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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时光污痕(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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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污痕(1)
你看到那枚镀金的铜戒指了么?它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库藏中。这枚戒指与它所在的周边环境实在太不相协调。在这些闪烁着惑人光芒的拳头大的宝石和制造精美的各式首饰堆成的小山旁,那个被恭恭敬敬供奉在檀香木架子上的它那褪了色的粗糙指环和戒面上早已经掉落的碎宝石以及陈旧的俗气造型都无一不在表明它低微的身价。它甚至连承载着自己的红木盒子上镶嵌的蓝宝石的千分之一的价值都比不上。
但是这枚戒指,却承载着他所听到的,第一个被人用来正式的形容自己的词汇——
——“足智多谋”
那时的他不过五岁,还是个因为长期吃不饱食物而营养不良,长的面黄肌瘦的小孩。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铝制牌子,那是个不晓得给多少人佩戴过的旧牌子,薄薄的金属边角已经像纸页一样翻卷了起来。他把这个丢脸的牌子深深的藏在自己的衣领下面,发誓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看见它。他当时穿着一身不算整洁的旧衣服,站在院子里的一颗歪了脖颈的老树下。他还记得当孤儿院里的修女在跟某位绅士说话的时候,那天夏日午后吹来的风,以及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叶片将地面映照出的那一片变换着的斑驳。
他当时还不太了解‘足智多谋’具体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依照当时那位绅士说出这个繁复的词条时修女的表情,他敏锐的感觉那应该是对自己一种赞扬——不是夸奖,而是赞扬。于是他挺直了自己的胸膛,希望自己的背可以挺直的和那些广场上站岗的禁卫军一样。
他还记得当那位绅士临走之前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掌抚摸他的头顶时,自己的惊愕、惶恐、害羞、和不知所措。当时那枚铜戒指就戴在这位绅士的手上。小男孩红了耳根,不自在的扭了扭自己的身体,继而,又马上摆出一副受到冒犯之后恶狠狠的倔强模样。绅士似乎愣了愣,然后就在他的头顶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没有恶意,却像暴雨中的响雷一样一声声直击他胸膛中的心脏。他记得那天的阳光、那天的微风、那天的炙热和幽静、那天哗啦啦从天空中飞过的鸽子、那天修女一手拽着裙角一手捂着嘴发出的假兮兮的矜持笑声、那天他撇着嘴角摆着不可一世样子的同时又偷偷扭着自己衣角的紧张不安。
不过,那真的是时间久远的往事了,除了当他在生日那天,一个人呆在熄灭了壁炉的封闭房间,并且非要喝的醉醺醺的偶然时候,他才会像个无聊的男孩一样无聊的拨弄着这枚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无聊戒指,带着一副有点恍惚的表情恍惚的回想起那一天的心情。
【足智多谋】
除了恐惧、讥讽、崇拜、和奉承,他有太长的时间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赞扬了。
现在的他就像个垂死的暴君,非要在每夜将自己所有的财宝和敌人的头颅一遍遍的数清楚才能够勉强合眼。他抚摸过这些冷冰冰、血淋淋、硬邦邦、沉甸甸、腥呼呼的东西,抚摸过所有对自己的尖叫、愤怒、崇拜、不甘、厌恶、和恐惧,他把自己的脸贴在这些东西上面,指尖滑动,沉默的细数着他所拥有的整个世界。
他的所有世界就是这么冷冰冰、血淋淋、硬邦邦、沉甸甸、腥呼呼的。
从小,就是这样。
他的出身不好,孤儿院十一年的生活没有教会他任何可以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来的必要技能,只培养了他的暴躁残忍的脾性。但是这种可以让他在孤儿院顺利生存下来的脾性却必须在今后的日子里被隐藏起来。因为人们喜欢看到的是一个可怜的、可爱的、软糯糯的、温柔平和、善解人意、没有丝毫攻击性的【孤儿】。他们认为这是必然的。他们认为在你受过伤害后,受过那些窘困的生活后,你必定已经非常清晰的认识到现在的你可以拥有【他们的‘爱’】是多么幸运的事情。所以感谢他们吧,报答他们吧,感激涕零吧,跪下来诚挚的恳求让自己为他们付出一切吧——这都是一个孤儿应该做的事情。
那些数不清看不清的无数的脸张开他们满是腥臭的永远填不满的嘴巴冲你大声呵斥:
“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当你一不如他们的意愿,他们就会苛责的质问你:你真是一个自私的人,你懂爱吗?!
他不懂。
那又怎样?
从没有人教过他,他理所当然的不懂。
他们会说:‘你真可怜,但我不会可怜你,因为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我不会成为可怜人,而我也不会去可怜他人,我只希望我身边的人都成为生活中的强者,能够为身边的人带来快乐和幸福。’—— 人的心理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如果依照他们的说法,推断下去不就是【弱者该死,强者万岁】?那为何还要指责信奉着这个词条的他?
他们的逻辑就是这样:我对你好,但你却对另个人,或者是对你自己比对我好,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为什么不能这样?
奇怪的人群。奇怪的社会。奇怪的期待。
这就是【爱】?
他的母亲是一个哑炮,一个比麻瓜还没有用的存在。这个女人在他出生后就死去了,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一点遗产——连一句话都没有——这个脆弱的女人到临死的时候还只想着她的恋人。她没有对自己,她的孩子说过‘我爱你’,没有亲吻过他。在这个女人在生命消逝的最后半个钟头里,她只是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一刻不停的说‘看,他的脸多么的像他的父亲啊’‘汤姆肯定会喜欢的’‘我爱着汤姆,汤姆也会爱着我’‘我生了汤姆的孩子’然后,她就这么带着自己和现实完全不相符的意念和满脸回光返照的笑容,直愣愣的死在了一张布满血泊的冰冷床上,完全无视了当时还在嬷嬷怀中哭个不停的虚弱的自己。
这就是【爱】?
他的父亲是一个麻瓜,在他十七岁之前,他从没见过这个男人的脸。而第一次看见,他就让这张上还带着年轻时英俊面容的脸上显现出了极度的惊恐和厌恶。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在大声尖叫,用所有他们可以找得到的肮脏字眼诅咒着他。他的奶奶将手头所有可以摸得到的东西丢到他的面前,他的爷爷举起猎枪指着他让他滚出去,他的父亲同一种看着恶心噩梦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啊,那时候的他已经不太在意这种表情了,那时候的他也已经不太在意那种歇斯底里的责骂,那时候的他只是冷笑的举起自己的武器,轻松的让那群人闭上了自己的嘴巴,让那种惊恐和厌恶的表情永远的凝结在他们的脸上。
这就是【爱】?
他的老师邓布利多曾是他憧憬和敬仰的目标,但这个教授却从见到自己的开始就苛刻的提防着自己,好像提防着一个邪恶奸诈的鬼魂。在他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失误,他过失的夺走了一个女孩的生命。他当时非常的惊恐。他可以威吓、打击、或者伤害他人,却还没有勇气去杀害他人。从小的时候起,当神父在孤儿院为他们传道,在念到圣经中朝圣者对福音传道者说明的话:‘【我死罪已定,死后接受审判。但我发现前者非我所愿,后者非我所能。】’时,他就有一种神秘的奇怪惊恐。当时的他对这种命运既定给他死罪非常的抵触,他六神无主,只想着应该尽快的掩盖住这罪行,逃避惩罚,不要接受摄魂怪的热吻。他就是处于这样一种极度混乱的冷静中,巧妙完成了自己对这件事情的遮掩,做得几乎天衣无缝。但邓布利多觉察了,这个人某天在走廊上拦住正在回寝室的自己,旁敲侧击的威胁他已经知道事实的真相,理由很充分——因为这个人只相信那个叫海格的半巨人,像是爱着一个孩子一般爱着。却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海格注定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而他注定是心思诡秘的坏蛋。而他这个坏蛋居然发现海格这个好人干了坏事,这里面绝对不正常。那时,听到这些话的他只是微微侧开自己的视线,嘴角含笑语气平静的道了晚安,然后和这位他曾经仰慕过的老师擦肩而过。在之后的时间里,他再也没有对邓布利多的教育理论产生过半点兴趣。
这就是【爱】?
他的追随者西弗勒斯•斯内普,这曾经是个多么有能力的男巫。他非常器重这个有实力的斯莱特林。这个男人理智、冷静、沉稳,像是从地下五千米深处挖出来的黑曜石一样坚硬,拥有几乎是无坚不摧的个性,但是却爱着一个格兰芬多。当这个人毫无形象的痛哭的跪倒在自己的脚边一边忍受着钻心剜骨的惩罚一边祈求自己可以放过那个女格兰芬多的时候,他答应了,不是为了仁慈,而是更为恶毒的惩罚,。他带着这个男人一同来到了波特夫妇的家,他举起魔杖,随手就杀死了波特先生,像捏死一个小虫子。然后逼近那个已经被生活折磨的其貌不扬的女人,他说:“我只想要那个孩子,把那个孩子给我。伟大的Dark Lord 已经向他的追随者斯内普同意保留下你的生命。把那个孩子交给我,然后你就可以走了。”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故意将【斯内普】这个姓氏加在自己的话语中,要知道他可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然后,果然,他听到毫无保留的一长串咒骂,啊,那时候他可真开心,他非常开心的感受到身边那个隐藏在人群中男人为这些话而波动剧烈的魔力波纹。他笑了起来,对自己的信仰者们大声说:“哦,这就是你对于那个爱着你的男人的认知吗?”
这就是【爱】?
在听到那串咒骂后,他已经在没有心情跟这个格兰芬多的麻种女人再多说什么了,他直接将魔杖的尖端指向那个孩子和他的母亲。他想自己真的是仁慈的,他会选择没有疼痛感的咒语一下子解决这对母子。当他念出那句【阿-瓦-达】时,一道强光从那个麻种女人的身上爆发出来,金黄色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微微侧过脸。紧接着,一股疼痛冲上了的大脑,他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崩坏、瓦解、变成被火烧过的烟灰一样的东西。他看见女人的嘴边挂着温柔的笑容,最后一次亲吻了她儿子的额头。
这就是【爱】?
邓布利多曾说他不明白什么是【爱】,所以他注定会失败。
但是,他想不明白也没什么的,因为所有的【爱】对他都像尖刀对着黄油一样。
他想,他不需要明白。
他站在他沉睡着的钥匙身边,将这颗从金库里找出来的铜戒指轻轻的戴在自己的手上。他对着午后的阳光反复的欣赏了一会自己的收藏品,然后垂下自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钥匙,嘴边挂着最神秘莫测的漂亮微笑。
他想,他会让那群人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足智多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