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52、第十五节 说明书

　　灯光下小院远远看见厂门口有个人，从体态上判断应该是闵丰，不知道他是开门还是锁门，弄得锁链哗啦啦响。小院快步走了过去。
　　果然是闵丰，他锁好了门刚要离开，小院叫住了他。他站住了，问什么事。
　　小院举了举手里的水瓶说：“跟你们讨点水，有不有？”
　　闵丰说：“不知道。”借着灯光找到了钥匙去开锁，“你来巧了，再晚来一会儿就进不去了。”
　　进了院子小院才发现里面漆黑一片。她问闵丰：“你们今天不干活？”
　　闵丰说：“货积压多了，卖卖再做。”
　　小院随他来到厂房门口，闵丰开了门进去开灯，灯亮了小院才进去。闵丰又去开套间的门。这个套间是他们的仓库也是他们烧饭的地方。小院进去见煤气灶旁边放着一只红色的塑料壳水瓶，闵丰说：“不知道有没有水。有也恐怕不热了。我们这边的人都懒，很少烧水（因为他们是转租的，学校茶炉房不提供他们开水），只在吃泡面的时候现烧现泡。”他端起水瓶摇了摇，说还有一点，倒一点出来，果然一丝儿热气没有。
　　“不热了。”闵丰说。
　　小院说：“那就算了。”转身要走。
　　闵丰说：“用烧水器烧也挺快的。”
　　小院问什么烧水器？
　　闵丰从墙上取下一个U型灯管似的东西给她，小院拿在手里不知道怎么用。闵丰教她：先冲一瓶自来水，要冲满，然后把它插到水瓶里，另一头插到插座上，等报警器响了就可以了。
　　烧水需要十来分钟。十来分钟对小院来说有点长了。她觉得把客人丢在一边是一种怠慢，另外，与一个男孩子独处一室感觉不妥。可是来都来了，空着手回去也不好。
　　闵丰帮她放水，插烧水器，完了说开了就好了。
　　不是说要十来分钟吗？这十来分钟干嘛呢？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拘谨，她把目光投向他们的灶台。说是灶台，其实就是一张旧课桌，上面放着一个煤气灶，煤气灶上坐着一口炒锅。除了煤气灶和炒锅，桌子的另一头有切菜板，菜刀，盘子，碗筷，还有半个馒头在袋子里。她问他晚上吃的什么，他说馒头、芹菜炒肉。她问就一个菜？他说就一个菜。她问平常都是谁做饭？他说没一定，谁高兴谁做。她说要是都不高兴呢？他说那就吃泡面。她笑着没再说什么，看见里边码着一筐一筐的麻花，便走过去，和他聊起了麻花：一天的产量是多少，一天的销售量是多少，外面设了几个销售点，销售点都在什么地方……后来她问有没有没装箱的麻花。麻花怕受潮，在出锅之后，晾凉之后，称重之后，用透明塑料袋装上封扎好放在筐子里等待出售。
　　闵丰问：“干什么？要吃吗？”
　　“想尝尝你们的手艺。”
　　“要吃随便拿。”
　　“我想让我老乡尝尝。”
　　闵丰说：“你要吃嘛随便吃，一分钱不收，如果是拿来召待客人，多了我可是要收费的哟。”
　　小院说：“暂时买几根麻花的钱还是有的。”
　　“要多少？”闵丰从挂在墙上的方便袋子上扯下一个来，指着一个绿色的篮子说，“这些都是缺胳膊少腿的（都是拿去粉碎了做馅料），看上去不大美观，吃起来是一样。装这个好不好？”
　　小院说：“一样的，就装这个吧。”
　　“那我就矬子里面挑将军了。”
　　大概装了五、六根，小院说够了，闵丰又往里面装了两根。东西装好了，人却蹲在那里不起来，他笑着问小院：“来的谁呀？”
　　小院说老乡。
　　“不是男朋友吗？”
　　小院想说是，想想又觉得不好开这个玩笑，就说是夏云的哥哥嫂子和自己的本家哥哥。
　　“你那位没来？”他站起身。
　　小院笑着说：“在爪洼国呢。”
　　“怎么？出国了？”
　　小院笑得两颊飞红。
　　他把袋子系好了递给小院说：“今天算我请客。”
　　小院说：“刚才还说收费，怎么又变卦了？”
　　他欲言又止，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浑身上下都找遍了，没有，想了想，转身去翻一个堆放着杂物的篮子，翻出一个掉了皮子的本子，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走到小院面前，笑着说，“想请你帮个忙。上次没送礼你说帮不上，这回收了礼不会说帮不上吧？”刚要递过去立马又撤了回来，把信封作了一个对折，然后又在对折线上捋了一下，才送到小院面前，“这个我写了几天了，一直没等到邮递员，现在只好请你代劳了。”
　　小院伸手接过，接在手里就有随手展开的意思，被他用手挡住了。他说：“回去再看好吗？”
　　一句话点醒了她，信封上肯定写着收信人的名子，看到名子的那一刻，自己会有怎样的反应？失望？还是高兴？失望显尴尬，高兴不矜持，这个时候任何情绪上的变化都不合适。——不是她太笨不会掩饰，是那双眼睛太有穿透力了，好像这边稍稍动一下心思那边已经明察秋毫了。
　　她把信攥在手里，笑着说：“不怕我把它弄丢了？”人可以装着镇定，可是血液翻腾着直往脸上撞。
　　他说：“不怕，有的是纸。”
　　血液的上涌可能会出现脸红，她赶忙转过脸去看向水瓶，说：“水还没开？”
　　他看了看腕子上的表说：“差不多还有四五分钟。”
　　她心里暗暗叫急，心想早知道就不烧了。走出套间，信也早已顺进了口袋里，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厂房里转了转。
　　终于，水开了。一手拎着水瓶一手拎着麻花快步逃离了罩在她身上的灯光。她心急如焚，怕客人等急了，更主要的是感觉脸上的肌肉开始发僵，她快撑不住了。

　　送走客人，小院已经记不起谈话的内容了，她只记得自己陪着吃瓜子，陪着笑。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下来想理一理，看看自己刚才有没有不得体的地方。想着想着，竟端起杯子来要喝，幸好倒得不满，没烫到，但是心里一惊，赶忙放下杯子。这时门口人影一闪，以为是夏云进来了，看时却没人，想必是路过的大学生，她也因此想起了夏云，自己有没有失误夏云应该最清楚，等一会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拿定主意后，拿起扫把开始扫地。
　　夏云送客人回来时拐进了卫生间。从卫生间回来，嘴里哼着时下正流行的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见小院扫地，她说，明天扫吧。
　　小院说今天扫明天扫都得扫，一边偷眼看她。夏云刷牙洗脸洗脚进进出出一点反应没有。没反应说明自己没出岔子，这才将一颗心放到肚子里。扫完地，她也洗洗上了床，坐在床上织毛衣。
　　夏云对她看了看说：“都几点了，还不睡？”
　　小院说：“水还烫。喝完就睡。”
　　夏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怨小院亮着灯晃得她睡不着。
　　小院说：“以前亮灯怎么没听你说晃得睡不着？今天是怎么了？人家喝醉了你也喝醉了？——睡不着起来。”
　　夏云问起来干什么。小院说，陪我说说话。夏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翻了个身，把脸冲向里边。小院也不再招惹她，后来见她不动了，叫了两声也不应，确认已经睡着了，才悄悄地将信从口袋里摸出来。
　　信封上赫然写着“李小院”三个字。
　　虽然已在意料之中，一颗心还是不能自已地狂跳起来。
　　一共有两张信笺，都是用“天津大麻花”的说明书的背面写的。第一张上面画着一座房子，房顶上站着一只乌鸦，乌鸦的嘴特别大，很夸张，画得虽然不是很好，倒也有些意思；房子的右边有一行英语，英语下面的小括号里写着“爱屋及乌”的字样。她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不知他写在这个上面是何用意。
　　第二张上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小院，小院，安安静静的小院，别具一格的小院，你是远离尘嚣的山寺，独享桃花灿烂；你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与世无争岁月安然；你是柴扉紧闭的庭院，却关不住春色满园……
　　小院，小院，你是每一个在外漂泊的游子渴望的归宿！你愿意让我拥有一座这样的小院吗？
　　短短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泪水掉落下来。她被感动了。
　　她感动于字里行间飞扬的文采——读书的人不一定有文采，有文采的人一定是读过书的。文化是灵魂的翅膀，没有翅膀的灵魂是枯燥的乏味的。人可以吃的差一点，穿的差一点，但是不能没有文化。她没有看不起没文化的人，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上不了学，她同情他们，可是要让她找一个没文化的人过一辈子，她还真没想过。她的要求不高，就是要有文化，有文化又有文采当然再好不过。
　　她感动于她的生命里还会有这么一天！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她是最普通的一个，可也是最不甘认命的一个，寻寻觅觅，苦苦坚守，现在终于有人认可她欣赏她了，而她对他也并不反感。
　　她感动于文中提到的那些诗词，她都喜欢，就好像是照着她心里写的！当年那个与她亲密无间甜美快乐的童年转身离她而去，使她陷入迷茫、孤寂中无所适从的时候，是那些优美的诗句伴她一步步走出困境，她视它们为心灵休憩的地方。
　　除了感动，还有巧合带来的惊喜：那么多名篇佳句，随手就拈到了它，要知道，那可是她们姐弟名子的出处啊！
　　原本她的名子应叫“小园”，父亲说“园”多表示花园，不能体现农村风貌，就改成了“小院”，意为农家小院。
　　改也好不改也好，她都喜欢。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她也喜欢简简单单的农家生活，她更希望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一座农家小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梦想着有那么一天，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院子，她要在里面种上好多好多的花呀草呀，尤其是芭蕉和一些藤科类植物。如果说种芭蕉是因为那些美丽的诗句和神话，那么种藤科植物，像喇叭花、丝瓜、紫藤萝、葡萄等，就是为了了却一桩心愿。打小她就喜欢写意画，尤其是那些有藤蔓缠绕的写意画。她觉得不光是那些藤藤蔓蔓枝枝叶叶花花果果画得美，而且意境更美，可以用高洁、简练、平淡、空旷、朦胧、缠绵来概括。喇叭花的活泼，丝瓜的优雅，紫藤萝的沉静，葡萄的灵秀……让接触它的人都有一种被净化了的感觉。她常恨自己不能画，唯一能弥补这缺憾的就是种植，但这首先要有一个家，一座小小的院落，一份安定的生活。他会帮自己实现这个愿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