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珊瑚》叹西茶

6、Chapter 6

　　章入凡觉得沈明津的指责很莫名，由不得微蹙了下眉，说：“我没有。”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沈明津低头盯着章入凡的脸，她眼神疑惑，不像是装的。

　　他扯了下嘴角，表情不可思议又带了些自嘲的意味，随后恼道：“就算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但是我向你表白的事你怎么能忘了呢？这是随便能忘记的事吗？”
　　十八岁那年章入凡让沈明津尊严扫地，他没想到五年后她再次让他成了个笑话！
　　“你不是想道歉，那加我微信干嘛？”他忿忿问。

　　“我是想问你……”章入凡此刻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事情的走向越来越扑朔迷离，沈明津说他向她表白过，那么，“我书里的那封信真是你写的？”
　　沈明津自然还记得自己人生中第一回写的情书，他皱起眉，不满道：“红桃A，你耍我呢？你都看过信了，刚才又说……”

　　他对上章入凡张皇惊慌的眼神，心头一刺，要说的话便消弥在了嘴边。他默了片刻，再开口语气就有些无所谓了。
　　“算了，反正你都拒绝了，记不记得也不重要。”
　　章入凡极度错愕，“我什么时候……”

　　她本想问她什么时候拒绝过她，话才说到一半，脑子里倏地闪过一些碎片。
　　沈明津见她失神地愣住了，本不想再去计较以前的事，缄默了几秒，又气不过似的开了口：“高考动员大会那天，我和你告白，你说你不喜欢四肢发达不学无术的人，忘了？”

　　零星的记忆涌进脑内，章入凡还没来得及拼凑出完整的一段回忆就被沈明津这句话吓住了。她吃惊并不是因为沈明津的指控是莫须有的，而是在她回想起来的记忆碎片里，她真的对他说过这样轻鄙的话。

　　“我……对不起。”章入凡思绪混乱，一时间没能完整地回忆起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能先道一声歉。
　　沈明津听她致歉，心口更堵了，好像今天是他揪着过去这点事不忘，五年过去了还要讨个说法似的，小气得很。

　　“我说了，道歉免了，本来你就有拒绝的权利。”沈明津叹一声，语气恢复平常，甚至显得宽容大度，似乎丝毫不介意章入凡那时带了人身攻击的拒绝语。
　　章入凡短时间内接收到了太多信息，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也没有处理这类事情的经验，她抬头看着沈明津，也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才好。

　　20层很快到了，电梯门一开，沈明津再看了眼章入凡，见她没话要说，抬脚径自往外走，背着她挥了下手，洒脱道：“走了。”
　　他头也不回走得极其果断，章入凡怔在电梯里，没反应过来要喊住他。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她才回过神来，机械地提起放在地上的箱子，凭着本能回到了自己的租屋。

　　进了屋，章入凡把买回来的东西随手一放，腾不出心思去归置整理，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沈明津刚才说的话。
　　她往沙发上一坐，抿着唇蹙着眉开始捋头绪。
　　沈明津说他在高考动员大会那天和她表白被她拒绝了，章入凡认真回想了下，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从她的角度看，她和沈明津在这件事的记忆上存有偏差。

　　动员大会那一天早上，她无意中听到她父亲和惠姨的对话，从而得知了惠姨怀孕的事。她父亲主张把这件事告知家里所有人，但惠姨拒绝了，临近高考，惠姨怕这事影响她学习。
　　因为这件事，章入凡那一天的心情都很沉闷，傍晚动员大会结束，她抱了本书去了教学楼后的草坪。程怡找到她，直夸她勤奋，家都不回就呆在学校看书，不像班上的男生，动员大会才结束，离高考不到一个月了，他们还有心情凑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章入凡不愿意太早回家，找了个理由让程怡先走，她一个人在教学楼后看书，直到沈明津找上她，蹲在她面前，说他喜欢她。
　　章入凡当下愣住了，第一反应就觉得沈明津在开玩笑，接着她想到了程怡说的话，就以为他是游戏输了，找她告白肯定是个惩罚或者说是大冒险。

　　若是往常，章入凡只会觉得男生们很无聊，并不会过多地去理睬对方，但那天她情绪不佳，极度敏感，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沈明津告白这个行为背后的恶意。
　　为什么大冒险的对象不是别的女生而是她，自然是因为她又黑又丑又不起眼，男生们想看看丑小鸭被王子示好后的反应，最好她惊慌失措，最好她信以为真，最好她欣喜若狂，最好她点头答应，这样在捉弄人的游戏被揭露后，她才能成为一个笑料供他们取乐。

　　章入凡当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班上的男生，包括沈明津，在她看来，即使这个大冒险不是他提出来的，但他作为实践者更是可恶至极。
　　她的坏心情经过一天的压抑发酵，在沈明津出现时遏制不住地爆发了。
　　章入凡没有戳破他恶劣的把戏，而是假作浑然不知，带着报复意味的认真地、正式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她说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成绩落后不学无术，她说她不喜欢他这样的男生。

　　章入凡极少回忆往事，她以往的生活大多是枯燥无味的，不值得追忆怀念。动员大会那天意外得知惠姨怀孕的事让她消沉了一整天，等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想过那天发生的事，沈明津的告白掩映在了她家庭变故的阴霾之下，被压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直到五年后，他们再次遇见。

　　从回忆中抽身，章入凡尚且还有点恍惚，脱离了彼时的情境再去看，她的心境全然不同。
　　她想到了那封情书，想到了沈明津刚才说的话，原来他们之间不是记忆存有偏差，从头到尾都是她误解了他，他那时候是真心喜欢她的。
　　这个认知让她更错愕了。

　　章入凡失神良久，直到程怡一通视频电话打来才回了神。
　　“你房子都收拾好了？”程怡上来就问。
　　“差不多了。”
　　“本来还想说过去帮帮你的，实在是脱不开身，你知道我国庆参加了几场婚礼么，八场！有一天同时参加了两场，简直是在抢钱，我这个月还没开始干，工资就已经花出去了。”
　　章入凡朋友少，刚回上京也没同事，因此没有程怡的这个烦恼，不能感同身受。

　　程怡见她心不在焉的，忍不住问：“小凡，你怎么了？搬家太累了？”
　　章入凡摇了摇头，踟躇了下才说：“我刚才……碰到沈明津了。”
　　“沈明津？”程怡凑近镜头，“在哪啊？”
　　“电梯里。”
　　“电梯？你租的那房子的电梯？”
　　“嗯。”

　　程怡微讶，“他不会跟你住一栋楼吧？”
　　“不清楚。”
　　“你怎么不问问呐。”程怡又问：“他还记得你吧？”
　　“嗯。”
　　“说上话了？”
　　章入凡点头。

　　“他主动的吧，沈明津是不是还挺热情的？”
　　章入凡回想起沈明津对她的态度，和程怡说的恰恰相反。
　　程怡没留心章入凡的沉默，又说：“要是你们真住一栋楼里也挺好的，以后你有什么事就能找他帮忙了，他高中那会儿就热心肠，估计现在也这样，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章入凡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把沈明津给她写情书和告白的事说出来。
　　确切地说是写过情书，告过白。

　　沈明津对她有好感是高中时候的事了，虽然她今天才知晓他的心意，当年她拒绝他的时候抱着让他颜面扫地的心理，说了侮辱他的话，即使这些话并非她本意，但看他现在对她疏离的态度，那些话应该伤害到了他。
　　章入凡搞清楚了那封信的来源和意图，却陷入了更大更迷茫的难题中。

　　.

　　七天的工作日度日如年，七天的小长假倏尔而逝，时间的流逝速度是相对的。
　　国庆假期一过，章入凡就去OW正式报到了。
　　八号上午，她到人事处报到，因为早先HR已经和她在线上聊过了，所以人事部经理并没有再对她进行过多的询问，客套地寒暄了几句后就领着她去见了企划部的经理——刘品媛。

　　章入凡之前线上面试的时候见过刘品媛，线下见面，她发现她比视频电话中要亲切许多，许是因为她刚入职，所以尚不想给她太多压力。
　　“之前你说辞职回上京，是因为家里的原因，我没记错吧？”
　　章入凡颔首，“没有。”

　　她不说具体原因，刘品媛也没多问，笑着问：“你简历上写你大学读的新闻，怎么毕业后做了商场策划？”
　　这个问题，但凡心思活络些的人都会答些因为热爱，感兴趣此类的套话，但章入凡并不会讲场面话，她沉吟片刻，如实回道：“想试试。”
　　“嗯？”

　　“很多人都觉得我不适合做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所以我想试试。”
　　刘品媛闻言哂笑，“年轻人有冲劲，挺好的。”
　　“我经常去清城考察，你之前的顶头上司，我和她是老相识了，她和我说你能力不错，好学，做事很沉稳，要不是你执意要走，她还不想放人呢。”
　　章入凡抿了下唇，只当这是客套说辞，并不当真。

　　“我看过你之前写的策划案，挺好的，你参与策划的几个活动也都很成功，在我看来，工作没有适不适合，只有想不想做好，你想做好，这就够了。”
　　“你在商场工作过，应该了解策划的工作强度，OW虽然规模不及一些品牌连锁商场，但在上京知名度不会比别的商场低，公司不压榨员工，但也不清闲，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章入凡微微点头。

　　刘品媛在办公室里和章入凡聊了几句，说了些工作相关的事，之后就打了内线电话，叫了一个员工进来。
　　“这个是接下来带你的主管，孙璐，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她。”
　　章入凡站起身，朝孙璐点了下头，“孙主管你好。”
　　孙璐大方一笑，说：“别这么客气，我比你大，以后啊，你就叫我璐姐就好。”
　　章入凡迟疑了下，从善如流，“璐姐。”

　　孙璐笑着应了声，“走，我带你熟悉下公司。”
　　“好。”
　　孙璐和刘品媛打了声招呼，带着章入凡离开办公室，到企划部向所有员工介绍她，“大家手上工作停一停，欢迎下新人。”
　　工位上所有人都抬起了脑袋，章入凡不太自在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章入凡，请多指教。”
　　“立早章还是弓长张啊？”有个姑娘问。
　　章入凡只好详细说道：“立早章，出入的‘入’，平凡的‘凡’。”

　　“这名字好听，你长得也好好看。”那姑娘自来熟，站起身笑嘻嘻地说：“我叫袁霜，以后我们就是同事啦。”
　　企划部人不算多，包括孙璐也就十来个，设计和策划对半，章入凡花了点时间认了认人，粗粗地打过招呼。
　　“入凡，你的工位就在袁霜旁边，你先坐着，等下我让人事部的人带你去办下入职手续，再带你逛逛商场，熟悉下公司环境。”孙璐拍拍章入凡的肩膀，眼眸带笑，“你别太拘谨，我们部门没太多规矩，你有事可以找我，问其他同事也行。”
　　章入凡点头，“好的。”

　　孙璐还有事要忙，和几个同事交代了几句后就走了，章入凡走到自己的工位上，从包里拿出纸巾，把桌子椅子擦了擦。
　　边上袁霜挪着椅子凑近，“这个位置空了有一个多月了，总算是有人坐了……你是应届毕业生？”
　　“不是。”章入凡低头看了看，没看到纸篓，就把脏了的纸巾叠好，放在桌角处，坐下说：“我去年就毕业了。”

　　“那你是跳槽还是过了gap year来工作的？”
　　“我之前在清城的商场做策划。”
　　“清城啊，好远，那你怎么会来上京，本地人？”
　　“嗯。”
　　“听你口音也不像南方人。”袁霜咧嘴一笑，“我也是上京人。”
　　章入凡察觉到袁霜一直盯着她的脸看，表情些微不自在。
　　“你好白啊。”袁霜感叹一声。

　　章入凡上大学前从未在意过肤色这个问题，直到去了清城，她小姨看不过去，买了一堆防晒霜和美白的护肤品给她，勒令她必须用完，还要求她出门一定要打遮阳伞，就这么养了几年，她早年因为紫外线而沉淀下来的黑色素消退，她天生白皙的肤色得以还原。
　　这两年夸她白的人比以前说她黑的人还多，章入凡听袁霜这么说，只是礼貌地笑笑。

　　“我是今年毕业的，也就比你早半年进公司，论工作经验，你比我丰富，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别的嘛，我可以跟你分享。”袁霜朝章入凡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压低声说：“比如附近哪些餐厅好吃，哪里好玩，哪里有帅哥可看，我一清二楚。”
　　袁霜性格外向，为人热情，章入凡很感激她主动和自己搭话，但隐隐也感到人际交往的压力。

　　“你喝咖啡吗？我刚点的，才送来不久，我这杯还没喝呢，给你吧。”袁霜从自己桌上拿过一杯咖啡放到章入凡的桌上。
　　章入凡摇头推拒，“我不喝咖啡……谢谢。”
　　“啊——”袁霜拖长音，“你不爱喝咖啡啊，怕苦？”
　　“不是不爱喝，是不喝。”章入凡语调缓慢，平静地说。
　　袁霜愣了愣。

　　章入凡看到她发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又说了让人下不来台的话，心里一时懊恼，忙开口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
　　“没事没事。”袁霜见章入凡一脸紧张反而噗嗤笑了，“你看着怪高冷的，没想到人笨笨的。”
　　章入凡哑然失语，反应了几秒，觉得“笨笨的”大概是“木讷”的委婉说法，她也不是第一回被说木讷了，所以并不介意。

　　“好吧，既然你不喝，那我就不勉强你了。”袁霜拿回那杯咖啡捧在手上，又凑近章入凡，遗憾道：“这家咖啡馆就在商场后面，老板可帅了，本来中午想请你去店里坐一坐的，可惜，你失去了一个看帅哥的机会。”
　　袁霜说着玩笑话，打开盖子抿了一口咖啡。
　　醇厚的咖啡香立刻飘散在空气里。

　　章入凡没被袁霜的话吸引，注意力反而落在了她手中的咖啡杯上，她刚才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杯子的隔热套上写着“津渡”两个字。
　　“津渡”，这家咖啡馆的名字还挺有特色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