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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十七节 草坪 ...

  •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相信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他对待感情是认真,对她也是认真的。
      他们单独在一块的时间不多,因为他们的上班时间完全是错开的——她上班,他下班;她下班,他上班——只在货物积压多了那边才会休息一个夜上。相聚没有定期,等待是那么漫长,分手又是那么匆匆。
      但这不多的相聚已让她感觉到幸福正源源不断地向她涌来,将她环绕将她包裹。她经过的地方,树木,花草,砖头,瓦片……无一处不在分享她的幸福她的快乐。往日校园高音喇叭里孟庭苇的那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是阴郁的伤感的,而现在听起来却是那么明澈、高远,如行云流水,如笛箫百啭,像从天宫中漂渺而出的仙乐。

      又是一个晴朗的夜晚,他们并肩坐在操场一角的草地上,一个仰望星空,一个双手抱膝俯视脚下的小草。
      “小院,小院,大小的小,院子的院……哎,这名子谁取的?”他把目光从满天的星斗上收回来转向她。
      “怎么,不好听吗?”她侧过脸来,脑袋依旧枕在膝上。
      “不光好听,还透着一股淡淡的田园气息。”
      “什么田园气息?土里土气吧!”她笑。
      “真的。”他一脸认真的样子。
      他说的应该是真心话,这一点从他给她的那段文字里可以看出。
      “没你说的那么好,不难听而已。”
      “当时听小燕子她们叫你,就感觉与众不同。”
      “与众不同?什么意思?”
      “这名子谁取的?”
      “我爸。”
      “我就说嘛,肯定是有文化的人才会取这样的名子。”
      “不就是个名子么还分有文化没文化?”
      “不一样。当时就在想:这是什么样的父母?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取了这么一个名子!如果把人和名子看作一对组合的话,你这一组绝对算得上最佳组合。”
      “别再说了,再说我就飘了。”
      “飘了就对了,飘飘若仙嘛!”
      她笑得满眼星光闪烁。
      “你这么夸我,见了我姐不知道你还会说什么?”
      “你姐?”
      “我姐叫小扉。”
      “小fei?哪个fei?”
      “敞开心扉的扉,门扉的扉。我还有一个弟弟,叫小墙,围墙的墙。”然后又说,“我们的名子是从一首诗里来的。”
      “一首诗?什么诗?”
      “杜牧的《游园不值》。”
      “哦?”
      “我的名子本来应该叫小园,因为我们住在农村,我爸就把它改成了小院,农家小院的意思。”
      “小园,小院,改不改都好听。”
      “是吗?”她说,“在你眼里什么都好听!”
      “真的,不骗你,真的好听。”
      她笑不作声。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有‘扉’,‘春色满园关不住,’有‘园’,‘一枝红杏出墙来。’有‘墙’……嗨,你还别说,这里面还真有一堆可以用来取名的字,像苍、苔、扣、柴、红、杏,在前面加个‘小’字,就成了小苍、小苔、小扣、小柴……叫起来又顺口又好听。”
      她把诗默念了一遍,又把小苍小苔小扣小柴说了一遍,说:“还真是!——可惜我们姐妹少了,就是再有三个四个也都有的叫。”
      “不过我觉得还是你们这三个用得好。”他说。
      喜欢一个人就会百般地讨好他(她)。他是在讨好自己吗?她笑着问:“怎么个好法?”
      “我们先来说说你这个‘小院’,不管是‘院子’还是‘园子’,肯定都是拿东西围起来的,不管是土的砖的还是石头的,都应该称为墙吧,有墙肯定就要有门,院子、围墙、门,三位一体,缺一不可。”
      以前只知道名字的出处,书香幽幽,诗意绵长,名字似雨露滴入凡尘,带着诗的芬芳(她曾自娱自乐地这么想过),现在经他这么一解读,虽然有些牵强,想想倒也有趣。这一层父亲没说过,大概当初他也始料未及。小时候她很怕自己的父亲,父亲放暑假寒假回来她都远远地躲着不敢见他;长大后她开始渐渐懂得了父亲,她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位父亲感到骄傲和自豪。父亲不善言辞,不能给她们以深刻的道理;父亲教书育人,不能给她们以丰厚的物质,但却给了她们如此好听的名字。取名字人人都会,有的还要比她们的好听,但她们的是她们的父亲从诗中精心挑选出来的,这就与众不同了。父亲不重男轻女,让她们同男孩子一样接受教育。在她们那个年代,李洼村大大小小几十个女孩子,能上初中的只有她和姐姐小扉两个,所以不能说不是幸运的。当然她也明白,名字好听不能代表什么,读几本书也不能改变什么,她依然是她,她依然是农民,但毕竟读了几本书,让她知道了除了劳作除了生活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她喜欢那个世界。为此她对父亲又充满了感激。
      想到父亲,想到自己姐妹的名字,想到那些诗词,想到一切一切的美好,心中轻漾着欢愉与温馨。人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着,话也就多起来了。她说:“缺一不可?未必吧。你没听说过‘翻墙而入’吗?肯定就是没有门,有门的话就不会翻墙而入了。”
      “有门就不叫翻墙而入吗?”
      “有门不走,干嘛要翻墙?”
      “翻墙?”他忽然感觉不对,“ 我们怎么说到翻墙了?”
      小院笑着说:“翻墙抓贼呀!”
      “抓贼?”他一脸困惑。
      他肯定在想心事。他的内心是丰富,多彩的,也是沧桑的复杂的,这也正是吸引她的地方。对他的心不在焉她没有丝毫介意与不快。她说:“你说有院子就得有围墙,有围墙就得有门,我说不一定,有门干嘛还要‘翻墙而入’……”
      “对、对、对,‘翻墙而入’。你怎么断定‘翻墙而入’就是贼呢?”
      “有门不走非要翻墙,不是贼是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被绕进去了。
      “忘了带钥匙呢?”他说,“或者两个人相爱了,私下里定了终身,怕女方父母不同意,可是又想见女孩子,不敢打门里走,只有翻墙了。”
      “那还是贼!”她说。她想再来一句“是偷心贼”,感觉多余,他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还是贼?——好吧,你说贼就是贼。”他说,“你希望我做这样的贼吗?”
      “不希望!”她笑。
      “你家有没有院墙?”他拔了一根细长的草,在拇指与食指间来回捻着。
      “有哇——”她看向他,“怎么?你还真要……”
      “高不高?”
      “不高也不矮。”
      “我在想,你们家院墙高呢我就找一个高的来练,到时候你父母不同意,我就翻墙进去。”
      这话让她心生感动,让她鼻翼微酸。她看着他,非常肯定地说:“不会的,我父母可是很开明的。”
      “是吗?”他挑了一下眉,“那我就放心了。”
      一对情侣相拥而过,在他们眼中留下美丽的倩影。夜的静谧风的缠绵草儿的睡梦都在诉说着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
      “嗳——,在想什么?”她用肘子碰了碰他。
      “没想什么。”
      “你打算在这里一直干下去吗?”
      “怎么,不希望吗?”
      “我是说……”她顿了一下,“在外面打工不可能打一辈子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仰天长嘘一声,说:“打算也没什么打算,眼下就是想办法挣钱了。等把家里欠的账还清了,手里再有一点积蓄,回家盖几间房,安安稳稳过日子就不出来了。‘人家何处有?天外一声鸡’,过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日子。”
      他的感概让她想起了父亲,父亲的一生似乎都在追求这种境界,无奈尘世间的纷纷扰扰让他放不下,丢不开,超脱不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子也有这样的想法,可是阻碍他的好像更多。他曾跟她讲过他的家庭情况,他姐弟五人,两个姐姐都已出嫁,大哥结婚时欠了不少债,二哥上大学也要用钱,父母又年老多病……平常他给人展示的是他阳光的一面,可是一提到他的父母,他的家庭,他就会变得沉默郁闷起来。
      她知道这类人最大特点就是孝顺,尽管这种孝顺有时会伤及他们的妻子儿女,但她仍觉得对父母的孝敬是人生最大的美德,将来有一天自己做了妻子,受到这方面的伤害,她会尽可能地说服自己。
      她虽然没有向他表明过自己的想法,但她用款款的温柔的目光按抚着他。
      那些长在路边和操场跑道边不起眼的野草一般的蜀葵,在春风的呵护下骤然长高长大,待到一人多高的时候开始绽放花朵,红的、白的、粉的,一簇一簇煞是好看。因为是晚上,离光源又远,粉与白分得不是很清,只看见白白的在晚风中摇曳。
      她指着跑道边那些蜀葵问他那儿有没有这种花,他说有。她笑了,明亮的眸子里仿佛闪动着一个疏枝摇曳繁花堆集的美丽画面。
      “怎么?”见她迟迟不作声,他侧过脸来。他看到的是一张静美如花的俊俏脸庞。
      她说:“我们老家没有。等它们结了籽,带回去用来做篱笆,肯定比泥巴砖块砌的围墙好看。”
      “这个想法不错。”
      “它们结籽吗?”
      “好像结吧。”
      “那就好。”
      “到时候就不叫‘人面桃花’了,应改为‘人面葵花’。”他说。
      她羞涩地垂下眼睑,故意说听不懂。
      他想揽她入怀,可是又怕反而使她逃得更快。他把目光再次投向深远的夜空,一边仰望星星,一边描绘着心中的蓝图:“如果将来我们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可不是‘小院’了,我就把世界上所有的奇花异草都种到里面,就有一种草不要种了。”
      她问什么草。
      “含羞草。”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她。
      “含羞草不好吗?为什么不种它?”
      “因为——”他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这里已经有了一棵呀!”
      她伸出两根手指说:“变了两变了,一会儿花,一会儿草,继续变,看看还能变什么?”
      他说:“不能再变了,再变就是小猫小狗了。”
      她说:“小猫小狗也可爱呀!”
      他说:“再可爱也没人可爱!”
      她微微一笑,又不作声了。抬头仰望天空,满天都是星星,看不到一片云,云都哪儿去了呢?
      她想起一首诗,问:“你喜欢诗吗?”
      “什么诗?”
      “现代诗。”
      “还可以。谈不上喜欢。”
      “有一首不知道你看过没有?”
      “名子叫什么?”
      “《远的是云,近的是雾》。”
      “没听说过。谁写的?”
      “不知道。”
      “内容是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凑近了看了看腕子上的表。
      “也不是。我普通话不好,说出来怕你笑。”
      “没事。说不定别有一番风味。”
      她扭捏着不肯。
      “好吧。”他站起身,一边拍打自己,一边拉她起来,“走——”
      “去哪?”
      “回去。我要到厂里去。今天晚上不知道老板过不过来?到底还做不做?”
      她的第一反应是,原来他在等老板!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很快,她又高兴起来,他把等老板的时间拿来陪自己,可见他对她还是用心的。
      至于那首诗,说说也就罢了。后来她在脑海中再现那晚的情景时,忽然感觉可以拿来借题发挥一下,像他一样,于是就提笔写了下来。

      远 的是云,近的是雾

      邀 你不来
      你说有雾
      其实我知道
      你怕有误
      远 的是云
      近的是雾
      你看 他的眼 神
      就像我看 你
      远 与近
      一 样都是风景
      为什 么
      为什 么不肯回头
      可怜 的痴迷的小鹿

      在诗的下面,她缀了一这样句话:在你眼里,我是云?还是雾?
      他给她的回复是:你不是云,也不是雾,你是我眼里永远的小院!
      拿到这句话,她读了又读,百读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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