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自缚》大大大石头

2、碰瓷

　　桑柔在那没有声息的房间里，发呆了半小时多，企图消化掉还残留在体内的负面情绪，可惜效果欠佳，她仍是十分呆滞，上了赵志明的车后，也只能维持表面平静。
　　赵志明在酒店的钟点房里睡了一夜，这会儿接到传唤，也是一脸疲惫。
　　他看到自家小姐面色铁青，愤懑不语，想来和周章启又是不欢而散。
　　作为一个时刻待命却不骄不躁的成年人，他的温和在此时尽显无疑。
　　他绕开话题，做好本职工作，敬业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桑柔沉吟片刻，没有做声。
　　摆在面前的选项很多，她却疲惫不堪，连蹦出一个词的精力都没有。
　　回到像牢笼一样的家里，只会更加喘不过气，公司是她最恨的爸爸一手掌管的帝国，是升级版牢笼。
　　娱乐场所大多在白天歇业，游戏厅影院她嫌无趣，逛街她没有朋友没有伴，是以到这个时候，反而碰到难题。
　　她像玩“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这么幼稚的游戏”，胡诌了一个地方：“去学校好了。”
　　她已经有一周没去那个讨人厌的地方，是人人皆知的逃课大王。
　　桑柔就读的HN高中是民办学校，使得中考分数线的严格性被大大削弱，而是由金钱掌握最大话语权。
　　因此她在学校也算风云人物，每次出现都有人指指点点，不是惊诧于她又换了发色，改了校服，就是掰着手指数她这次缺席了几天。
　　像她这样每年交大把学费和赞助费的学生，即使考试缺席，学习吊车尾，天天缺勤，也可以安心的待在一本率高达90%的“实验班”，做一个拖后腿的存在。
　　而HN高中，除了三个高升学率的实验班外，其他十三个“普通班”里，多得是她这样无心学业，塞钱进来的学生，仗着家境不错，一心混吃混喝。
　　而一学年高达十万的学费，会用来补贴家境一般的学生，成为优秀学生的“奖学金”，包办那些莘莘学子们的学费，饭钱，生活费，住宿费等等。
　　说简单点，就是“经济援助”。
　　用实验班高升学率吸引家境平平的优秀学子，学校再用这个班的升学率派发招生广告，以此形成良性循环，打响名号。
　　放长线钓大鱼，就是商人最擅长的方式。
　　赵志明听到“学校”两个字，眼前一亮，以为这位小姐耍够脾气后，终于想收收心，倍感欣慰：“小姐好久没去学校了呢，真好。”
　　他带着长辈的笑意，发动车子，载着桑柔在上班上学早高峰的车流中左拐右拐，向目的地行驶而去。
　　在距学校还有两个路口时，眼见着面前的交通灯由红转绿，排在前方的车子早就扬长而去，赵志明却是手握方向盘，向窗外看去。
　　一下子引来后面车子噼里啪啦的鸣笛声和辱骂声。
　　“靠，有病吧。”
　　“开车不看前面，眼睛长哪里了。
　　“傻逼，不会开车驾照也别要了。”
　　桑柔在一片骂声中，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赵叔叔？”
　　赵志明被叫唤一声，这才收回了投向外头的视线。
　　想到自己的失职，他慌张地解释：“不好意思小姐，我看到路边有个学生像我侄子，就在想是不是他，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这一问一答间，信号灯又转为红灯，赵志明向前开了一小段距离，也只好停在路口。
　　和他人斗嘴，桑柔很少失了气势，为了打消那些烦人的骂声，她打开车窗，向后大喝一声：“嘴巴都给我放干净点。”
　　后面的人生不出翅膀，穿过纵横交错的车流，也不能蔑视交通规则，只好安静下来，让桑柔有功夫细细看向窗外，一探究竟。
　　只见前面的拐角处，一个身着HN高中校服的男生，正微微垂头，和面前一个身高矮他许多的老太太说话。
　　至于说了什么，隔了这大老远的距离，也听不清，但单凭那两人的表情，想必是起了争执。
　　能让赵志明这样失神的人，应该只有一个，她直白地求证道：“赵叔叔，那个人是林思言吗？”
　　赵志明分心错过绿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谦恭地回道：“我看着也像，平时这个点他早该在学校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没想到小姐你居识他。”他很诧异侄子会在眼高如顶的小姐这里，占据一席之地，憨笑了一声。
　　“常年稳坐年级第一，老师们捧在手心的尖子生，我怎么会不知道？”桑柔笑着打趣，“赵叔叔，你可有个好侄子啊，会替你省钱，人还聪明。”
　　赵志明听到夸耀，受宠若惊：“哪里哪里，小姐过奖了，那孩子没那么好，就是肯吃苦。”
　　“那就是笨鸟先飞，赵叔叔好福气。”桑柔看得出赵志明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子，顺嘴夸了一句。
　　桑柔一向不太掺和别人的事，但老雇员林家的家事，她也略知一二。
　　赵志明妹夫早逝，亲妹妹又在一次出差后，意外过世，只留下个还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时他已育有一个女儿，家庭条件也很一般，但还是和他老婆咬了咬牙，养大这个侄子。
　　而林思言十分争气，中考分数位列全市第一，为了孝顺家里，主动放弃更好的公办学校，将第一志愿填到了HN高中。
　　“说起来，小姐和他还是同班同学。”赵志明专注眼前的路况，笑呵呵地补充了一句，“那孩子做事一向稳重，我很放心，应该不是大事。”
　　桑柔视线还对着外面，却发现形势没那么乐观。
　　林思言和那老妇之间的口舌战似乎越演越烈，老妇破口大骂，隐约可见飞溅的唾沫星子，旁边还多了一两个看热闹的人。
　　事态的走向铁定要给晨间的忙碌中，多增几分喧闹，这下反倒叫她来了兴致。
　　她当下做出指令：“赵叔叔，你另找个地方停车吧，等我电话，我下去替您看看。”
　　在赵志明没出声前，桑柔就下了车，带着几分横扫千军的气势，走到林思言的附近。
　　一个满头华发却精神矍铄的老太，一手拉着林思言的自行车头，挡住他的去路，一手拉着他的袖子，卖惨道：“小伙子，我这都一把年纪了，你可不能撞了人不管啊。”
　　林思言一张清隽白净的面庞，眉眼生得动人无比，一看就像在清泉里泡过一番，纯良无害，家教良好。
　　他莫名被泼了一桶脏水，却也不急不恼，还是温和地解释：“我没有撞您，我路过这里的时候，您就倒在地上了。”
　　那老太摆明是职业老赖，专注碰瓷讹钱，为了颠倒是非，故意放开嗓子大喊：“小伙子，人在做天在看，你可不能瞎说啊。”
　　“我没有瞎说。”林思言摇了摇头，认真否认道。
　　桑柔到底是商人的孩子，听了两句，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上这种倒打一耙的无赖，只能比对方更豁得出脸面才行。
　　她实在看不下去这低级的推拉，直接横插一杠：“我说两位，这么过时的玩意儿能不能收一收啊。”
　　她的一句尖利嘲讽，一下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
　　在那老太心虚的眼神中，她越发放纵：“大家伙上班的要上班，上学的要上学，你们耽误别人宝贵的时间玩碰瓷，不太合适吧。”
　　那老太见桑柔发色在阳光照拂下，渗出血一般的红，脚上又踩着将近十厘米的高跷，一看就是所谓的不良少女。
　　她看人下菜碟，面对林思言时强悍的气焰，一下减弱：“小姑娘，你没有看到事情的经过，不要在这里多管闲事。”
　　“害怕了？”桑柔见老太太的怂样，笑道，“你们搞这个的是不是也得与时俱进啊，路上到处都有监控，我手上又有视频，真闹到警局，说不清的不知是谁。”
　　她哼着小调，晃了晃手上的手机，一脸人证物证俱全，只等犯人自投罗网的戏谑：“怎么，要我报警试试看吗？”
　　她作势真的在拨号键上，按下“110”三个数字，在众目睽睽下拨通电话。
　　那老太骗人在先，理亏在后，见事情有闹大的趋势，不服气地抿了抿嘴皮：“算了，我一个老太婆，不和你们这些没礼貌的年轻人计较了。”
　　她背过身去，狼狈地逃离现场，嘴上却还喃喃自语：“哎，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争端告一段落，围观群众全都做鸟兽状散开，投入到自己的忙碌中去。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校草林思言啊？”桑柔一举威吓成功，也不忘转过头，真正端详起一旁男生的五官容貌来。
　　只见他虽是和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只留简单清爽的寸头，却是掩不住的清朗，难怪会被当作是讹钱的对象。
　　桑柔解围成功，还不忘给他上一课：“一个老太婆碰瓷也能让你迈不动腿，就不能强硬一点吗？”
　　林思言被这样质问，指了指自行车响铃旁一个小小的黑点：“我有准备，新闻上看过，车上装了记录仪。”
　　桑柔这才看到自行车响铃旁，的确有个黑色的小东西，由于和车身颜色相近，还只有指甲盖的大小，这才在整场争论中隐身。
　　“原来不是纯情小白兔，是切开黑啊。”桑柔轻拍拍手掌，有几分鼓劲叫好的意味，“看来还是我多管闲事了。”
　　“那倒不是，我该谢谢你，桑柔同学。”林思言额上的碎发，划出一道稍纵即逝的弧线，仿佛是因为过于想要取信于人，让他看来略显局促。
　　“居然认识我，看来我真是出名。”桑柔不由地感叹。
　　她身上绝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于是说话口吻里，带了浓浓的自嘲意味。
　　不过转念一想，像林思言这样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很可能因为赵志明提起过的缘故，才会一眼认出她来，就不再计较。
　　就在她想事情之际，林思言低头看了看手表，提醒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要赶紧去学校。”
　　距离第一节课开讲，只剩下不到20分钟。
　　桑柔独来独往惯了，鲜少有人对她做事指手画脚，第一次被“我们”两字划为团体的存在，让她倍感荒谬。
　　她可不想和这种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人有更多瓜葛。
　　“谁给你多管闲事的权利的？”她正要拿出手机，给赵志明发送讯息，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后，又全部删除，改成了别的指示。
　　耳听和亲眼证实区别甚远。
　　林思言平日里对舅舅为别人打工，听人号令的事情，没有实感，如果当着他的面，叫人来接送，怎么说都有耀武扬威，故意炫富的意思。
　　桑柔自认的确家底殷实，可万一无形中，损害了这位优等生的自尊心，让他有低人一等这种杂念，她可赔不起。
　　所以发出讯息前，她把语句修改为：“赵叔叔，我和你侄子一起去学校，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再找你。”
　　她拒绝赵志明的接送，使得眼下的去处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细高跟如针尖一样，顶着她的脚背，让她才站一会儿，就蹦出条条青筋，再走两个路口，只怕要锯掉双腿，变成废人。
　　刚才的意外并没让她产生“美救英雄”的快感，只是败了兴想扭头就走。
　　反正学校对她而言，只是个仓促的备选。
　　桑柔冲林思言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迈入了出租车等候区。
　　林思言却像她的影子一样，跟她身后：“你要去哪里？”
　　他的问话声，轻缓温柔，却让桑柔十分不适。
　　她向来不受人束缚，和林思言更是萍水相逢，按理两人应该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居然敢管到自己头上来。
　　所以她全然没给他好脸色看，只是把问题抛了回去：“我打车去别的地方，不行吗？”
　　他才没有权利伸那么长的手，企图改变她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