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情》心想事成2005

12、茉莉（六）

　　十二
　　一开始，茉莉作为洪忆辉的女伴，颇受公司员工的瞩目。可许晶一上船，她的风采就象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掠走大家的目光，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只有洪忆辉例外，一心放在茉莉身上，不为所动。忽然，许晶款款来到洪忆辉和茉莉桌前，优雅地落坐。她的目光停顿在那本精美画册上，脸上的表情不住地变化。半晌才有些生硬地说道：
　　“多年以前我偷翻了这画册后，冲了个冷水澡，换来忆辉不考研来照料我。今天又看到这画册，也许会跳海，忆辉你会怎样?”
　　茉莉听了，瞪大眼睛回望洪忆辉。
　　“你上船没一会，已让很多人拜倒在石榴裙下，你跳海会有救生竞赛的。”洪忆辉愤然起身道。“茉莉，我们出去看风景。”说完拉着茉莉腾腾往外走。
　　“你这是怎么了?”
　　“我今天才明白，你我所受的煎熬，都是拜她所赐。当初见过你后，我就抓紧一切时间复习，准备考研，有机会留校和你在一起。考试前一天，许晶突发高烧，在异乡作为朋友和老乡只好担起照料她的义务。第二年再回校，一切都已改变。谁曾想那病竟是人为预谋的。”
　　“也许世上的事，冥冥之间都有定数。再说也不能全怪她，当初，我也认为你们是很好的一对，觉得只有她这么出色的人才，才配得上你。”茉莉小声地说道。
　　“是吗，你也这么想，那我可真恨我自己了!因为虚荣，而错失了你。见到你后，不，是在看到那张写有你名字的条子时起，就发现我在世上生活了二十多年，就只为等你的到来。这次在车站重又见到你，更证实了这一点。现在我很懊悔，在你成了别人的新娘后，我在行为上放纵了自己，可我心依旧，情感上一直是个孤魂野鬼，得不到超生。你会在乎、鄙视我的污点吗?你愿意超度我，让我新生吗?”洪忆辉压抑许久的、热烈的情感，喷泻而出，一吐为快。
　　茉莉听得后退了两步，惊慌失措地摇着头说：“我，我不知道，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
　　“噢，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不是有意要逼你的，我不会再让你感到为难的。”洪忆辉深吸一口气岔开话题。 “瞧，五虎洲到了，那五虎雄踞在洋面上，守卫着福州的门户。据说日本人的舰队曾被它们所阻，福州真乃是有福之地呀。”
　　时间过得真快，青芝寺到了，游船靠了岸，大伙分散自由活动。许晶到哪都是最耀眼的，穿过街市，当地乡民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尾随着她，小孩们更是一路相跟着观赏。
　　来到蝙蝠洞前，茉莉有些遗憾地说：“小时候我钻过这洞，暗摸摸的，可一路到山顶。可惜没带手电筒。”
　　“我就是你的手电筒，跟着我你放心。”洪忆辉牵起茉莉的手钻进洞里。俩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仿佛间又回到当年，那个黑夜，只有他俩在武夷山的山道中相伴而行。
　　“茉莉，你在想什么?”
　　“你呢?你先告诉我。”
　　“我想起那回武夷山之游，穿一线天的情形，那里比这崎岖难行，但头顶上还有一线亮光。这可是漆黑一片。你靠紧我，小心些。”
　　“不知怎么，我想起一个古希腊的神话，是关于奥菲斯的传说。”
　　“古希腊的神话总是浪漫激情、荡气回肠，你从前跟我提起过的，快说来听听。”洪忆辉急切地想知道茉莉在此境况下会联想些什么?
　　“传说中奥菲斯是著名的诗人和歌手，阿波罗赠给他金竖琴，缪斯女神教过他弹琴歌唱。他的歌声美妙动听，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能使猛兽俯首、玩石点头、树木翩翩起舞。当他美丽的妻子被毒蛇咬死后，他亲往冥土，要求复活爱妻。三头犬挡住去路，他弹起七弦琴，优美乐声使三头犬为之贴伏，放他进冥宫。他又用如诉如泣的歌声向冥王求情，一旁的复仇女神都流下了眼泪。冥王终于答应他的请求，但不准他在冥界的路上，回头看妻子的幽灵，也不准交谈。奥菲斯带着妻子，出了生死关，经过幽谷，渡过了死河，沿途一片阴森。终于，看见人世间的微光从洞穴的小口中，射了进来，很快就能离开幽暗的地府，重返光华的明土了。奥菲斯激动地回身拥抱妻子……一切象幻灭一样消失，他的妻子又被死亡的长臂拖回死国。只留下两串晶莹的泪珠和临别之言‘永别了……爱人……’”茉莉说到这也伤感地顿住了。
　　洪忆辉不曾想茉莉会说了这么一个凄美的故事，第一个反应这是不好的征兆，随即又体会到茉莉踌躇、两难的心境，更为茉莉将自己喻为奥菲斯而欣慰，暗暗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爱心、耐心、信心，牵引着茉莉轻松一些走出这段暗淡时光，不留一丝阴影。
　　“瞧，那有亮光，快到山顶了，只要我们不停步，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回头。跟着我，放心好了。”洪忆辉意味深长地鼓励着茉莉。
　　“嘿，国宝大熊猫钻出来了!”洪忆辉刚探出头，就看见许晶拿着一枝竹子，一边在他眼前晃动一边兴奋地叫囔。洪忆辉没理睬，只是照顾着茉莉出了洞，俩人走到一旁一块眺望大海。
　　“洪忆辉，对不起，我为过去的任性妄为道歉。你不会这么小气记仇吧。说实话，我出国就是想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道理。爱情对女人来说很重要，但不是全部，女性更应该为自己活出精彩来。”许晶跟了过来恳切道。
　　“为我即来的幸福，宽恕你了。”一切似在洪忆辉的幽默中释然。
　　回到游艇已是黄昏，此时夕阳斜照，景色蔚为壮观，只见金乌将坠，海面上沐浴金晖，真是“落日熔金，暮云合壁”。茉莉沉醉其间，看着橙红渐渐褪去，慢慢变橙，紫气缓缓升腾，再一点点染上灰，由浅入深转为黑兰。景象从绚丽度到暗淡又转为深遂，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天地间挥画着、轮回着。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岁月总是不停歇地流逝，生活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经过一天的游玩，茉莉感触颇多。洪忆辉公司的女职员大多与茉莉年龄相仿，有的甚至还要大些，可她们轻松、自在，充满着青春活力，唱的流行歌、说的新名词、穿的时尚衣，都让茉莉感到自己已深深地落后于这个时代，过早地步入婚姻生活，戴上枷锁，令自己不能好好把握享受青春年华。现在青春虽然仍握在手中，但那是过期的青春。此时眼望空旷清冷的江面，觉得自己就向一只离群的孤雁，心下咏出几句不知谁写的宋词：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却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
　　茉莉幽幽收回远眺的目光，发现洪忆辉在一旁静静地守望着自己，心存感激地朝他微微一笑，谢他留一段宁静的时间与空间，让自己悠悠出神。许晶依旧是游轮上的亮点，茉莉望着她神采飞扬的身影，想起她在山顶上说的那句话：“女人要为自己活出精彩来。”对她真是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你一直望着船外的江天，在想些什么?”洪忆辉小声地开了口。
　　“今晚真是月朗星稀，月的霜华掩没了星星的光茫。你看她‘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看江无月明!’”茉莉口中说着舱外的月色，眼光却随着许晶游移。
　　“星星的光芒又岂是月亮能及，不论看得见与否，她总在悄然放光。在我眼中你就是那颗最美的、橙色的大角星。”洪忆辉靠近茉莉，在她耳旁低语。
　　茉莉听得怦然心动：“噢，他和妈妈一样把自己喻为那颗星，众星中最美丽的大角星。”茉莉含羞地低下头。和洪忆辉在一起，就象小溪在大山的怀抱中姿意流淌一样。大山丰富的矿物质滋养着它，让它越发醇美、甘甜；激动、欢悦时就有一个小落差，让它跳跃而为小飞瀑倾泻激情；惆怅、疲惫时就有一鸿潭水，容它休舔生息。
　　“你们俩游离大家之外，在聊什么秘密?”许晶向这边走来。“对了，茉莉，
　　记得你以前学的是仪器测量专业，毕业后这几年从事什么呀?苏明发展的怎样，当初在学校他可是风云人物。”
　　“我是老本行，搞仪器测量。苏明，他混得还行吧。”
　　“那太好了，你单位是我公司在中国的大客户，先进仪器是与世界同步的。过两天我公司要在福州开用户服务会，你能帮我讲专业课吗?”
　　“茉莉这次是回来探亲的，别打扰她。”洪忆辉觉得许晶是刻意在茉莉面前，炫耀自己事业成功，并且有挑战、打击茉莉的企图，就一口回绝她。
　　“如果你不怕砸了你的牌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话，我倒很愿意试一试。”茉莉淡然地答道。
　　洪忆辉很惊奇，正想开口，却先听到叶子的声音。
　　“现在我们请洪总和许小姐，这对老搭档为我们表演节目。”话音刚落，掌声四起。
　　“我还是自弹自唱一首心曲吧。”洪忆辉反应很快，不容分说地应道，说话间已急步蹿到台前，抱起吉它准备开始唱。
　　茉莉看见已起半身的许晶，悻悻坐下。她知道洪忆辉这样做，完全是因为自己。今天他会唱首什么歌呢?
　　“五彩辉煌的夜晚，
　　屋内的灯光有些昏黄，
　　我们燃烧着无尽的温暖，
　　虽然空气中有些凄凉。
　　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
　　不用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家。
　　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
　　不会迷失在走过的天桥上。”
　　洪忆辉富有磁性的歌声悠悠响起，传来淡淡的愁情。
　　“茉莉，你瞧，忆辉一开口，不知又要迷倒多少女生。据我观察他公司的女职员，工作动力很大部分源于老板的个人魅力。真不知这是利是弊?记得我在百老汇看过一出歌剧，说的是古希腊一个著名诗人与歌手，因爱妻逝去，悲痛之极立誓不近妇女，拒绝参加酒神节的狂欢，被惹怒的狂女向他投标枪、扔石头，把他扯得粉碎……”许晶凑到茉莉耳边低语着。
　　茉莉听出她的话外音，打断道：“我知道这个故事，是奥菲斯的传说，他的头被扔进大海后，飘到列斯波斯，以后那里就成了抒情诗的故乡，他的四肢埋在海摩斯山脚下，那里的夜莺唱起的歌比任何地方都要动听。后来宙斯怜他的钟情，将他的竖琴升上了天空，便是天琴座。这故事虽然很是凄美，但我很喜欢。”茉莉淡然道，把目光投向洪忆辉，专注地听他歌唱。
　　“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
　　我们会飞到天外的天；
　　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
　　我们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
　　我们会拥有更多更好的明天；
　　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天，
　　我们的路将绝不后悔。”
　　洪忆辉唱完，立在台上向茉莉投来温情、热切的目光。茉莉眠着双唇含笑接受。掌声中听道叶子的声音：“现在我们再请许晶小姐为我们表演。”
　　“不，应该先请你们洪总的嘉宾--茉莉小姐，噢，不，是苏太太露一手。”许晶说着一歉身，向茉莉作出邀请的动作。茉莉感到全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目光中有些鄂然。不知打哪冒出一股勇气，支使茉莉大方的立起身，环视四周向大伙微微致意，最后目光落在洪忆辉身上，便用甜甜一笑，告诉他不用为自己担心。
　　“今晚月色这么好，我就为大家朗诵一首苏轼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茉莉深情地朗诵着，感叹苏轼这首词真乃“天仙化人之笔”，他立足于整个人生与自然的宏观把握，以丰富奇妙的想象和具有哲理的意味，含蓄地表达了精神世界的矛盾并对人世寄予无限的希望。在几百年后的今天吟来，又是这么贴切地抒发了自己矛盾、苦闷的心情。想当年情窦初开时，对洪忆辉的种种翩翩奇想，就好似世人对天外神秘世界的神往，既美好又飘渺。也许正是这种感觉，有了天上人间的距离，茉莉才收藏起心中的绮念和苏明开始牵手。可世上的事都不可能绝对完美、如人所愿。谁曾想和苏明有着那么美好开始的故事都留不住。到如今再遇洪忆辉，一切似乎又轮回到从前，可自己却已沦为悲哀的弃妇，还能收拾好沉重、疲惫的心去撷取高高在上的果实吗?更何况那摘下的果子就一定甜美吗?茉莉沉浸在自个儿的情感历程中，游离身边的喧嚣，悄然地来到舱外，倚着船舷独立风中，不觉中已泪流满面。忽地，有些僵硬的脊背烘热起来，男人所特有的气息从身后拥围过来，一双温暖、厚实的大手从后伸来，握住冰凉的小手。是洪忆辉!茉莉陷入他的暖怀中，很是舒坦。侧身抬头见他想要开口，忙伸出食指，轻轻在他唇上一压，顿了顿，将身子偎紧了，就这么静静地放眼江天的景色。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最后几句涌上心头：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