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hifumi

3、第 3 章

　　法修闯入的时候，埃德加正赤裸着上身平躺在控制板上，一根根拇指那么粗的电线刺透他的皮肤扎入他的手臂、肩膀和背部，房间角落里的绿色显示屏上快速地飞过奇怪的符号。大约只能容纳两张单人床的房间冷得刺骨，机械的运作声间隙，间或能听到一下接一下粗重平稳的喘息声。
　　“埃德加，你能帮我找到雷纳斯吗？”
　　法修进门，来到与机器浑然一体的埃德加旁边，问。
　　绿色屏幕抖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埃德加的身体一下子直立起来，身上的电线像是吸饱了血水的水蛭，纷纷脱落下来。埃德加从地上捡起一件褐色的夹克直接套在身上。
　　“雷纳斯。”埃德加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是指哪个雷纳斯？”
　　说话的时间里，刚才漆黑一片的房间突然亮起灯光，四周的墙壁也突然一扇接一扇打开，狭小的空间顷刻间变得宽广无垠。白色的人造光线下，埃德加的一头红发显得格外耀眼。似乎并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在法修身上，埃德加自顾自弯腰检查身边的巨大器械。这台电脑是埃德加所在的学院的最新研究成果，也是专属于埃德加一人的“坐骑”。
　　“我的监护人雷纳斯，我希望你能帮我联系他。”
　　听说过埃德加视这台机器为珍宝，法修谨慎地与电脑保持着一段距离，说。
　　“我没有帮助你的理由。”
　　埃德加连头也不回，断然回绝。
　　果然和传言说的一样。盯着那张和机械一样没有表情的冰冷面孔，法修并不觉得意外。
　　埃德加的姓氏并没有向学生公布，就连埃德加这个名字本身是否是真名也是个谜。对于法修这样的普通学生来说，学院里这个明显超龄、却并没有患战争后遗症的“学生”的存在足以名列学院“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关于这个没有名分的人，学院里流传的最普遍的说法是：埃德加曾经是一名技术罪犯，但是鉴于他的黑客技术的确出类拔萃，他没有获得符合他所犯下的罪行的审判，而是以另一种方式被迫留驻在学院里，协助学者的研究。
　　如传闻中所说的一样，从没有人看到埃德加离开过学院，但他似乎也并没有受到一个罪犯应有的待遇。至少，学院里从未阻止任何普通学生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找他。而埃德加是否愿意帮忙，完全依仗他个人的兴趣和心情决定。
　　如果说有什么事情能让埃德加感兴趣，法修相信没有什么比自己从一目获得消息更能激励这个“机器人”的兴趣。
　　“刚才……就在来这里的路上，我遇到了‘一目’。”
　　埃德加的视线从机器上移开，落在了法修身上。
　　“你听说过雷纳斯·塔伦蒂诺这个名字吗？”
　　洞开的墙壁瞬息间以肉眼几乎无法识别的速度全部关上，法修最后一个音刚刚落下，房间已经恢复了刚进门时的狭小和拥挤。只有充满了整个房间的光线依旧，似乎在提示刚才突然发生的一切并不是错觉。
　　“好快，你是怎么做到的？”
　　尽管亲身体验了一番刚才的场景，法修也无法信任自己的眼睛。他甚至不确定自己除了结果之外，是否看到其他东西。
　　“你来这里是和我讨论‘关门’的心得的吗？”埃德加往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坐下，一张充满透明质感的椅子突然出现，及时接住了他的身体。
　　“……你愿意帮我的忙，是吗？”尽管刚才的情况已经足以表明对方的态度，为了保险，法修还是问道。
　　埃德加瞥了法修一眼，道：“只要你的故事够有趣……”
　　法修将刚才遇到一目的经过合盘托出。埃德加始终不发一言，最后，他终于站起来，身下的椅子也随之消失。
　　“你是战争后遗症的受害者？”
　　虽然不明白这个问题与找雷纳斯之间的联系，法修还是点了点头。
　　“难怪你刚才会口无遮拦地提起雷纳斯·塔伦蒂诺和一目。”埃德加懒洋洋地抓了一下红发，“你的监护人没有告诉你吗？在这个国家，每320米就有一个全方位监视摄像头。你说的每一个字，就连眨眼的动作也都在二目的监视之下。”
　　“如果他们的监视真的这么密集，为什么还找不到雷纳斯·塔伦蒂诺？而且这种事情真的能被允许吗？民众不会提出反对吗？”
　　埃德加泛出金属色泽的眼珠转了一下，脸上划过似笑非笑的神色。从这道直射而来的视线中，法修多少读出了一丝嘲笑的味道。
　　“因为战争，那场让你失去记忆和脑力的战争。无法确实掌握每个人的行动就无法绝对保证悲剧不会再一次发生——这就是那场战争带给这座城市的唯一教训，所以我们愿意牺牲隐私换取足够的安全。”埃德加眨了一下眼，“集中布置监视器的提案在战争结束后第20天就被议会通过，投票结果是2176票赞成，456票反对，53票弃权。”
　　法修皱起了眉头。
　　“不过布置太多监视器的弊端就是，如果二目想要把握你的去向，就必须先搜寻数以亿计的录像信息，这个过程消耗的时间足够我们采取其他的行动。比如——”埃德加歪了一下脑袋，“像我刚才做的那样，干扰监视器，让它无法捕获我们现在的对话。”
　　“这么说，雷纳斯·塔伦蒂诺也是这么做的……”顿时明白了埃德加的意思，法修喃喃自语。
　　埃德加没有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抬起手凭空按了几下，一直窝在角落里的显示屏突然伸到了法修面前。
　　“你的监护人……是不是长了一张这样的脸？”
　　黑色卷发在脑后束了一个马尾，蜷曲的发丝凌乱地盘旋在脖子和肩膀上。黑色的眼睛充满笑意，含着烟的嘴似乎随时都会说出让人皱眉的俏皮话来。出现在屏幕上的男人高高抬起下巴，炫耀似的展示着精心修剪过的胡子。
　　法修张了张嘴，却迟迟吐不出该说的话。
　　埃德加的手指又在空中挥动了一下。屏幕上的照片缩小到原来的七分之一，空白的部分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资料。
　　屏幕底部，一排血红的字格外醒目：
　　“雷纳斯·塔伦蒂诺，罪名：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