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花非花，雾非雾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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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裕烨第一次见到时为太子、后来继承帝位的楚昔帝，并对其念念不忘。楚昔帝年长她两岁，有一双睿智深邃的眼，只是那眼在望向她的时候却总是含着冰。有人告诉她，楚昔帝从不会为女人动哪怕一点点情丝，因为他的胸怀里只有天下社稷。她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也是楚昔帝之父寒钰帝最最器重的朝臣。她的父亲所享受的荣耀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又是这当朝第一高官的长女，于是她接受寒钰帝的旨意，和太子定下了婚约，三年后，她嫁进了太子府，成为太子妃。
裕烨有一头乌黑发丝，修长如画的双眉、如明珠美玉一般的双眸、如新剥菱角一般的肌肤。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说她宛若出水芙蓉，纤尘不染。她待人和气，从不端任何架子。爹爹和娘亲都疼惜她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所有身边的人都被她的美丽端庄所吸引，她得到了所有爱戴，唯独缺了她的夫君的。
她不知道夫君为何不爱她，或者说，不在意她。自从她嫁入太子府，便尝尽了人世间所有的清冷和悲凉。他从不花天酒地、从不流连青楼妓馆。他只是日日忙于公事，进宫与他的父皇商议国事，回到府上就一直在书房里和幕僚们仪式，幕僚们离开之后，他也会批阅公文、忙到深夜。她以为他只是太忙碌，只要他得到闲暇时光，一定会来陪伴她。但是她错了。他若是不在府上或是进宫，就会去一个秘密场所。一个她问不出来、也没办法问出来的地方。多年后她才知道另一个女人的存在，而那个女人早就将她夫君的心给彻底带走了。
她渴望得到夫君的眷宠，就像所有女人一样。可他连多看她一眼似乎都会觉得疲倦。成亲三年，他们缱绻缠绵的日子屈指可数。纵然如此，上天还算是眷顾她，竟然让她诞下了一个儿子。楚昔帝虽然对她倍加冷落，但对儿子却并不反感，并未这个长子取名为朗清。裕烨想，就算是用孩子拴住夫君的心也可以，只要让他多多来看她就好。但她终究是忘了，她并非是唯一一个能为他生下孩子的女人。
楚昔帝遭遇了来自两个弟弟精心组织的政治风潮的袭击，险些丢掉太子之位，在关键时刻，一直追随他的一位幕僚成为了牺牲品。那个人的死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好大风波，也让他的太子之位充分巩固。楚昔帝向父皇请求娶那位老臣之女过门，封为侧妃，以表达对这位忠于自己的得力老臣的感激之情。实际上，那个老臣的女儿博雪儿就是楚昔帝心心念念的女子，只因她出身太低，实在难以进入太子侯门，藉由这件事情的契机，他正好可以向父皇求情，也实现了多年的夙愿。而博雪儿，就成了裕烨一切噩梦的开端。博雪儿人如其名，虽有沉鱼落雁之姿容，却给人一种冷如冰雪的感觉。平日不喜笑，不多言。但正是这样一个女子却勾去了楚昔帝的三魂六魄，并得到了他的万般恩宠、垂爱怜惜。过门刚刚一年，博雪儿就生下了一个儿子，楚昔帝从看那孩子第一眼开始就疼爱备至，将其命名为郎明。
寒钰帝驾崩，楚昔帝登基。后宫之主之位始终空缺，裕烨与博雪儿都被盛传有可能号令后宫，却不见楚昔帝有任何动作。博雪儿后又诞下三皇子朗月，地位渐渐巩固，而楚昔帝又专宠她一人，鲜有驾临其他后妃庭院的时候，似乎后宫之中只有一个寝宫，那边是属于博雪儿的。裕烨之父认为女儿应该母凭子贵，且女儿早年便是太子妃，自然应该统领后宫，便拉拢一众官员上书。楚昔帝未允以任何说法，却借别的机会将裕烨之父贬黜到地方，永不能回都城，永不再重用，裕烨也再也得不得宠幸的机会。因为父亲的落难和自己的失宠，裕烨每日以泪洗面、悲愁交加。每当她流泪的时候，都有一双小手轻轻拍着她，有一双噙着关心的眼睛在凝望着她。那是她最疼爱的儿子。当肃朗清渐渐长大，走出懵懂的幼年，他终于知道母亲究竟为什么伤心。当母亲流泪的时候，他也跟着流泪，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能让母亲展颜一笑的人，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肃朗清十五岁那年，后宫纷争尘埃落定。他的母亲终究是败了，而且败的那么清冷。他亲眼见证了事态炎凉，所有的人都向博雪儿道贺邀功，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母亲。但裕烨并没有因为后位有主而太过悲伤。她的伤痛总是那个男人带来的，她要的并非是地位，只是他的爱而已。仅仅只有这么一点点，他却根本不能给。她唯一的愿望就是看着儿子茁壮成长，将来成就一番大业。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楚昔帝竟然将太子之位传给了二皇子肃朗明。
那夜月儿幽凉，天空上飘着片片薄云，风静静地吹着，将她披散的秀发吹乱。她没有梳妆打扮，那容颜憔悴悲戚。她拉着儿子坐在寝宫门口的石阶上，宫女们都被遣到走了，此刻只剩下了母子二人。儿子已经俨然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了，每次摸着儿子的脸颊她都能感受到心间流淌的暖意。是的，只有她的清儿是真的。就算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冰冷的，但那个男人留给她的儿子是真的。每次看到她的清儿，她都可以将心里的苦都埋起来。
她捧着他的脸，说：“清儿啊，你听为娘说，将来若你爱一个女子，就要给她全部的爱。若你不爱她，就将自由与她。”
肃朗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头，“母妃，儿臣不懂。但儿臣一定不会娶三妻四妾，却只厚爱一个，薄待所有其他人。儿臣一定不会像父皇那样，将伤痛的刀都扎在一个女人的心里。”
“清儿，你父皇没有错。”裕烨仰望天际，樱唇上挂着一抹苦苦的笑。她也怨过，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的她，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如止水。
“没错？他怎么会没错？母妃您之所以体弱多病、整日泪流不止还不都是他的错？他只知道宠幸那个雪妃，那个生性狐媚的女人！他从来没有将母妃你放在眼里，更别说放在心里！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受了多少苦！可是，儿臣知道，儿臣都知道！”他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愤怒之极，眼眶中的热泪开始翻涌。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打在了肃朗清的脸上。他张大了嘴，愣在原地。从小就对他关怀备至的母亲从未打过他，这次怎么会？他傻傻地望着母亲，却只见她咬紧牙关，板起脸说：“儿啊，你戾气太重。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父亲有这么深的仇恨？娘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怨你父皇，也不要怨皇后。”
“皇后……”肃朗清不屑地说：“她才不配做皇后。在儿臣心中，这大靖朝只有您一个皇后！她没有资格成为皇后，她只是一个狐媚的贱人！她一定是用妖法将父皇勾了过去，儿臣永远都不会承认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裕烨摇了摇头，心如死灰，面如沉水：“不要再说皇后了，她并不是个坏人。还记得你小时候生重病，她还曾经来看过你。而且，你太不了解你娘亲了。后宫的权势又岂是我愿意争夺的？我唯一难以释怀的是，因为我的不得宠却害得你不能当太子。是我毁了你的一生……”泪水簌簌滴落儿下，她的啜泣声越来越悲凉。
“母妃！不是这样的，母妃！儿臣根本不在意什么太子之位！儿臣也绝对不会怪您什么。母妃，儿臣只希望您能快乐啊……”
“为娘的……有你就很快乐了。”裕烨低垂着眼眸，声音黯淡，“清儿，你以后要将这些戾气收起来，也不能再仇恨你的父皇，明白么？”
“是。”肃朗清言不由衷地应了一声。
“还有，你要善待你的兄弟。为娘知道前些日子你和你二弟发生了争执，而且还是你的不对。”
“母妃，不是儿臣的错。是朗明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他根本没把我这个哥哥放在眼里。父皇对他就像对他娘一样的过于厚爱，才让他这么傲气逼人。父皇还说他书念的好，武艺也好，还懂得谋略。这怎么可能？他肚子里的才学有多么浅，难道我不知道？就算他会点东西，也绝对没有父皇夸耀的那么好！”肃朗清冷冷的目光里满是蔑视。在这整个皇城之中，博雪儿和她的儿子们是他最难以拔除的眼中钉。
裕烨又开始不住地摇头，叹息道：“你二弟少年有为，聪慧过人，继承了你父皇的睿智与才学，而且为人谦和，纵然被你步步紧逼，也不如你一般的咄咄逼人。清儿啊，你们争执的时候为娘就在远远地看着，你的行为完全没有任何一点道理，根本就是在挑起事端。为娘真的是担心你啊，你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的太多，就算你已经和帝位擦肩而过，但要是你继续这样下去，在这纷繁复杂的皇室斗争里，你未来的路该多坎坷啊。为娘真的……真的很忧心……”
“母妃？”肃朗清辩驳道：“您怎么也可以给二弟这么高的评价呢？难道他比您的儿子还优秀么？您怎么可以这么说？而且，母妃您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儿臣可以的，儿臣可以做到您想要儿臣做的任何事。若您想的话，儿臣发誓要将太子之位争夺回来！”
“不要再说了清儿。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就像为娘一直想要得到你父皇的垂青……哎……”裕烨仿佛失去了和儿子争辩下去的力气，只是继续叹息。过了良久，她抚摸着儿子的脸颊说：“清儿，记住为娘跟你说的。无论是朗明，还是朗月，他们都是你的兄弟。你要和他们和睦相处。”
肃朗清那时并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是眼含绝望地望着那弯细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在叮嘱他忘记仇恨、和兄弟们以诚相待。其实他做不到，但他只能一一答应。因为母亲的眼神让他满心怜惜，不敢拒绝。
“啊————————”夜沉之时，裕烨的寝宫里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个宫女站在裕烨的房门前紧紧捂住了嘴，才将心中的恐惧勉强压抑下来。肃朗清急急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清清白白的三尺白绫和悬挂于上的一个纤弱婀娜的女子的身体。他冲上去抱着女子的腿痛哭失声，那是他的母亲，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能真正牵挂他所有心绪的人，唯一一个关心他、爱护他、在乎他所有感受的人。然而，就连这个人也离开她他了，抛弃他了，自顾自地去了另一个世界。就在那一瞬间，他懂了。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和他促膝长谈。只因她厌倦了一如既往的等待、一如既往的被冷落、一如既往的被遗忘。她舍不得他，但她更恨自己的不争气让儿子丧失了大好前途。她甚至认为，只要她离开了，那个男人就不会再因为不喜欢她而迁怒她的儿子了。直到母亲的尸身变凉，肃朗清都一直没有离开。那夜他的眸子被母亲无声的哭诉染成了鲜红，他隐隐还可以听到皇宫大殿里传来的笙箫鼓乐，这一日是皇后的寿辰，自然要庆祝彻夜直到天明。而他的父亲也正拉着博雪儿嫩如青葱的玉手，做尽一切她想要的事情只是为了博她一笑。肃朗清把悲戚戚的伤怀全部都碾成了粉末，吞进了心里。这一切，一定要有个了结！他可以慢慢等，慢慢等，直到那个最恰当的时机到来。他要将被别人摧毁的一切都重新掌握在手里，而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什么都休想再拥有！
当朝裕妃自缢身亡，震惊朝野，靖朝四方议论纷纷，众说纷纭。楚昔帝感念裕烨是他的结发妻子，决定予以厚葬，并将裕烨的弟弟调派回了京城。而皇后也感怀与裕烨的姐妹之情，带着两个儿子前往拜祭。裕妃离世之后，大皇子便患了重病，整日不出门。太医们对于大皇子的病症都束手无措。过了三年，皇后诞下四皇子朗幽。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大皇子终于可以重新上朝、参与国事，但身子骨依然羸弱，每走几步就止不住地咳嗽。
一年后，边疆烽烟骤起。曾经举誓要向靖朝称臣的胡夷国突然谋反，在靖朝边境烧杀捋掠、并称要将靖朝划入本国过境。楚昔帝大怒，派太子肃朗明率兵剿灭胡夷匪邦。正是这次战争，将肃朗清和肃朗明两个人的人生都彻底篡改了。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花非花，雾非雾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