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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chapter.23 哑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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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辆摩托车从黄昏开向黑夜,沐浴着月光回到黎明路。
车子停在社区前集中停放机动车的地方,然后步行回家。
晚风摇曳着树叶沙沙作响,树下人行步道中宋遥与周闻并肩而行。
宋遥挽着周闻的手臂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忽而她脸上笑容僵住,脸步随之停住。
此时站在宋遥面前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长发披肩,身形瘦小,但一双眼睛乌黑明亮。
宋遥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就是那天晚上被她父亲当众家庭暴力的女孩。
那夜的她脆弱且绝望,而今却不复之前,眼神中多了一份对未来的希望。
只见她朝着宋遥和周闻粲然一笑,然后深深地弯下腰来,郑重道:“很感谢你们,感谢那天晚上帮助我。”
宋遥先是和周闻对视了一眼,忽地笑了。
宋遥看到她脸上清浅笑颜,颇感欣慰:“只要你能好好的就可以了,我们都希望你能好起来。”
她重重要点了点头:“我父亲已经因为家暴而刑拘了,我现在准备跟着我妈离开这里。”
宋遥摸了摸她的头:“那就好,去吧,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她莞尔一笑:“会的,也希望你们的生活越来越好,祝福你们。”
“祝福?”宋遥懵懵。
宋遥正疑惑着,她已经转身离去了,扎在脑后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
周闻拉紧了宋遥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嗯嗯。”宋遥应答,随即被周闻牵着手离去。
她不时回头看向那女孩远去脚步的轨迹,心绪沉沉。
说实话,宋遥很羡慕她,至少她能没什么负担地脱离父亲然后和母亲重新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启新的生活。
如果一开始宋遥的命运没有那么极端,那么她现在会不会陪伴在母亲身边,正读着大学呢?
念及此处,宋遥忍不住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常言道,有得便有失。
只有失去一些好的东西才能得到一些更重要的。
她失去了年少的许多欢愉岁月,而今才换来周闻的朝夕相伴。
如此一想,倒不算太亏。
毕竟此时此刻的周闻在宋遥心上是不可磨灭的存在了,仿佛刻她心上一般,时时记挂着,一刻不忘。
……
晚上睡觉前刷牙,宋遥发现舌头起了一个白泡,有些痛。
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不自在,现在感觉有些发痛了。这个牙刷得她直抽冷气。
从卫生间出来后,宋遥捂着嘴巴面色沉凝地看着周闻。
周闻抬头略略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宋遥躺到床上,伸了伸舌头:“口舌生疮了。”
“上火了?”周闻皱了服皱眉坐近了宋遥身边,“让我看看。”
周闻微低下头,只见宋遥红润的舌头为上长了一个很小白色的小泡泡。
“暑气太盛,上火了呀。”周闻观察完说道。
宋遥抿紧嘴唇:“我没吃上火的东西呀。”
“没事,过两天就好了,不要紧张。”周闻揉了揉宋遥头顶的头发。
“可是我明天要去找工作呢,我这个样子说话都说不利索,面试的时候怎么说话呀?”宋遥耷拉着一张脸。
“不用着急嘛,你之后慢慢找嘛,现在咱们又没有什么太大的花销,你可以不用着急去工作。”
宋遥沉思道:“话是这样说,但是我还是想去赶紧找到一份工作稳定下来。”
宋遥始终觉得美好生活是两个人一起创造的,她不能懒怠。
周闻是了解宋遥的为人和个性的,自然不会和她掰扯太多,只是顺着她的想法。
由于宋遥没了工作,不必早起上班,次晨周闻起床上班时宋遥仍没睡醒。
周闻刻意地放低一切声音,生怕自己吵醒了宋遥。他蹑手蹑脚地进卫生间洗漱换衣服,再小心翼翼地开门关门。
宋遥睡醒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阳台外太阳正烈。
她迷迷瞪瞪去洗了把脸清醒了脸,又往镜子前吐了吐舌头,发现舌头底下的白泡又大了,痛得说不了话。
这让宋遥无法烦闷焦躁。
刷牙时为了不碰到舌头的白泡,她尽可能放慢放轻动作,不然碰到白泡又得痛得不行。
这样一来,刷个牙就磨蹭了好长时间。
夏日总是容易口干舌燥。
此刻宋遥喉咙干苦难耐,刷完牙就去烧水壶倒杯水润润喉咙。
然而当她从烧水壶倒的的液体不是纯净的白水时,她愣是傻了眼。
她揭开烧水壶的盖子看时,便见水壶里浸泡着一把甘草,散发着淡淡甘甜的草植香气。
这种甘草泡水来喝是有清心润喉,降火消暑的功效。甘草泡出来的水是淡黄色的,像清茶的茶汤一样。
看到眼前甘草水,宋遥不自觉摸了摸自己嘴巴,她不用猜就知道这是周闻一大早买去市场买回来煮的甘草水。
昨天晚上不过略略提了一嘴口舌生疮却不想周闻就暗暗记下了,一大早就煮一壶甘草水出来。
想到这里,宋遥蓦然弯起嘴角,心里像灌了蜂蜜一样甜滋滋。
随即,她像喝饮料一样连喝了几杯,最后满嘴都充盈着甘草清淡回甘的芳香才罢休。
喝完甘草水,舌头底下的白泡不时传感而来的疼痛似乎减弱了不少。
事实上这只是宋遥的心理作为使然。
……
下午三点多,室外毒日头正烈。
从早上就出去转悠找工作到下午的宋遥一直顶着大太阳在四处奔走。
她一直被各种拒绝,这让她有点沮丧,情绪一上来索性就自暴自弃打道回府了。
回家至少还能吹风扇凉快一会儿,宋遥如是想。
于是她直接往家的方向走了回去。
由于太阳暴晒,空气都是热烘烘的,宋遥不愿长久待在太阳底下,脚步飞快地穿行过马路。
回到黎明路的乔木树荫下时,宋遥才感到丝丝凉意。
浓密翠绿的树叶上传来蝉鸣阵阵,拖拖长长尾音,偶有几只鸣叫到一半声音骤然嘶哑,然后声音渐渐消逝。
宋遥不自觉仰头去看头顶上的树叶,企图想找出那只喊哑的知了。
风吹过,几片叶子悠悠打旋落下。
宋遥收回目光,随手去接住落叶。
当落叶掉落她掌心时她目光悄然落到不远处的石椅上。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细碎的阳光,坐在树下的石椅上的少年沉沉地闭着双眼,随意地靠在石椅椅背上,仰着头。
透洒而下的阳光落在他身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头顶亮下一盏专属于他的聚光灯。
现在这个时间段,还不是下班时间,周闻却出现眼前。
宋遥好奇地迈着步伐上前,风袭面而来,将宋遥搭在耳边两侧的长发吹拂回后背去。
耳边传来叠叠的脚步声,周闻懒懒地掀起眼皮,只见是宋遥朝自己飞奔而来,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一路小跑来到周闻面前,当宋遥清楚地瞧见周闻的面容时,忽地脚步顿住。
眼前的周闻脸颊泛着红印子,仔细看去不难看出是被扇了耳光。
除此以外,他的眉骨处破了皮渗着细血,已经属于微微干涸状态了,再是嘴角青紫一块,像是被狠揍了一拳。
宋遥再将他整个人打量一番,便见他上身的T恤的领口被扯得不成样子,领口衣料缝合处都扯裂缝线,迸出一道口子了,其他地方多多少少落着灰扑扑的鞋印子。
周闻整个人看上去是一个战损凌乱且脏兮兮的状态。宋遥心中暗想他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周闻看到宋遥过来的那一刻,下意识低下头,躲开了宋遥的视线。
宋遥冷声道:“你怎么搞的?”
周闻闷头不作声。
宋遥语气稍缓,坐到周闻身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周闻缓慢地看过来,神情屈忍地说:“我离职了。”
宋遥并不觉得离职是件什么大事,只道:“就算你离职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呀?是谁打了你?”
“我……”周闻欲言又止。
“嗯?”宋遥目光温柔注视着周闻。
周闻狠狠了抹了把脸,低下头来,眼睛通红,心里又憋屈又烦燥。
两个小时前。
午饭后周闻重新穿上扮鬼的服装往恐怖城内走去。
这时,两男一女过来闯鬼屋,本来兴致勃勃地来玩的,然后进行到一半那个女生忽然尖叫起来,随后女生中止了闯鬼屋的游戏。
当所有人都疑惑不解时,只见那个女生拽着周闻死手不放,又哭又闹地一口咬定刚才周闻猥亵她。
周闻从没碰过那个女生,当下矢口否认。
然而那个女生却仿若亲眼所见周闻在暗处伸出手去抚摸猥亵自己一样,死咬着周闻不放,愤然地上前给了周闻一巴掌。
那女生的两个男伴立马就对周闻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咧咧,骂周闻是色狼,人渣,狗东西。
周闻不能还手,只能一直解释,然而却不管怎么解释都没一个人相信。
周闻被揍倒在地时,那女生还不忘上前猛踩了周闻几脚,口口声声说要报警。
这时老板出来稳住局面,一面安抚女生,一面质问周闻有没有做过。
周闻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
如果他做了,他甘心接受任何惩罚,但他确确实在没做过,又让他怎么办呢?
他憋屈死了,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额角青筋暴起,手掌暗暗收紧,用力握成拳头发出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事情发生的地方是监控视角盲点,没能看清,事情闹到最后,老板赔钱给女生,解雇了周闻。
周闻拿了结算清楚的工资,带着一肚子的屈辱与怒火离去。
听完周闻的话,宋遥愤恨的怒火几乎要直冲天灵盖了。
”我没有碰她。”周闻忽然红着眼睛,万般委屈地看着宋遥。
宋遥忙抱住周闻的头,轻抚着周闻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
“为什么每一个人愿意相信我的话?”周闻语气悲恸,“难道我像一个说谎的坏小孩吗?”
“你当然不是坏小孩,你是全世界最好最好最好最好的男孩子了。”
宋遥疯狂地想表达出周闻是最好的,但却一时之间找不到更好的措辞。
闻言后,便见周闻凄然一笑,摇头道:“读书那会儿,我被欺负,被逼得陪他们逃课,我爸妈和老师就以为我是这样的坏孩子,我解释是有人欺负我,却没一个人相信我。”
那样的周闻恨不得自己是一个哑巴。
哑巴没人相信,因为他无法说话,无法为自己辩解,而自己能解释说话却仍无一个相信。
他想,他还不想一个哑巴呢。
宋遥心疼死此刻在自己怀里这个受了伤变得脆弱敏感的男孩了。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说再多话也是徒劳,所以只好紧紧地抱着他,轻抚着他,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
此时,耳畔静默了许久的蝉鸣声又重新此起彼伏地飘荡在黎明路中了。
那一声蝉鸣都洪亮悠长,然而即便叫得再响,尾音拖得再长,终是会哑的。
蝉鸣到最后都是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