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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最直接的恐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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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小布什是个傻瓜,这个管理着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人,曾经差点吃饼干而噎死,走楼梯而摔死,连打高尔夫球这样的贵族运动,他也显得滑稽不堪。911发生的时候,他的秘书把消息告诉了他,当时他正在一个小学里陪孩子们唱歌,镜头里的他坐在一个小椅子上发了好一会呆,手足无措。
不过我一直诚心地认为,大人物总该有可爱的一面,尽管他可能死于喝凉水。比方巴赫,他喝的那杯凉水里有霍乱病毒,结果他就那么死了。
当我扫清完毕道路上的障碍以后,我认为拦路虎打掉了,牛鬼蛇神不屑一故,那些地上爬的小虫子们更加不值一提。结果我差点为这个认知付出惨重的代价。
我现在的工作性质使我经常可以穿便衣,只偶尔回去交报告开会什么的,还是要穿那一身黑皮。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不像当初在警校时那样爱穿制服,甚至可以说很讨厌。天已经有点热了,我穿着厚重的警服在情报大队开了三天的会,如果是研究工作方案倒也罢了,偏偏是作思想汇报,都快被折磨疯了。想着今天回家一定要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经过他们医院的时候,坐在车里懊恼了半天,心情跟着很糟糕又很荡漾总之管不住自己了,于是把车停进医院,去挂了个眼科的号。我老老实实等在队伍里面,虽然一身制服穿在身上很显眼,倒也没想使用什么特权或者回家换一身,就喜欢这样坐在他工作的地方,一墙之隔,闻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想象着他在那里工作的样子。就在显示屏上出现我的名字,而电脑里平板的女声叫号时,我站起身——往医院外面走去,准备离开。
刚刚走到楼下,身后突然有女孩子尖叫着跑到楼道口。
我心里猛地一凛,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那种恐惧几乎使我喘不过气来。眼科门诊外的走廊上已经乱成一锅粥,有人害怕地冲出来,有人好奇地围上去,我手一扬扫开众人跑到门口。
只见里面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背对着外面,正举着一把三寸多长带血的水果刀,他疯了似的一脚一脚踹着办公桌后面小间的门,从椅子到那扇门之间的地上,已经血迹斑斑。
我的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冲上前在他脚弯里猛地一踢,他跪倒在地的当口,我一把夺下那柄水果刀。那一刻我真有一种将他乱刀砍死的冲动,不过怎么能就这样便宜了他,我拿警靴狠狠地踩在他背上,脚趾传来巨痛,这样不讲章法的乱踢使我自己都受了伤。
没等保安上来,这个男人已经被我踢晕过去。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着,看着地上的血迹,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我曾经认真地考虑过要停在这里,后来想想做人要厚道,于是继续写下去吧)
我屏息静听,耳边却是嘈杂的啸叫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呼吸、心跳,窒息,沉重,这世界却实实在在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叩那扇门,几乎是哀求着低声唤他的名字——
“南星,开门,是我……”
那扇门慢慢打开了,他捂着左肩处的伤口愕然看着我。
我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
“我能保护好自己。”明明是宽我心的话,听到耳朵里,不知道是心酸还是气愤。
谢天谢地,他能保护好自己,谢天谢地。我几乎是向着他倒过去,一下揽紧了他,狠狠地抱在怀里。眼泪要在这个时候,才像决堤一样涌了出来,如江海狂阑。
外面越来越多人涌进来,他一把推开了我。
我没好意思对着外面,只朝着里间。
他见我这样,觉得还是应该调侃两句才比较应景,想了想,笑说:“110出警真是越来越神速了,这税纳的真值。”
“呸,你才110。”
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脸一沉,故意低吼一声:“约法三章第一条!”
我本想头一抬胸一挺,对口令似的答一句,可是刚刚还掉眼泪来着,太丢人,只好凑上去谄媚地低声下气地作小媳妇状:“是,知道了,不能穿着这身黑皮出来招摇撞骗。我改还不行吗?”
不一会儿保安和110都来了,我掏出警察证和他们交涉了一番,南星被送到楼下急诊室去缝合伤口了,尽管很想下去看看他的伤势,不过想想也不严重。还是先来解决地上那个家伙,搞清楚他什么来头。
才抓着他的头发要从地上提起来,手上一失力,居然是个戴假发套的秃子。两个民警将他翻过身来,我一看那脸就不像是年纪大到要秃的程度,再一想,很可能是化疗引起的脱发。有医生上来帮忙检查了一番,肋骨很可能被我踢断了,这样子也没法送去警局审问,只好先做简单治疗。
我边等着人醒过来,边等两位民警到肿瘤科排查,没出半个小时,很多信息已经掌握到手。这人是肝胆科的肿瘤病人,正等着做肝移植手术,之前的治疗已经欠了一大笔费用,所以他基本上只剩下半年不到的寿命。等他醒了一问,情况基本就是这样,他说自己眼看活命无望,气愤之余就提了刀子出来乱扎人。
审问他的民警也不是吃素的,他好端端跑到眼科去扎人干什么?但是再问下去这家伙咬紧了牙关不肯说。
我刚刚还惊魂未定,现在哪里就肯这样放过他了,也不管他伤得重不重,强行把人提走,送到以前的老同僚那里。我知道自己太不冷静了,不适合审问他,于是坐在以前的办公桌上抽着烟等结果。想想真是气得不行,幸亏是个病入膏肓没什么力气的人,不然那一刀子扎下去,或者抹在脖子上了,后果不堪设想。南星那家伙,宅惯了,虽然力气也不算小,打架也不算弱,毕竟不是古代的武林高手,他要是死了,我会疯掉。
从审问到笔录结果拿给我看,不出一个小时,果然是有人答应给他一笔钱做肝移植手术,条件就是让他去眼科把南星扎死。我的同事告诉他,就是有钱做这个手术,他杀了人,在做手术以前就会被枪毙,然后他才猛醒过来似的,在审讯室里哭起来。问他是谁雇他去杀人,他起先还是不肯说,然后我的同事说,那人是不是答应你,连同之前欠的手术费一起帮你还给债主们,好让你老婆孩子少受点罪?你别做梦了,几十万他不如去雇个民工杀人,他就是看你快死了,利用一下罢了。你不肯招的话,你老婆孩子跟着倒霉,你招了,我们让你体面一点,弄个保外就医,人生最后这段日子不用呆在看守所。
他没思索多久就招了,是眼科的阳浩医生。
同事们当即去医院找阳浩。
我已经非常疲倦,一脸的油汗,头发黏腻,丝毫没有昔日英俊潇洒的风采了。我松开领带摘掉警帽走进审讯室,看到那家伙耷拉着脑袋捂着肋下趴在那里。我把同事支到外面先去忙,这人一见我吓得不轻,竟然还说:“审讯不是要两个警察同时在场的吗?”
我抹了一把脸,竟然还有心情笑,“你今年多大了?”
“刚刚不是已经问过了。”
“我问你今年贵庚。”
他吞了吞口水,老老实实地答:“三十六。”
“三十六……”我回味着,“那你觉得你过去三十六年活出什么滋味了吗?要再给你三十六年,就凭你,能好好地活?”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我本来想告诉他,他今天下午扎的这个人,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而这个人过去所活的任何一天的价值,都超过他整整三十六年加起来的总和。但是我突然觉得我何必要跟他说这些呢?我累得要死,“你很想做这个移植手术是吗?我可以帮你支付医药费,好好享受你剩下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