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小星球》伏寒

7、第 7 章

　　# 007

　　突然离得这样近，路晓星不敢对视，本能想后退一步，想逃走。

　　可少年的目光着实不含恶意，甚至也没有过分的好奇，仍是之前略显倨傲的姿态，只将散漫稍微收拢，换成一点安静和认真。

　　所有的不安胆怯，在他沉静的目光里，渐渐消解。

　　路晓星意识到，一直以来，她心上积压了很多事，其实也是想倾诉的。

　　该和周昀说吗？

　　说了好像也没太大关系，反正他见识过她更糟糕的时刻。

　　再说他们远远谈不上熟悉。

　　周昀自己的生活充实而紧迫，可能只是出于好心随口一问，也许转个身就会忘掉。

　　路晓星太有自知之明，知道这种人群中异常耀眼的人，不会把每次相遇和交谈看的那么重。

　　不像她。

　　所以对周昀开口倾吐烦恼，反而来得容易。

　　她叹了口气：“我就是……很怕开学……”

　　垂柳繁盛的枝叶后，天空的蓝浅到似白，几缕薄云形迹难辨。

　　女孩音色温软，融进微风拂柳的沙沙声响，几乎毫无痕迹。

　　背上的汗不知不觉干透，偶尔微风带动衣衫，从皮肤一路痒到心里。

　　话音落下，少年安静了许久。

　　路晓星倾吐之后又觉不自在，试图打破沉默：“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不是非要和他们当朋友……”

　　“我觉得你确实有错，”少年突然说，“错在总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错在想要跟随他们的规则。别人说你什么，你不加以分辨就全盘接受，还想改变自己去适应他们的评价。”

　　“可你有没有想过，评判标准是他们制定的，他们随时都可以改。小屁孩能有什么标准，不过是找一个气场更弱的人彰显那点可怜的权力欲，你却主动把自己放在了最弱气的位置上。”

　　“那样一来，即使你做得再好，有再多优点，别人也不会想去了解你。因为大家意识里已经给你分配了一个‘被欺负’的角色。”

　　“说真的，”少年目光沉沉，“你觉得学习难吗？”

　　路晓星一怔，“不、不难吧……”

　　“对吧，学习那么简单，”少年嗤笑，“连学习这件事都比不上你的，是废物吧。你干嘛要讨好一群废物，让废物决定你的价值？你对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心里难道没一点数吗？”

　　路晓星从惊愕到怀疑，最后忍不住笑了。

　　哪怕只是安慰她，这话还是挺让人高兴的。是其他人不会对她说的。

　　“说正经的——”

　　少年站直身板，表情严肃，嘴角却微微上扬，“过去的事已经改变不了了。怎么交朋友，我也教不了你。但我知道怎么让自己过的舒服。”

　　“进入高中，换了新环境，你可以更强硬，更坚持自我。让你的新同学知道，谁考第一，谁说了算。”

　　“拿第一也没那么厉害……”路晓星有些怀疑，想起姥姥的话，“多少有点运气成分。”

　　“如果不厉害，为什么不人人都拿？运气好，那不是更厉害了？”

　　“可是……”路晓星想了想，虚心请教，“哥哥你是因为考了第一，才让所有人都认可你的吗？”

　　惹得少年惊讶看她，看着看着，嘴角勾起，又变成漫不经心、似笑非笑的模样了。

　　是不是树影飘过带来的错觉，路晓星也说不准。

　　“当然不是，”少年笑得很坏，“我啊，会把不长眼的都打服。”

　　……嗯？

　　路晓星没想到还有这种答案，动了动嘴巴，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昀还有这样一面？和她先入为主的印象很不一样。

　　还是说，这句话也是在逗她呢……

　　不对，等一下，路晓星眨了眨眼：“可是，我如果考不了第一呢？”

　　少年严肃：“我觉得你可以。为了不辜负我的信任，你必须考到。”

　　路晓星：“……？？”

　　手机适时震了一下，将她从慌张中拯救出来。

　　“哎呀，都已经这个点儿了，”路晓星看了一眼猫笼，“那只小猫今天可能不会来了。”

　　“嗯，”周昀扫了眼腕上的运动手表，“我也该回医院了。”

　　回医院……

　　路晓星的心像被绳子拉扯了一下，突然有些难过。

　　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是拿捏不准尺度。又觉得以周昀的处境，安慰并不能起到任何实际作用。

　　老周家姑娘那个病，治不好了。也就是家底厚，烧钱养着，能拖一天算一天……姥姥姥爷是这么说的。

　　路晓星只是自身代入了一下，如果她是周昀，恐怕不想听到“祝您母亲早日康复”，或者“别太难过”之类的话。

　　康复是不可能的。不难过也是不可能的。

　　对不可能改变的事，轻飘飘的漂亮话只会让人反感。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从来不把承受的一切表现在外，当然也不需要谁的同情。

　　最后路晓星只是拘谨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对了，这个。本来要安抚小猫的，既然小猫没来，那我们分了吧。”

　　路晓星把一颗酸奶球塞到少年手里，和上次一样，说：“谢谢哥哥，哥哥再见。”

　　**

　　礼拜一，路晓星回到京城。

　　周昀依然没来公司。

　　路晓星亦没有刻意打探，项目突然忙了起来，她无暇多想。

　　路晓星专注起来往往会吓到不熟的人。

　　走着路，吃着饭，突然灵感来到，就会进入到忘我的思维领域，为了攻克一个个技术难题废寝忘食，没日没夜。

　　同学友人，甚至博士导师都劝过路晓星。

　　——不用这么卷的。

　　——要学会平衡工作生活。

　　——你已经很优秀，还这么努力，让别人怎么活？

　　可是路晓星知道，她努力不是为了和谁比较，不是为了他人的评价，甚至不为获取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就是单纯因为……解不出题目很难受。

　　反之，每个茅塞顿开的瞬间，都给她带来巨大满足感，那是中彩票都难以企及的快乐。

　　这天，路晓星隐隐有预感，困扰她好几天的一个算法难题，就快被攻破了。

　　如果得到预期结果，能够大大精简项目前期的搭设，以更少投入得到令人满意的成果。

　　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同事们纷纷离开。

　　王觅觅敲了敲办公桌：“晓星姐，挺晚的了，你还不走吗？”

　　一周多来，她们已经混的很熟，有时候下班了会结伴逛街吃晚饭。

　　路晓星从电脑上抬起头来，“你先走吧，我又有一个新想法，想马上试试。”

　　若有似无的一丝灵感，让她觉得只要再进一步，就能柳暗花明了。

　　“好吧，你也别太晚。我走了，拜拜。”大米轻轻带上房门。

　　那之后，路晓星不知道又在桌前坐了多久，那抹灵感却像和她玩捉迷藏，每每像要抓到了，却又失之交臂。

　　路晓星再次从思维的海洋中浮上来，是因为肚子太饿。

　　都十点多了。

　　望向窗外，对面写字楼依然灯火通明。

　　地处大城市的繁华区域，加班到深夜的人从来不止她一个。

　　这么说来，宁晞还有几分人性，这家公司不鼓励加班，在科技企业中算是异类。

　　路晓星这样想着，准备去茶水间找点吃的垫肚子，回来继续。

　　空无一人的大办公室和走廊，鞋跟在地板踩出清脆声响，声控灯也顺次亮起。

　　路晓星将泡面放到微波炉里加热，又拿了一盒牛奶，小口小口吸着。

　　5分。

　　4分。

　　加热时间还剩3分28秒。微波炉突然“嗞嗞”叫了几声，紧接着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黑暗。

　　路晓星缓缓眨了下眼。

　　停电？不是吧！

　　总不会是微波炉造成的吧……

　　茶水间不大，路晓星摸索着走到门边，发现走廊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应急照明灯遥遥发出几点绿光。

　　四周寂静无声，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路晓星习惯性掏了下口袋，没有手机，应当是留在办公室了。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冷静思考当下的处境。

　　楼梯间离得不远，且有灯光指引。

　　研发部在第九层，从楼梯走到一层，这个距离还可以接受。

　　到了一层，应该就能找到值班保安了。

　　相比原地等待救援，或是回办公室找手机向人求救，路晓星觉得这样更稳妥些。

　　然而想法非常合理，实操又是另一回事。

　　眼镜也被放在了办公室，本就疲劳的双眼很久都没能适应幽暗光线，灯光下通达的走廊，这会儿却充满模糊暗影，犹如潜藏危险的黑森林。

　　即便理智上知道脚下是坚实的地板，但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踏入了虚空，加上许久没有进食，不免心慌头晕，腿肚子直打颤。

　　还没走到楼梯间，手心里已经渗出了冷汗。

　　静谧之中，某处传来沉闷的声音。

　　一下一下，像鼓点，又可能只是耳鸣，亦或某种幻觉。

　　路晓星扶着墙壁，感到呼吸骤然急促。

　　正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刻，突然看到楼梯间里有忽明忽暗的光。

　　跟着有人喊：“……有人吗？”

　　“有人在吗？”

　　来人步伐飞快，第二次问比第一次的声音大了很多。

　　“有……”路晓星想要回应，一开口却只发出虚弱的气音。

　　她掐了一把大腿，想要提高声调再喊，那个人却像听见了一样，径自推开门，来到这一层。

　　一道光直射过来，路晓星抬手挡住了眼。

　　“在、在这儿……这里有人。”她磕磕绊绊地说。

　　那人没应声，大步向她走来。

　　走得如此快，以至于路晓星什么都还没看清，就一把被拉住，撞进了宽阔的怀抱。

　　沉厚冷冽的木质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溢满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