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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12月24日傍晚

      天尚未完全黑,他们又动身了。没有向导,没有准确的地图,团部的人匆匆碰了一下头,决定按照那个理论上的直线前进,遇山翻山,逢河过水,直到遇到自己人为止。目前已经是阿登战役打响的第10天,他们很有可能会在交战的火力线上看到Hansen或者Sandig的战斗群。

      Diefenthal象昨天晚上一样,和他营部的副官参谋们在火炬营行进的队伍前后逡巡,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敌情,一边调动一下士气。因为白天的时侯没休息好,几趟下来,他在斯托米尔受伤的右腿已经提早开始抱怨了。

      出发后的一个半小时,平坦的山路开始变得崎岖起来。Diefenthal情知他们在沿着某个“理论”方向前进,而且山路情况已经变得不太友好起来,但他还是不能把忧虑的心情挂在脸上。经过这么多近乎绝望的日日夜夜,他知道,信念是最好的兴奋剂。他只能默默念着,不要碰到美军,因为他没有后备的弹药,也没有足够的步兵武器配置。

      800人的队伍,从中校到列兵,每个人何尝不是这样祈祷着。

      但茫茫众生中,800人的心愿大概太微不足道。当他们沿着一侧是山坳的一块平地行进时,突然一阵机枪扫射打破了方圆几公里的平静。紧接着便是手榴弹的爆炸声,短暂而明亮的火光映红了人们惊鄂的面孔。

      “趴下!趴下!”有经验的老兵大喊起来,士官们飞快的锁定了敌人火力的方向,连拉带拽的把就近的战友拖进了树丛和雪坑里。

      有一阵几乎没有人能够抬起头来。美国人机枪肆虐的扫射着,离头顶不远处的雪堆被弹片和飞散的残枝败叶激起一团白雾。Diefenthal刚想支起自己的冲锋枪,就听见半空中一声熟悉的呼啸。“臼炮!”几个声音同时大喊。

      所有人都再次把头一埋,一颗散花弹就击中了一棵杉树。飞扬的雪花中,巨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然后直挺挺的拍倒在他们藏身的地方,激起一片令人窒息的壮观雪雾。

      德国人开始还击,但从空地对面的树林中喷射的火舌来看,敌人至少有四五个机枪班。即使目前火力可以算势均力敌,但他们不知道弹药能坚持多久。Diefenthal挣扎着从雪堆中爬起来,环顾四周。此时此刻,他只能在士兵们的眼睛中看到一个字:恐惧。

      恐惧是一种病毒,感染力极强,传播神速。一个战斗团体中,无需任何信号,冰冷刺骨的恐慌感就能从一个传令兵直接影响到作战参谋们。更何况在这个只有被炮火照明的深夜,在雪原中凭着渺茫的希望跋涉了一天之后,他们对恐惧的抵抗力是最弱的时侯。没有后援,没有弹药供应,更不知道对方的来头。

      “不要慌!还击!”Diefenthal大喊道。

      各种轻型武器的弹道在漆黑的树林中划出耀眼而华丽的直线。无辜的树木枝杈被拦腰截断,飞花泄玉搬迸射炸开,变成了天然的散花弹。所有人都抱着头忍受着狂轰乱炸,没人能看清四周的战况。

      几个呼喊的声音在枪林弹雨中传来:“别怕,这是美国人的82空降师!他们在也在撤退!”

      这是十足的弥天大谎。鬼才知道对方是甚么部队。Diefenthal又惊又怒,猛一转头,却看见四处迸飞的树皮飞屑中,Peiper和几个参谋副官正猫腰一路小跑过来。其中一个跑得最快的,和Diefenthal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的向第一装甲营的阵地跑去。那不是Poetschke吗?

      “Jupp!” Peiper几乎是在大吼。

      “在这儿!”Diefenthal大声回答。枪林弹雨下官兵一律平等,因为所有的人都埋头躲子弹,Peiper根本找不到火炬营的营长。

      “告诉所有人,不要惊惶。敌人是撤退中的82空降师。只要狠狠回击,他们很快就会被吓跑的!”

      两年前, Diefenthal还是第一装甲团的副官的时侯,他领教过团长Witts的雷霆大怒。面对身高2米正在咆哮中的Witts,任何反驳和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很多下属都不由自主变成了唯命是从的机器人。没有头脑的机器人总比被吓昏了的胆小鬼有用些。Peiper的外形和Witts显然不是同一个数量级,而且他现在没有在咆哮。但此时的Diefenthal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迅速执行命令,不要动太多脑子的好。

      几个火炬营的令官奔向不同的人群,呼喊声此起彼伏。德国人已经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开始有章法的还击。就在Diefenthal的不远处,三连的那个抗机枪的大个子是最先开火的一个。那挺MG42喷射着火舌,子弹夹如四周纷飞的雪花一般弹落,火星和雪花的反光交相辉映。大个子在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大吼:“卡尔,卡尔!子弹!狗娘养的!”

      他的助手已经听不到这谩骂了。卡尔一动不动的趴在雪地上,脖子拧成一个很奇特的角度,肩膀上依然挂着成排的子弹。另外一个二等兵爬过来,开始从死尸身上卸子弹。“只有500发了!”

      “我不管!拿来!”大个子跟本无暇回头。黑暗中,顺着机枪的笔直的火线,敌人很快就发现了这挺机枪的位置,正在用交叉火力封锁这几十个人藏身的地方。所有抱着步枪的人都迟疑着:这是否是用光弹药的时侯?

      “给我喊,大声喊!”Peiper蓦然站直身体,向四周人高喊:“没有弹药的,跟我骂死这群王八蛋!”为了让所有人看到,他索性摘下帽子,张开双臂挥舞着,好像嫌四周还不够热闹,更需要煽风点火似的。

      当兵的没有怕死的,如果自己周围的人都不怕死的话。但这个不要命的动作却几乎吓死了旁边的Diefenthal。他和Gruhl同时扑上来,三个人一起滚到了雪堆里,正好避开一团飞炸的树皮木屑。下一秒钟,Diefenthal一把揪住上司的夹克:“你不要命啦?!老实趴着!”

      枪弹的火光里,年轻的上尉满头满脸都是泥巴和雪,眼里喷射出的怒火不亚于一挺冲锋枪:“我自己的人,我来指挥!”

      Peiper跟本没有介意。“要边打边骂,制造声势,这样对方才会以为我们不是逃兵,懂吗?”他凑近对方的耳朵,大声喊道,“尽情骂,骂美国人的祖宗!”

      “可美国人的祖宗,是我们啊!”Gruhl忍不住插嘴。

      旁边几个人大笑起来,像是喝多了半瓶似的,从胸口挤压出的大笑。

      声嘶力竭的叫骂或多或少舒解了这一天来积攒的紧张情绪。神奇的是,大约20分钟后,对方的火力减弱下来 。又过了几分钟,士官们下达了停火的命令。林子里居然很快安静下来,所有的耳朵都竖着,难以置信的互相张望:美国人不打了?

      “我告诉过你,他们也是逃兵嘛。”Peiper爬起来,拍了拍已经变成了一个雪球的帽子,扣回头上。“他们也需要节省弹药。”

      Diefenthal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后者已经急匆匆的跑向Poetschek的阵地了。

      大个子机枪手扶在把手上,头上冒着热气,口中喘着白雾,眼睛直勾勾的圆睁着。几片细小的木屑插在他的脸和脖子上,他浑然不觉。

      “McCown不见了!”Diefenthal的副官报告。刚才一阵枪林弹雨,谁都自身不保,哪里有人注意这个战俘?几个军官都不以为然,只有Peiper看起来很生气。

      “妈的。”他的帽子压得很低,但帽沿后的眉头一定是紧皱的。Peiper很少发火,但那些说他象个文职参谋的人,这两天大概见识够了气急败坏的中校。两年来,Diefenthal试图猜测过Peiper脑袋里在运转些什么,直到目前成果甚微。大概就是因为他的帽檐总是压得很低的缘故。

      遭遇了82师,或者是他们认为的82师之后,路线明朗起来。因为这一带美国人都在干道上行进,他们至少摸到了通往Salm河的路线。这个小小的收获迅速传遍了整个部队。相比之下,那十几个死伤的士兵的消息,也就不算太丧气了。这只队伍振作起精神,继续赶路。营长们不是说过了吗,过了Salm河,就是Hanssen的第一掷弹兵团,就是自己人的阵地了。

      离天亮还有4个小时左右。Poetschke看看表。Salm河桥头有驻守的美军。如果天亮后带着这群饥寒交迫精疲力竭的队伍跑到桥头,无疑是给美国人的小钢炮送早餐。

      “快!走快些!”Poetschke有些不耐烦地挥着手笔。几个伤兵逐渐落到了队尾。最惨的莫过于腿上挂彩的人。一个倒霉蛋腿一软,跪在了雪地上。

      “长官,”这个一等兵的脸色看起来着实吓人。他的小腿被一条绷带马马虎虎的绑着,血倒是不流了,因为伤口似乎都结了冰。“我走不动了,把我留下吧…”

      “胡说。”Poetschke自己已经疲惫到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留给美国人?美国人找到你之前,你早就冻死了!起来,走!”

      一个士官赶了几步上前,俯身看了看伤兵的腿,对着少校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没关系,他能行。”

      Poetschke无话可说,只好拍拍伤兵的肩,转身继续前进。那个士官叫上另外一个士兵,两人把伤员架起来,挣扎着赶上队伍。那个伤员的低声抽泣传到了Poetschke的耳朵里。

      他们在向下倾斜的山谷一侧停了下来。月光的照映下,没有结冰的Salm河如同一条银蛇,蜿蜒在谷底。山谷对面是同样陡峭的山坡,翻过对面的山坡,就是第一装甲掷弹兵团的营地了。

      几个指挥官的望远镜都指在同一个方向:方圆几十公里内唯一的一座桥,和河边一座乌黑的桥头堡。如果是在平日,这么一个小小的桥头堡是不会被旗队师放在眼里的。但是现在,不要说坦克,这只曾经声名显赫的队伍,已经没有打一场硬仗的弹药。

      “从附近找个水浅的地方过河?”Von Westernhagen问道。几个人在东线打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没有在12月里洗过冷水澡。破天荒第一次,大家都开始怀念起俄国来:至少可以走过冰面渡河。

      工兵连的连长接过话头:“桥建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的水位最浅,容易打桩….另外一座在上游20公里处….”

      “水深呢?”

      “不清楚。不会超过2米。”

      Peiper点点头。“只能用人桥了。河水很急,只能手拉手的过河。”

      命令很快下来了。火炬营现在这边用手榴弹和仅存的炸药吸引敌人注意力,Poetschke, Knittle和Von Westernhagen的人依次渡河。第一营的人到对岸后,为在水中的火炬营提供火力掩护。

      Diefenthal暗暗叹了口气。火炬营是Peiper最心爱的部队。如同旗队师是小胡子的心爱一样,动辄就要被派去作救火或者收尾的工作。

      他离开这几个人,准备去召集队伍的时侯,Peiper叫住了他:“Jupp!”

      Diefenthal转头,但Peiper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明亮着,足以让Diefenthal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谁都知道,Peiper想说祝好运,但此时此刻郑重其事完全是多余的。所以大家都没说话,甚至没有握手,似乎生怕把晦气传染一样。

      “Jupp, 你会游泳吗?”Peiper终于问。

      “会。”

      “那么小心。”Peiper头略略一歪,示意他可以动身了。

      在冰水里游得动才怪。Diefenthal抱怨着,三步两步跑回自己的队伍,开始分配人力物力。他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据说多愁善感的大多不长命。

      当火炬营摸到离桥头堡很近的距离时,桥头的守兵还没有发现他们。第一连的连长扔出了第一个手榴弹。顷刻间,桥头堡附近已经是火光连天。

      在随行的两个150师的侦察兵和工兵连地指引下,第一装甲营的人开始下水。因为知道是在敌人眼皮底下渡河,而且在河水中除了高举武器,希望不被水浇湿外,只有挨打的份儿,所以冰冷刺骨的河水反倒不是最让他们担心的事情。

      几个身材壮实的士兵已经将要到达河对岸了。水面上突然被子弹激起了一串细小的水柱:美国人终于发现他们突袭的真正目的了!

      “快,快架机枪!”Poetschke还没下水,在这边对着上岸的人大喊。

      人桥在水中缓缓移动。士兵们手挽着手,但因为要扛武器,中间时不时有脱节的地方。水流果然很急,失去平衡的人趔斜几下,要喝几口水,才能找到河床上的立足之地。

      Peiper等待着,等到第一营的人在对岸架起火力点,才允许火炬营撤退。他本人不怕水。战前的旗队师第11连里,他是带着自己的手下参加游泳比赛的常客。但在踏进齐腰深的冰水中时,一瞬间他的心脏都要被冻麻痹了。

      美国人的火力依然没有减弱。但他们开始集中对付在水里的人群。子弹激起的水柱没有任何规律的此起彼伏,死神正在漫不经心的玩掷飞镖的游戏。河中央地带,水逐渐升高到齐胸的位置。Peiper前面的几个人惊叫一声,一个身影已经倒在了水里。走在前面的人猛然回身想拉住他,反而被体重和水流的冲击带倒。后面一个人死死拉住前者的衣领,才避免两三个人一起被冲走的可能。

      “他在喊救命!他还活着!”那个试图救人的家伙带着哭声大声喊着,双手不甘心的,直直的伸向下游。被冲走的那个躯体似乎在桥柱旁边翻滚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黑黝黝的激流中了。

      “笨蛋!笨蛋!”抓住他衣领的人是个士官。一贯是以脏话连篇的大嗓门为特色的士官,现在居然有些理屈词穷的味道:“你这个笨蛋!”。Peiper挣扎着赶上来,推了两个人一把:“不要慌,快走!”

      他的声音被身后突然伸来的一双手臂打断。那双手臂紧紧地保住了Peiper的肩膀:“我不会游泳!”

      那是一个年轻的二等兵。可怜的家伙发出弃儿般的哀号。这没什么丢脸的,老兵们对这种袖手挨打的局面也慌了神。Peiper试图挣扎着甩掉这个年轻人的双臂,但没有效果。“放开我,放开我你才能向前走!”

      但恐慌中的人往往是甚么都听不到的。即将溺水的年轻人的双手紧扣在他胸前,尽管Peiper努力保持平衡,但两个人都在水中摇摇欲坠。前面的那个士官认出了Peiper,转身过来解围。两人一起对年轻人大吼:“水很浅!站稳身体!”

      纠缠中,那个年轻人身体一歪,几乎跪倒在水里。Peiper得以挣开他的臂膀。但好景不长,他转而死死的抱住了Peiper的大腿。这下后者彻底挪不动腿脚了。

      那个士官似乎有些经验。他揪起年轻人,很干脆利索的给了对方的后脑一拳。这一招果然有效,二等兵松开手,在倒进水里之前被士官抓住了胳膊。

      “他没受伤,中校!”那个士官拍了拍进入半昏迷状态的年轻人的脑袋,很高兴的叫道。

      “快走!别管那么多!“Peiper架起年轻人的另一边肩膀,三个人拖泥带水的向对岸走去。

      火炬营已经全部上岸了。第一营的机枪手举起MG42,在一块岩石上砸断了它的枪管。没有子弹,是和女朋友告别的时侯了。

      Poetschke迅速的清点了第一营的人数,准备向Peiper报告。但火炬营的人已经从他面前走过一大半,他仍然没有看到团长的身影。

      就当他开始真正的心慌意乱的时侯,Peiper和Gruhle终于在队尾出现了。和所有人一样,衣服淌着水,嘴唇发紫,裤腿上已经结了冰。Gruhle的肩上至少还有几处干燥的地方,但Peiper像是一路游泳过来的。

      “怎么?”Peiper看到Poetschke,努力从打颤的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没见过走路的冰棍吗?”

      “人都齐了。我的人少了12个,没有军官。”Poetschke尽量保持着平稳的声调说。他也觉得自己从小腿以下就失去了知觉。但前面还有山要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口气,一定要硬撑下去。

      “好样的。”Peiper掏出了胸前的地图,小心翼翼的展开。那张地图居然还算干燥。“嘿,意大利皮货------我们边走边清点其余的人数吧。”

      Poetschke直直的盯着那张地图。朦胧的晨光下,地图边缘有几片让人心惊胆战的红色痕迹。

      “你受伤了!”Poetschke和Gruhle同时喊出了口。

      “没有。”Peiper头也没抬,眼光仍然停在地图上。“过了这片峡谷,就到了…”

      地图被抢走了。两个手下在他身前身后一阵拍打之后,Gruhle抓起Peiper的手,象列举罪证一样摊在了三人眼前。一颗子弹似乎穿过了手掌,留下一个已经封闭了的伤口。那只可怜的灰白色的手浑然不似活物,一丝鲜血混着冰水正沿着指尖向下淌。

      Peiper这才觉得刺骨的疼痛。他的手脚自从下水那一刻起,就不属于自己的知觉范围了。

      “医务官!”Poetschke向四周环顾,大喊到。

      “算了,有他们忙的。这不算什么。”Peiper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感到整个手臂,以至整个半侧身体的神经都在尖叫。见鬼,如果不是被他们发现,还没有这么难以忍受。“Gruhle,告诉Knittel,报告他的人数。”

      Gruhle半信半疑的离开了。Poetschke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医药包,却发现里面纸包的消炎粉已经变成了一团黄色的烂泥。他不由分说的拖着Peiper走到一边,开始用湿透的绷带一圈一圈的缠在对方前臂上。

      “真的没事,已经不流血了。”Peiper心不在焉的看着前行的队伍。前方陡峭的山坡上,一些路段需要手足并用才行。他们到底还能坚持多长?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低头看了看被缠得紧紧的手腕,语气是有气无力的,多少有些放弃的意思。

      “会很疼的。”Poetschke没有抬头,“这不是我的专长,你忍着点儿。”

      他突然把一包消炎粉都倒在了对方的手上。Peiper的整个身体都抽搐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把手向后一缩。但Poetschke抓得很紧,他的手纹丝未动。于是他只好咬着牙,几乎咬碎了牙龈,才抑制住一声哀叫。

      “你这个…”Peiper的声音颤抖着,倒抽着凉气:“你这个狗杂种!”

      “改天你去问候Fisher吧,他保管也想这么骂的。”Poetschke笑起来。他这么一笑,又露出与年龄不匹配的鱼尾纹来。这个微笑,倒是和这个惨淡的冬日黎明十分匹配。

      一路上他们已经丧失了30人左右。爬山的时侯,仍然有美军零星的炮火在追击他们。但对于这些浑身湿透,在12月的凌晨跋涉的人来讲,一颗要命的子弹未尝不是一个解脱。对于很多人而言,自己的躯体早已停止了抗议,大脑也中止了思考。大家如游离的鬼魂一般,仅凭着心里一点儿的热气,木然而执著的向前挪动着脚步。

      翻过山顶后,队伍已经逐渐散开,不再保持井然有序的队形。如果这时有敌人来攻击,一个排就可以轻而易举的俘获这些行走的僵尸,这些所谓的德军王牌师的主力。

      随他去吧。Poetschke弯腰拘起一团雪,放在了嘴里。虽然身上和四周都是湿漉漉的,但他干渴难忍。随身携带的锡铁罐子早就不知去向了,那玩艺儿一路是用来作水壶的。冰雪下肚,把尚有一丝暖气的肠胃好一阵折腾。

      他已经放弃了鼓舞士气的指望。这个时侯任何人的世界都集中在脚下的雪地和昏昏沉沉的大脑里。而脑海中,那个即将到达的友军阵地,似乎比传说还遥远。

      渡河后,自从跟随Peiper落到队尾,Poetschke就再也没力气赶到队伍前方跟随自己的队伍了。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他从队头走到队尾,来回往返了若干次,比传令官都跑得勤快。正当他梦游般跟着其他人在挪动时,几句对话飘进了他的耳朵。

      居然还有人在聊天。

      那不是在聊天。在他身后不远处,Von Westernhagen背着一个小个子,一脚深一脚浅的迤逦而行。那个小个子似乎腿上有伤,不停的小声恳求着:“放下我,中校,我能走。求你了…”

      “你会睡着的。睡着就会被冻死。”Von Westernhagen似乎自言自语着。

      “我不会睡着的。不会象上次那样。”

      “给我闭嘴!”

      那个家伙就只好把头埋在中校的脖子后面,低声抽泣起来。

      晨雾还没有散,但东方的天空已经透着一点蔚蓝。这预示着今天会是一个大晴天。9天前发起的进攻,到目前为止,旗队师已经算是偃旗息鼓,铛羽而归。天气放晴了,美国人的空袭就可以恢复了,诺曼底的境遇就要在比利时这一带重演。

      对这场战争浑然不觉的鸟儿们照常开始他们婉转的晨歌。它们的生活在继续,如同幸存者的生活一样,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Peiper如梦游般行走着,任凭脑海里的古怪念头如噩梦般翻来覆去。没有任何来由的,这些鸟儿们的歌声,让他想起柏林的菩提大道。他出生在那里,那个曾经被称为首都,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的柏林。

      “Ich hab' noch einen Koffer in Berlin.
      deswegen muss ich naechstens wieder hin.
      Die Seligkeiten vergang'ner Zeiten
      sind alle noch in meinem kleinen Koffer drin.“

      “我还有个皮箱在柏林,
      为此我得再回去。
      那些幸福的过去的时光,
      全都还在那小小的皮箱里。”

      这是希吉最爱的一首歌。派普猜想,她珍藏在皮箱里的东西,大概和阅兵式毫无关系。

      Gruhle算是个称职的副官,自从渡河后他就和自己的上司寸步不离。象大多数人一样,两人都没有说话,都把最后节省的一丝力气留给腿脚。

      Poetschke赶了上来。他拍拍Gruhle的肩,算是打声招呼。后者摆摆手,一言不发的继续往前走。

      三个人并肩走了不久,Poetschke想赶上前去看看到底离Hanssen的营地还有多少距离。他回头一看,却发现Peiper的眼神不太对:那种燃烧的光彩已经荡然无存。

      “中校,你还好么?”

      “从来没这么好过。”Peiper回答,然后他身体一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眼急手快的Gruhle在他倒地之前已经扶住了他。Poetschke架起他另外一个肩膀。“中校!”

      “我没事。”Peiper喃喃的说。

      这分明就是一个死人在说话。两个人把他拉扯到路边坐下。这次倒也不用顾及士气了,所有的人都沉默的,木然的行进着。

      Peiper大半个身子靠在Gruhle身上。后者腾出一只手,试图给他灌点融化的雪水。Peiper推开他的手:“我想睡一会儿…”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侯。我们快到了,中校。再坚持一下。”Poetschke握着他的手腕,掌心里的脉搏若有若无。Poetschke宁愿相信,那是自己的手被冻僵了的缘故。

      “中校?”Gruhle胆战心惊的摸了摸Peiper的脉搏。

      前方的队伍突然传来一阵不通寻常的骚动。有人开始加快了脚步,有人开始回头打声呼喊。

      “我们到了,中校,我们到达Hanssen的阵地了。”Poetschke看着前面,不无兴奋的说道。

      Peiper闭着眼睛,居然笑起来:“多谢你的好心,Poetschke。”

      “我没有骗你。真的,Hanssen的侦察队找到我们了。”

      第一声欢呼之后,他们又花了大约20分钟,才真正到达第一装甲掷弹兵团的营地。刚走过第一条警戒线,队伍就彻底被打乱了,战友们比军医动作还快,已经把一群群冻成冰碴的人拉进了帐篷和行军毯子里。这让所有的医务兵大为恼火。他们根本找不出真正的伤员,700多个人看起来个个都需要护理。

      Hanssen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接通了师部,报告蒙克说失去联系两天的战斗群终于安全返回了。Peiper守在无线电旁边,简短的汇报了进程。蒙克听起来很高兴,顺便告诉这两个团长,最近这两天内战况的变化。“第5集团军进展比预期的顺利,总部决定让第6集团军南移,协助他们的进攻。”

      “哼,这下好了,我们要去给曼托菲尔那老家伙唱配角了。”Hanssen叉着腰,耸耸肩表示不屑。“我们早就告诉过参谋部,北边的路不是给坦克走的。”

      Peiper捧着一杯热咖啡,坐在椅子上盯着无线电出神。

      “Peiper,”蒙克的话音里透着些须歉意,“你的人还不能完全休息。这个星期内,总参谋部需要调派你的人去巴斯通。”

      Peiper沉默着。Hanssen替他开了口:“他最多只有一个营的兵力,看起来状况很糟糕。”

      “我知道。只是些侧翼任务,不会有很多火力冲突。”蒙克解释,“Peiper,你就不用去了,派一个营长去吧。”

      Peiper继续沉默着,良久,才说出一个字。“Poetschke。”

      “好,辛苦了。好好休息。”蒙克结束了通话。

      “我看他应该过来看看你。”Hanssen哼了一声。“算了,你该去休息,至少换件干衣服。”他拍拍对方的肩膀,

      Peiper在Hanssen的行军床上坐下来的时侯,后者的副官就把早饭送来了,顺便带来了Poetschke。

      “我不饿。”Peiper指指桌子上的早饭,“你吃饭没有?”

      Poetschke也没客气,坐下来开始狼吞虎咽。

      “师长要我们剩下的人去巴斯通。”Peiper看着食欲旺盛的家伙,脸上的神情终于开始解冻。

      “好。”Poetschke似乎不是很惊讶,头也没抬的继续往嘴里塞罐装豆子。突然他想起什么,“Hanssen中校,我要借用你的第一营的装备。”

      Hanssen有些惊讶。看了看Peiper,又看了看Poetschke,然后笑了:“行。我亲自给你安排去。”他走到门口,抛下一句话:“算你们走运,今天是圣诞节!”

      Poetschke抹抹嘴,看到Peiper还呆坐在那里,眼睛看着门口照射进来的明媚阳光。Poetschke第一次发现,他眼睛原来是湖蓝色,看起来很淡,有点像Von Westernhagen。

      “你带队去,再把这些人原封不动的给我带回来。”Peiper盯着无限远处,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下命令。

      “是。”

      “我会去巴斯通看看。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我明白。”

      “Werner,”Peiper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你在瓦图丁,到底在想什么?”

      Poetschke愣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想回家。大概是这样吧…”

      Peiper点点头,示意Poetschke可以离开了。

      他从来没有用名字叫过自己。Poetschke走出团部的门,觉得有些蹊跷,又有些不放心。等他转身回来的时侯,发现Peiper已经侧卧在行军床上睡着了。他的身体深深的埋到床铺里,没有盖毯子,睡得很沉。

      Poetschke走到床脚,把对方的皮鞋和袜子脱下来,然后扯过一张毯子给他盖上。Peiper的衣服还都是湿的,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圣诞快乐,中校。”Poetschke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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