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淡》卡铭司

1、遇见

　　拼儿：
　　对不起，晚上有应酬，所以不能回来吃晚饭了。你和张妈一起吃吧。
　　父亲

　　“儿卡，吃饭了。”
　　哦。
　　拼儿卡拖拉着拖鞋，从楼上慢慢走下来，慢慢坐到餐桌前，慢慢拿起筷子，慢慢托起碗，夹起一颗米粒。
　　饭桌上，有自己最爱吃的饭与菜，有最爱喝的汤。每到父亲有应酬时，张妈都会做儿卡最爱吃的饭，都会陪儿卡吃饭。
　　“张妈，我是不是很惨？”
　　“怎么说？”
　　“没有妈妈，爸爸也不常回家。”
　　“哪有的事？先生每次应酬前，不是都会留一张字条吗？”
　　哼，字条？那真的是字条吗？我看他给他秘书的字条也不会像我这么客套，“父亲”，“对不起”，这些字眼像是出现在父亲留给女儿的字条里的吗？
　　“而且，每次先生走的时候，不是亲自给我说你最爱吃的饭，就是打电话来亲自讲清楚饭菜的甜酸淡咸，他多关心你啊！”
　　但是，再好吃的饭也有吃腻的一天，没有人情味的餐桌上的饭，是永远不会好吃的。
　　“哦。”
　　他已经有多久没陪过我吃饭了？他真的以为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爱吃这些饭菜吗？妈妈走的那天起，我最恨的就是这几道菜。
　　“张妈，我吃完了。”
　　“就吃这么少啊！多吃点啊！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吃多点怎么行呢？”
　　“哦。谢谢张妈。”
　　“还说谢谢。跟我还说什么谢谢。”
　　对啊。跟张妈还说什么谢谢？！ 那跟女儿就有必要讲对不起了吗？
　　“张妈啊。”
　　“恩？怎么了？”张妈将碗一个个收拾好，放进洗碗机。
　　“你先走吧。洗碗机我也会用，你孩子不是高考了吗？你先回去照顾姐姐吧。”
　　“那怎么行？你也是我的孩子啊！你还小，我先照顾你啊。再说，你那个姐姐这么大了，也会照顾自己了。”张妈把盘子一个一个放进冰箱，又顺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
　　“我自己干就行。你走吧，姐姐还需要你照顾呢！”拼儿卡把张妈推出了厨房，把她身上的围裙解下，装模作样地围到自己身上。
　　儿卡把张妈的包，钥匙全部递到张妈手里，催着张妈走。
　　“好好，我回去看你姐姐了。等你姐姐考好了，少不了你的功劳。到时候，你上我们家玩去啊！”
　　“恩！！”儿卡点头。
　　咣！
　　大门关上了。儿卡从小就没有多少安全感，所以自己在家的时候，总是将自己家的大门里三圈外三圈的锁上。
　　洗碗机还没开，儿卡将碗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把它们摞在水池里，一个人默默地从碗柜的第二层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洗碗布。
　　好久没洗过碗了，那时候，每次吃完饭，儿卡总是和妈妈兴高采烈地一起洗碗，用着脏兮兮的洗碗布一起哼着歌洗碗，可现在，人走茶凉，只剩下崭新的布和机械的手，在重复着相同的工作。
　　吃这么少怎么行呢？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点。你也是我的孩子。
　　本该会说这些话的人，被一个叫做父亲的人气走了。这个人，丢下自己的孩子走了。
　　父亲。母亲。孩子。
　　这些词，就真的应该出现在每个人的生命里吗？
　　餐洗净好像用完了。儿卡放下碗，去拿一瓶新的。
　　咣啦！
　　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顺着儿卡的手指间流下去。一滴，两滴，三滴……
　　鲜红在雪白的瓷器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这抹鲜红似乎曾经出现在母亲的手上。
　　几滴透明顺着儿卡的脸滑了下来。
　　儿卡愣了会儿神，接着就将摔碎的碗捡起来，在厨房里找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把碗的碎片放进袋子里，将手在水龙头下清洗了一番后，到楼上的房间里拿出手手从网络上为儿卡订购的火影OK绷，贴在手上。流血的伤口，被复制忍者卡卡西的笑脸所代替。
　　儿卡提着塑料袋，出了门，把碗的碎片扔到街头的公共垃圾箱里，又进了一家超市。
　　儿卡先到了碗筷专柜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碗，如果被父亲发现少了一个碗的话，张妈就会被问的，都是自己手笨，要不也不会出这么多事。虽然父亲也只是问问，但是张妈知道后，又要担心了。她可不想让为数不多的关心她的人再担心她。
　　自己的手就是这么笨，否则自己过生日的时候，手手怎么会跑满了大街小巷，浏览了无数网站为自己整整找了99种不同形状，不同样式，不同图案的OK绷呢？
　　儿卡漫无目的地在超市里闲逛，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饮料专柜，儿卡习惯性地拿了一瓶可乐，却发现，在可乐的夹层里竟然藏了一瓶红茶。
　　儿卡轻轻地笑了笑，把红茶握在手心，走出了柜台。
　　既然你被我发现，我就要你归属我，红茶。

　　儿卡走在小区的公园里，远远地发现自己家的灯已经开了。
　　钥匙插进钥匙孔，人走进家。烟雾缭绕。
　　在客厅，儿卡的父亲，抽着烟，满脸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你上哪儿去了？”
　　“超市。”
　　“买了什么？”
　　“可乐和红茶。”儿卡将袋子给父亲看。
　　父亲连看都没看，挥挥手，示意儿卡快上楼。
　　儿卡晓得，如果她将袋子主动给他看，他连看都不看，如果不主动给他看，他一定会看的。他还一直认为，儿卡还是那个母亲走的时候，只会躲在墙角一个人偷偷哭泣的小孩。他忘记了儿卡也在偷偷地长大。
　　儿卡从容不迫地走进厨房，将碗放进碗柜。把放在桌子上，张妈打开的可乐拿上楼。又从冰箱里拿出自己炮制的冰块。
　　噔，噔，噔，噔。楼梯一层一层上，离客厅越来越远，离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的人的心，也越来越远。
　　呲……
　　可乐虽然早已拧开，但是里面的气体，依然存在。这也是儿卡喜欢可乐的原因。
　　电脑从早上一直到现在依旧开着，□□也一直开着，儿卡有这个习惯，只要开电脑，就要开□□，而且会隐身。看着□□上的人上了又下，下了又上，分分和和，自己永远是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挂在那里，就像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每个人都是来去匆匆，没有人会注意到站在电线杆下的她。她一直习惯允许任何人把她列为好友，看着自己的好友越来越多，虽然除了手手以外她从不跟任何人说话，但是，她好像就在建造自己的街头，看着自己的街头越发地车水马龙，人越来越多，便越有一种成就感。
　　还有一点，儿卡的昵称就是拼儿卡。
　　用真实的名字去看待那些带着假发帽子的人，感觉到自己真实的存在。
　　手手离开了，儿卡只好对着她自言自语，无奈的是，一说话，手手那边就会蹦出她的留言“呜呼！！我暂时离开了，一会再找我吧！！……”
　　红茶在日光灯的照耀下，泛出妖红色的光。归属我的红茶，在安静的等待我将它启开。
　　儿卡将红茶的瓶盖小心地转动，打开，没有气，只有安静的红茶。轻轻倒入嘴中。
　　这是儿卡第一次喝不是可乐的饮料，味道是怎样的呢？谁也不知道。
　　很奇妙的，儿卡点击了□□上的查找功能，又喝了一口红茶，点击了看看谁在线，点击查找，在第一页的最后一个人，他叫冻结红茶。
　　红茶？儿卡面无表情的点击了加为好友。
　　可惜，那个人需要身份认证，儿卡想都没想，就打上了“我是拼儿卡”五个字。
　　对方接受身份验证。
　　儿卡作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与他聊天。
　　这一切，从点击查找功能开始，就不像拼儿卡的作风了。儿卡的所有好友全部都是别人加的她，她再加别人，就算是手手，她也不曾主动加过。而刚才的一系列的动作，似乎是有人代替她完成的。而且，依儿卡的审美标准来看，她也不会选这么个通俗的名字加为好友的。
　　难道是红茶的魔力吗？
　　“你好”，儿卡在键盘上认认真真地打上两个字
　　“好啊”
　　“认识你很高兴”
　　“哦？你认识我吗？”
　　儿卡哪里有和人聊天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该怎么回答呢？儿卡咬咬嘴唇，一歪头，写道。
　　“加你了，就算认识了吧？”
　　“说的也对。”
　　该怎么接话呢？儿卡头一次认识到语言也是会枯竭的东西，她不爱说话，更不会与人聊天了。
　　“你明明是男的，为什么会用一个女孩的头像呢？”
　　刚打出这行字，儿卡就后悔了。自己何时变地这么八卦了呢？与她班里的那些花痴女生不一样的吗？
　　“对不起，我有点太多嘴了。”
　　就在儿卡打出这行字的前一秒，冻结红茶就回答了：
　　“因为这是我女朋友的头像。”
　　两行字几乎是头一时间出现在屏幕上，一个是28秒，一个是29秒。
　　冻结红茶也很快打出：
　　“没有关系，你还很有礼貌呢。真可爱。>_<”
　　可爱，儿卡的形象在别人眼中，都是沉默不说话，但又冷冰冰的那种。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可爱。儿卡呆坐在桌前。
　　“你女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手指一个一个打出字来。
　　“失恋ING……”
　　“哦。对不起哦。”
　　“呵呵。你是不是只会说对不起啊。恩……就像我老婆一样。”
　　老婆？多亲切的字眼啊。坐在电脑前瞪着屏幕的儿卡一下就红了脸。双手凌空在键盘上，不知该说些什么。
　　冻结红茶又来话了：
　　“呵呵。是不是吓到了？我都忘了你是小妹妹了。给你开这样的玩笑，是不是呆坐在电脑前不知该怎么办了？呵呵”
　　他怎么知道我呆坐在电脑前？儿卡心里一跳一跳的。但是好不容易有话可以说了。
　　“谁说我是小妹妹？你哪只眼看见喽？乱说！”
　　儿卡看见自己敲打出的话在屏幕上一闪一闪的。这，真是她拼儿卡自己打出的话吗？自己什么时候会说这种话了？会撒娇？会反驳这种无聊的话？而且对一个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的人撒娇？
　　“生气了呦。就算你不是小妹妹好了。真是可爱哦！”
　　可爱，又出现一次可爱。
　　“我是只讲对不起，你也不是一样，光讲可爱可爱可爱……”
　　“呵呵。是不是嫌我光说你可爱，不说别的？那我就说你美丽，温柔，贤惠，大方，气质高雅，谈吐间有一种魅力所在，让我迷的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坐在电脑前的儿卡看见屏幕上的字惊呆了，他怎么曲解了她的意思了呢？她哪有嫌他光说她可爱，他说话怎么这么轻薄？
　　儿卡气的乱哄哄的，啼哩咣啷在键盘上打了一行字：
　　“你是不是喝醉酒了？说话怎么这样！！”
　　儿卡又觉得气势不够强，不能让他以为她是那种轻浮无聊的女孩，又愤愤地加了一句：
　　“你哪有失恋？你看你那样像失恋吗？别人失恋都是痛得天翻地覆，悲痛欲绝，一个人不说话，看看你，这么轻浮，活该失恋！”
　　儿卡写完后，又看了一遍，毅然决然地发了出去。
　　儿卡还在等待他更有力的反击时，半天那边都没有音讯。
　　儿卡又把刚才写的话看了一遍，忽然觉得自己的言辞是不是过为激烈了？如果他真的是在失恋，那自己这么说话不就等于在伤口上撒盐吗？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人说话。
　　“对不起哦，我不该那么说话，让你难过了是吧？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刚才在气头上。对不起啊。”
　　儿卡都要放弃等待回音了，那边终于来话了。
　　“没关系的。”
　　呼~儿卡长吁一口气，刚想安慰安慰他，没想到，那边来了一大段文字。
　　“我哪是在失恋？我的女朋友就这么抛下我走了，头也不回。我喊她，她脚步走得依然坚决，一点留恋也没有。我那么爱她，她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我那么努力想让她快乐起来，她就一点也不懂吗？我为了她，做了多少事情，她就不感动吗？一个人的感情就这么脆弱简单吗？不是有努力就会有收获吗？我的努力上哪去了？我的收获就是她没有丝毫犹豫的走吗？
　　“我刚才说的话的确有点轻浮，在这我非常抱歉，我的确有点喝醉了，请你不要在意。对不起。”
　　儿卡坐在书桌前。
　　“我没有谈过恋爱，所以不晓得这些是是非非，也不想晓得。所以那些无聊的大道理的话，我猜你也不想听，况且我也不愿说。我也不会安慰人。我只能当一个好的倾听者，说出来吧，那样好受点。”
　　…… …… ……
　　“这就是我的故事。很俗吧？”
　　儿卡听完整个故事，心里一直有淡淡的忧伤，浓也浓不起来，抹也抹不下去，一直徘徊在心里。
　　“你可以当小说家了！”儿卡半开玩笑地说。
　　“有真正爱情的故事，想俗都俗不起来。”儿卡又认认真真地说。
　　冻结红茶那边沉默了很久，儿卡也没有说话，但彼此都晓得都沉浸在伤感之中。
　　“谢谢你听完我的故事。让我……”
　　“让你怎么了？”
　　“让我有信心等下去。”
　　“等？”
　　“对。我相信，我永远是最爱她的人。我会等她，等到她在外面累了，痛了，哭了，想回家了。我将永远是等她的人。”
　　“感动ING……”
　　“在等到她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关于我的吗？”儿卡纳闷的摇了摇头。
　　“关于你的。”
　　“什么啊？为了这伟大的爱情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你可不可以……”
　　“不要卖关子了！”
　　“你是唯一一个听过我的故事的人，所以……”
　　“你再卖关子，我就什么要求也不答应。”会让我答应什么要求呢？
　　“你先做我的……”
　　“……”
　　“网络女朋友？OK？”
　　女……朋友？儿卡着实地下了一跳。我才多大？
　　“怎么了？不行吗？我没有女朋友的日子很难过的。你先充当一下行吗？我总觉得，你和她真的很像。”
　　“那样不就等于背叛你的女朋友了吗？”
　　“不会啊。网络女朋友又不用见面，你只要没事的时候陪我说说话，而且以老公老婆的身份自居就可以了。毕竟……”
　　儿卡连想都没有想就用上了她平常教育手手的话。
　　“毕竟网络是虚拟的嘛。”
　　“嘿嘿。”
　　“……”
　　儿卡想了想，打上了两个字，“欧可。”
　　“耶！~~~”
　　屏幕上出现了几十个欢呼的小人头，看得自己心里好高兴好高兴。接着，冻结红茶送上了满满一屏幕的玫瑰。
　　“喀嚓。拼儿，干什么呢？”父亲连门都没敲就进房间来了。慌忙之下，儿卡一下子就将与冻结红茶的聊天关掉了，猛地转过身来。
　　儿卡的父亲很少见儿卡这么慌张，便看了看电脑，电脑上只见IBOX的主页。他又狐疑地看了看儿卡的神情，便打开历史记录翻看了一下。
　　“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儿卡两手背在身后，慌张极了。
　　“没干什么。”儿卡低着头，用毫无色彩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好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
　　连着重复两遍，傻子也能感觉出来儿卡的慌张。
　　“没什么事？就算是没好了。赶快睡觉吧。时间不早了。”儿卡的父亲说道。
　　儿卡用着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父亲。他什么时候会讲关心人的话了。
　　“这是张妈来电话嘱咐的。她还问碗洗得怎样了。”父亲补充道。
　　张妈啊。怪不得。
　　“洗好了。”儿卡盯着屏幕，看着任务栏的那个小企鹅，惟恐它变成一个女孩的头像。
　　“该下了。”父亲说完话就走了，带上了门。
　　嘀嘀声没有响起。
　　儿卡心里暗自庆幸。转念一想，她在慌张什么呢？就为了这几句话庸俗得不能再庸俗的话吗？
　　这些话，儿卡也不是初次见到。在那些无聊的情书里，随便拿出一封，也比刚才那简单几句来得华丽来得浪漫，但是就简单几句便可以使儿卡飘飘然了？
　　儿卡自己也不明白。
　　冻结红茶那边也没有了消息。
　　“对不起啊，我必须下了，改天再聊，好吗？”儿卡写道。
　　“恩，好的。嘿嘿~”
　　“你嘿嘿什么啊？”
　　“你答应的事情就不能反悔的哦。明白？”冻结红茶那边以飞快的速度打出了几行字。
　　“明白。886”
　　“88~”
　　关掉了电脑，儿卡的心并没有安静下来，却沉浸在刚刚的欢喜之中。
　　睡吧，明天再说。儿卡自顾自的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