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情》心想事成2005

14、茉莉(七）

　　十四
　　夜晚，风不定，人初静。茉莉独坐窗前，隐约间，恍见窗外的有几许腊梅花伴着落叶，随风声声坠，撩动着如练的月华，传来阵阵暗香。茉莉低下头盯着面前苏明的来信，好一会才决意打开。
　　茉莉，我最亲爱的妻，你还好吗?
　　一切都是我的错，没有也不敢找理由，只是请你一定一定原谅我，好吗?你心中定是对我充满了怨气，我真想飞到你身边让你狠狠地打我骂我，以泄心头之恨，可你的留字，令我不敢有违你的意愿。知道你已安然到家，只有借这封信表明我的心迹。
　　茉莉，从你离我而去到现在，我就不由自主地穿上那“青青子衿”再不离身。当我的手触到毛衣的那一刹那，仿佛有无数根芒针在刺我，从手心直达心窝。痛刺我这颗负心，辜负了你那颗真心。你一针一线织就的不是一件毛衣，而是一张网，深深地把心网住。我穿上它，好似你为我披上了铠钾，抵御各种诱惑。茉莉，在拥有你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珍惜，现在却分分秒秒都在想着你，深刻地思念你。往事一幕幕地重现在眼前，回忆着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激动、甜蜜的日子，令我坚信你不会就这样地离我而去，我们会有美好的明天。茉莉，我知道你一直认为我们的初识是那个停电的夜晚，事实上在这很久之前，我就在关注你，每个清晨我都在宿舍窗口守望，希望这一天你有西区的课，等待你从我窗前走过。每回当你的背影渐渐从眼中消失的时候，心底总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在呐喊：我一定要得到你! 机缘巧合，不!定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造就了那个停电的夜晚，拉开你我交往的序幕。从此我是幸福的，想来我是当时恋爱中最轻松快意的男主角。因为你待人虽娇羞却不骄纵，矜持却不做作；处事淡泊却很真诚，细致又不张扬。还有你的善解人意是那样柔顺地慰贴着我的心。
　　茉莉，大学时期我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大风波，你我间拥有了一段永不泯灭的记忆。那时我是浪尖上的弄潮儿，被热情冲昏了头脑。你很理性，虽不认同却默默给我鼓励支持。记得第一次组织游行很不成功，那天下着雨，在校门口，拦的人比参加的多。当老师、同学都散尽，我沮丧地驻立时，你却在朦朦细雨中出现，对我莞尔一笑说：“这是天公作美将我怜，送我一段时间，让你这大忙人倍我去采茉莉花，要知道雨后的茉莉最芬芳美丽了。”我上前握着你的手，心里暖洋洋的，有你陪伴真好!到了最后那次，我被叫去长谈，浑浑噩噩间在办公室的角落里，被没收的花圈上，我发现了一串茉莉花!那一瞬间无法形容它带给了我多大的震撼。首先想到的是，柔柔弱弱的你，平时不怎么关心也不热衷，却在
　　这种状况下，表现出如此勇气。再着你是多么地了解我，知道是我送出的花圈，籍此向我传递心迹：茉莉茉莉--莫离莫弃。当我走出行政楼，看见你在雨中等我，我长大成人后，第一次流下了泪。茉莉，谢谢你给我的爱，伴我走过那段生命的低谷。上苍真是待我不薄，让你进入我的生活，我这一生还有何求?在那时候你给我的安慰，并不是人人做得到的。
　　茉莉，茉莉，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会伤害你?我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不敢求你的原谅，只是我是真的真的爱你!
　　茉莉，好久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也许因为幸福就在身边，反而没有珍惜把它丢失。记得当初刚到南京，天天踏着点给你写信，写完后便跑下楼，投到对面的邮筒里。回到办公室往下瞧，正好看见邮递员来取信，这就想着我的信经他的手一路飞过千山万水，轻轻叩开你的家门，想着你悄悄拿着信，细微地将它开启，呵气如兰地阅读着，品味着我的深情。我天天凝望着那绿色的邮筒，企盼着你的来信，但却没有收到任何讯息。谁曾想那一天邮筒旁出现了你，你把自己作为礼物寄来了……这几年在商场中打拼，这些美好的记忆，都少有时间去回味，但一旦想起时，又是那么的清晰，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茉莉一定要原谅我，不能就这样离开我。茉莉我没有到福州追你，并不是我不在乎你。结婚四年间，你从未回福州，每逢佳节都倍加想念你的亲人，你虽未开口，我也能体会到你的委屈求全，但因我的偏执，对你家人有间隙，而从未舍身处地为你想过安排过。这一点也请你原谅我的错，现在你回家就好好地和家人团聚一段时间，重温婚前的生活。春节时我再到福州负荆请罪，求得你和爸爸妈妈谅解，过个团圆节。
　　茉莉，我的妻，你的名字叫茉莉，请你千万千万莫离开我!
　　此致
　　愿你幸福快乐!
　　罪人：苏明
　　茉莉细读着苏明的信，不由又想起大学时代的生活，还有毕业前昔发生的大事件，虽然在那事件中茉莉只是一个旁观着，但它在茉莉情感的抉择上却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整整一个大一，情窦初开的茉莉，默默地恋着洪忆辉，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大二开始时，对着少了洪忆辉的校园，茉莉只觉得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大二下半学期，苏明的出现，落寞的心湖里激起了朵朵浪花，开始了一段从未经历过的、姿意放纵的快乐时光。洪忆辉随着大三的到来再次出现，又令茉莉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最断人愁肠、去意徊徨的是大四，有几多夜晚，茉莉两眸清炯炯，泪花落枕红棉冷。
　　那段日子苏明投身激流中，茉莉对他感情很矛盾。不是因他的疏忽，而是觉得在性格上有些格格不入。当时苏明一伙人成立了一个“非零俱乐部”，所有成员都剃光头，还提出什么--反中庸反道德反一统反女性等等的口号，茉莉觉得真是不伦不类，十分可笑。但同时心底又对苏明存着一份欣赏和钦佩。因为苏明那份丝毫不带功利色彩的热情与投入，让她看到自己冷漠的一面。人可以嘲弄一切，但不能嘲弄真挚--即使它显得幼稚与荒谬。但是在经历那次惊心动魄的游行后，茉莉吓破了胆，逃离了正烽起云涌的校园，躲在家中独自舔伤，踌躇着自己的情感该何去何从?可没过几天，情势急转，茉莉虽然还是很胆怯，但终究记挂着
　　苏明放心不下，便回到学校看看状况。茉莉一进校门，就觉得很不对劲，四处空荡荡的，她的心立时揪了起来，就向苏明宿舍跑去。傍晚时分，筒子楼里阴暗阴暗的，茉莉轻轻敲着门，那声响在长长的走廊间清冷地回荡着，茉莉的心也随之颤颠颠的。许久“吱…”一声，终于有一扇门开了条缝，挤出一个男生向茉莉走来，模模糊糊地也不知是谁，只听他哑声道：
　　“你来找苏明?他不知在哪个角落，在扎花圈，快去找找，劝他别太冲动。”
　　茉莉一听返身就往外跑，到了楼下面对空旷的校园，不知苏明在哪里，只得一楼一楼、一层一层、一间间地找。找到物理楼时天色已暗淡，教学楼里出奇的静。茉莉提心吊胆地上楼，四处张望，猛然楼下传来“咣”的一声。不好，好象谁在关铁门!茉莉拔腿往下冲，待她下得四楼，只见楼梯口已是铁将军把门，茉莉冲着外面大声地喊着，没有任何响应。回身去拉电灯开关，不亮!电闸也被拉下了。天哪!要被关在这了，黑洞洞的与老鼠为伴?茉莉心慌得不得了。过了好一会，茉莉无望地上楼，拖了张课桌靠着窗，爬上去倚窗而坐，仰天长叹：
　　“苏明你在哪呀?你知道我因你被关在这，要独坐长霄吗?”
　　不知过了多久，听得有人在呼唤：“茉莉，小茉莉。”茉莉立刻惊觉，往下寻觅。橙红色!夜色中有一团橙红在闪动，朦朦中仿佛出现了红帆船。茉莉看到窗下站着的是--身穿橙红T恤的洪忆辉。
　　“洪忆辉!”茉莉大分贝地喊出一声，激动得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靠打手势，约洪忆辉在楼梯口见。
　　“茉莉怎么会一个人关在里面?”洪忆辉一照面就关切地问。
　　“怎么会这样，这么早就关门关灯?”茉莉答非所问，急急从铁栏杆里伸出手。洪忆辉赶忙上前相迎，好冰凉的小手，心中很是怜惜。
　　“现在学生们搞空校，大部分的同学都离开了，没人晚自修。校工就早早地收工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去很快就回来。给你这，别害怕。”洪忆辉说着掏出打火机递给茉莉。
　　夜寂静，寒声碎。茉莉一人呆着，不再感到恐惧，专心把玩着打火机，心中很是快慰。没过多少时间，洪忆辉带着大包小包，急匆匆地赶回来。他放下东西，先点着一根蜡烛，周遭立时亮堂了，柔和的橙光拥围着茉莉，心里暖和极了。洪忆辉又递上牛奶和面包关切道：
　　“你一定饿坏了吧。”说着蹲下身子，掏出他带来的对象。
　　洪忆辉想得很周到，带的东西可真多：一块大塑料布、一个靠垫、一张毛毯、热水瓶、点心、零食、水果、蚊香等等，还有他心爱的吉它。
　　“我们像是在野餐。”茉莉一边吃一边笑着说。
　　“可不，这叫星光下的夜餐。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的吗?刚才我一人独自散步，走走着，在一处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记得在这地方，我曾对一位爱数星星的小姑娘说：‘嘿，在数星星呀?我可以和你一起数吗?’想起往事便抬头数起星星，不期然看见了你。”洪忆辉深情款款地说着，一边低头摆放着东西，始终不曾抬头看茉莉的眼。
　　茉莉的脸一下涨红了，不知所措，只是一味地吸着牛奶。对她而言那晚发生的事，同样不曾忘怀。他俩就这么一个在铁门里一个在外，都不出声怔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洪忆辉抱起了吉他，手腕一抖，美妙的乐曲流淌而出打破了沉寂。
　　“夕阳照着我的小茉莉，小茉莉，
　　晚风吹拂她的发，她的发，
　　我和她在海边奔跑，
　　她说她要寻找小贝壳。
　　月亮下的细语都睡了，都睡了，
　　我的茉莉也睡了，也睡了，
　　寄给她一份美梦，
　　好让她不把我忘记。
　　小茉莉请不要把我忘记，
　　太阳出来了，我来看望你。”
　　茉莉每回听洪忆辉唱起《小茉莉》，都遐想翩翩。这回更是不同，只听得她心旌荡漾，因为洪忆辉是对着她一人低声吟唱，幸福的浪花，一波一波随着节拍缓缓地轻涌心头。这种祥和感觉正是她所渴望、追求的。在情感上茉莉想要的是一个宁静的港湾，可不想在浪尖上冲，没有勇气也没这心里负荷。想来自己的确不适合苏明，和他在一块，对他也不见得就好，他该有一个坚强的、有共同理想的另一半，支持、帮助他实现抱负。茉莉想到这，心中豁然开朗如释重负，颔笑瞅向洪忆辉，正对上他投来深情的目光。茉莉有些失措，慌忙说道：
　　“你吉它弹得真好，可以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可惜今晚你被囚禁了，要不立马就可以开始了。”
　　“我可以象弹古筝那样，吉它对我来说，也太大了抱着不方便。”茉莉灵机一动，跪坐在铁门后，从栏杆里伸出双手，示意洪忆辉将吉他平放在面前。
　　洪忆辉对茉莉的奇想颇为欣赏，觉得有趣极了。便很有兴致地凑上前开始授艺。看着茉莉十指芊芊，柔滑细腻地在琴弦上飞舞着。洪忆辉只觉得那双手不是在弹琴而是在骚痒他的心，令他心猿意马。
　　“我行吗?还不算笨吧?”在洪忆辉的悉心指导下，茉莉不一会就能弹奏出一段小调，兴奋地扬起头问道。
　　“当然了，你的小指特别长，是天生的弹琴好手。再教下去可要被你抢饭碗了。”
　　“怎么会呢，我可是个懒学生。老师可不可以休息了，我的腿麻了。”茉莉俏皮地娇嗔道。洪忆辉心中一醉，这是茉莉第一次向他撒娇，有一种好奢侈的感觉。忙扶住她帮着把腿伸直，很是心疼，将靠垫塞进去，让她坐舒服，小心翼翼地帮她拿捏着双腿。见茉莉欣然接受关爱，快慰挂上嘴角，愉悦爬上眉头。
　　“今晚的星空一定很美吧?有没有一颗橙红色的星?”茉莉柔声问道。
　　“银河边上一颗泛着兰光的星最耀眼夺目了。”

　　“那一定是织女星，象织布的梭子。也是天琴座α星，在古希腊对这颗星，也有一个凄美绝伦的爱情传说。”
　　“噢?对同一颗星，中国和希腊这两个古国，不约而同都有着爱情传说?”
　　“嗯，世上的事真的好奇妙。古希腊人，将它和天鹰座的三颗星，即牛郎和两个孩子，想象为一个古老的七弦琴，它是古希腊歌唱家奥菲斯的宝琴，奥菲斯的故事比牛郎织女他们还悲情。我真不想提及弄糟心情。唉呀!蜡烛又要灭了!”
　　“刚才很匆忙，带的蜡烛不多，现在看来只好牺牲它了。”洪忆辉赶忙拿起一只苹果造型的蜡烛，不舍地准备点燃。
　　“这是什么? 这么晶莹剔透的青苹果，你要把它熔掉?我可不忍心看它流泪。有你在这，再黑也不怕。”
　　茉莉最后一句话，听得洪忆辉心头一酥说不出话来。只是在昏暗中将那个青苹果递到茉莉手中，顺手又为她掖好毛毯。蜡烛灭了，茉莉闭上了眼睛。怀揣着青苹果，心头也变得酸涩酸涩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青苹果……
　　茉莉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洪忆辉兴奋的笑脸。
　　“茉莉，你醒了，你看我把门打开了。”洪忆辉说着打开铁门。“昨晚我从口袋里发现一枚回行针，稍能看清便试着开锁，没想到还真就打开了。”
　　茉莉随着洪忆辉走出物理楼，天刚朦朦亮，淅沥沥下着小雨，凉风迎面袭来，冷嗖嗖的。茉莉却觉得格外清爽，因为自由的感觉真好。校园里静悄悄的，路过图书馆时，远远地看见旗杆下摆放着一面花圈，茉莉的心揪了起来，“苏明!”心底呼喊着这名字，所有的好心情都随之烟消云散。茉莉立在细雨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是个卑怯的小人!不知打哪涌来一股勇气，令她猛地跑向花圈，摘下腕上的那串茉莉花，轻轻地系上去。
　　接下来的日子，茉莉一直静心陪伴苏明左右。苏明也一扫往日的蓬勃神采，沉静下来，不在执拗，放掉许多，改变了许多。似乎一心放在茉莉身上，显得格外温柔和敏感。面对苏明的光光头，茉莉再也笑不出声，反而会从心底诱发出蕴藏的母性柔情，伸手怜爱地触摸那刚冒尖的短发，感受那密密麻麻的刺痛。那段特别的日子，他俩在相依相偎中，彼此互相渗透进入对方的生命。茉莉坦然地接受了时势、命运的安排。
　　“哗啦，哗啦”窗外传来阵阵雨声，不知又要打落多少初绽的腊梅花。茉莉不忍再见不愿再想，伸手将孤灯灭。唉，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