　　“你爸爸是棋士啊……你也要当棋士？真想不到，那种老爷爷玩的东西……”
　　“不许你瞎说！围棋是很深奥的！什么老爷爷玩的东西……”
　　“是是，对不起总可以了吧……”
　　时间就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谈中悄悄滑过。
　　“跟你说哦，这个地方是我探险的时候发现的！”男孩脸上带着献宝人特有的自豪，“我把这里当作秘密基地，经常来这儿玩。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嗯，是呀。”亮愉快地笑着，“那我……”
　　“阿光，你在哪里？”女孩子的声音使亮将尚未出口的话咽下肚里。
　　“是明明，不能让她找到这个地方！我得走了，再见！”被叫做“光”的男孩跳起身，急忙向秘密基地外跑去。
　　“等一下！”亮将他喊住。
　　“什么事？”男孩子疑惑地回过头。
　　“我……还是要谢谢你！”
　　男孩一愣，继而笑了笑，学着大人的样子朝亮潇洒地挥挥手，然后消失在亮的视线中。
　　亮目送男孩离开。直到男孩子的背影完全看不见了，他才悄悄垂下眼帘。
　　其实，我是想问，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亮突然想起，两人聊了许多有的没的，却独独忘了交换姓名。自己只知道他叫“光”，而他连自己姓字名谁都不得而知。
　　不知道我是谁，即使几年、几十年后再见面，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叫“亮”，塔矢亮……
　　一只手拼命在自己眼前摇晃着。“塔矢，你怎么了？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记忆的链条一下子被抽回，亮才惊觉自己凝望着飘飞的樱花发了不知多久的呆。
　　十年的时光似只在转瞬之间，只一眨眼，成长的岁月便一晃而过，回忆中那个小小的身影是否就在我身边呢？为何我……会不记得他的脸？
　　时光的空白，果真会让人丢失许多重要的东西。
　　亮装作不经意地试探道：“进藤，你以前有没有……”
　　“嗯？”光不解地眨眨眼。
　　亮顿了顿，淡淡一笑，“没有，没什么。”
　　不需要刻意求证，我也可以确认。因为，你的眼睛，和十年前那双眼睛一样，传达给我相同的东西。
　　谢谢你，光……

　　もう一度 桜が咲く。
　　もう一度 君が僕の側に　いる。

　　ありがと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