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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芙蓉帐暖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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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夺了条人命,事情闹大了,觉得良心万分不安。每每闭眼,总是能想起桂娘被箭射中,面上凄厉的神情。连带着人急躁了些,坐立难安,找了尊菩萨烧了高香祭了活鸡日拜三拜,仍是难平我心中的愧疚。
“你昨夜里没睡?”孟杼轩端了碗汤水进来,“喝了这个,能安神些。”
我将桂娘的簪子还有药瓶递给他,“桂娘曾让我给你带封信,还有这支簪子。那封信给司若言收走了。彼时她说许是再见不到你了,她还说原先是她给你下的毒,她说她欠你的,她说这药能替你缓一缓身上的毒,她说原先在桂花酿里就放了这药,她还说……”话还没说完,孟杼轩一把将我抱住,在耳旁轻声道,“过去的事便过去罢,不要再想了。”
我自言自语喃喃道,“怎么说过去就过去?桂娘她爱你爱得那么痴……想我那时候见着她,还以为她不过是个多情娘子,没想到她竟这般的重情重义。此次若不是因为我,她也不至于……”
身上有些无力,任由他抱着,我抬头望着他,叹了口气,“我对不起她……”
他眉梢间也有隐隐痛色,想来桂娘也是他旧好,他那心内定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呐呐道,“我对不起你们……”
他抬眼看我,“你这话怎讲?”
“桂娘与你也算是老相好,即便中间亘了些国仇家恨,她仍是一心向你。若不是我,你和她也好再叙叙……”眼见着孟杼轩眸光黯了黯,表情清冷了些,想是这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不便再说下去,噤了声。
他松了手,缓缓道,“我帮你熬了些山参汤,你将这汤喝了罢,早些睡。”
“外头仗打完了么?司若言那头怎么样?”
“他们退兵了。”
“退兵了?诈降么?”不过一日的光景,司若言竟退兵了,撂下这仗打了一半不打了,委实想不通他这是为的什么。
“应该不是,大沂援兵到了。”他执起茶碗,淡淡喝了一口,接着与我道,“有传他纳你做皇妃了?”
我摇摇头,“那是他胡诌,我宁死不屈。绝对的身在曹营心在汉。”
他闻言浅浅一笑,端过旁边的汤碗,好是殷勤道,“千织,我喂你喝罢。”
我抖了一抖,伸手赶紧接过那汤,索性仰头一口气都喝了,“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自己来。”
浦丘军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次退兵说退就退,干干净净,据线报说司若言已经领兵回都了。江洲城门再是大开,万物复苏,战事终于了了。
虽然这次大沂和浦丘真的没怎么正面交战,说白了,浦丘撤兵纯粹就是他们自得其乐,然,这次交锋大沂还是赢了,胜得相当的理直气壮,这便是传说中的不战而胜。今日夜里,整个江洲百姓同庆,官民一家亲,在营中大摆庆功宴。
外头燃了丛丛篝火,嘈乱不堪。走出帐外,外头火光如白昼。江洲百姓备了好些酒菜,官兵围坐在篝火旁,大口喝酒,畅快吃肉,真是一派欣欣向荣呐。有些弹唱姑娘还抱着琵琶平平仄仄仄仄平唱着些小曲。
怡香阁的姑娘们也开始挂牌做生意了,今日夜里倾巢出动,脂正浓粉正香,缠缠绕绕贴在些官大爷身上。远远能看到郑捕头,怀里抱着个酒坛子,走路也有些踉跄,面红耳赤,右手搭着个花枝乱颤的姑娘,扭着腰肢往帐里走。
听得众人哄笑一声,“说得好!”我闻声望过去,见着好些人环环绕着刘夫子,他正在里头眉飞色舞地唾沫横飞,我也凑过去,听听他此次说的是什么段子。但见刘夫子手里的扇子呼啦呼啦,他鼠眉贼眼地向众人眨了眨眼睛,“今日里老夫子给众位讲一讲这浦丘皇子慕容若言的情事。各位官大爷想必也知道这位慕容皇子曾在江洲卧底了好些年,这位皇子行踪不定,以各种身份示人。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有人打断他,“夫子,若说这位墓容皇子是英雄,那咱们孟大人算什么?”
夫子眯眯眼笑了笑,“自然自然,大沂孟大人真真当得上是一世枭雄。但夫子对孟大人不过一知半解,对这位慕容皇子却是知根知底。各位可是还要听?”
下头一片应道,“要——”
夫子抖了抖腿,好不神气道,“要说这位慕容皇子为何一直隐姓埋名在这江洲,那是为了一位美人儿……”
底下顿时安静了些。
刘夫子挑了挑眉头,“据老夫所知,他看上了个姑娘。莫看慕容皇子领兵带将,好似铁骨铮铮,下了沙场却是个痴情汉,当真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为了这姑娘,慕容皇子不惜与浦丘那皇帝老儿闹翻,只身一人来到江洲,只为能与美人一道做对鸳鸯夫妻。”
“这姑娘什么来头,长得这么美?比他浦丘所有女人都美?”
刘夫子咂巴咂巴嘴巴,“长得美是不美老夫不知,但起码在这慕容皇子眼中,放眼天下,怕是再无人能及。”
“哟~你怎么知道?没准这位皇子不过图个新鲜,觉得咱大沂女人更对他的味罢!”下头一片哄笑。
刘夫子高深莫测道,“这位皇子当真是一片倾心。老夫不才,彼时曾与他一并在茶楼喝酒,亲口与我道,愿为了那姑娘长住江洲,不问天下事。”
听众疑惑,“那若真是为了这美人儿连江山也不要了,怎么现如今又来打我大沂?莫不是这皇子将这位美人儿带去浦丘了?”
刘夫子吹了吹胡子,放下扇子,抱起旁边一坛酒,大喝了口,“这位慕容皇子看上了那位姑娘,但这姑娘却是不同意。所谓郎有情来妾无情。他在江洲这许多年,仅为了博得美人一笑,还曾翻遍姜布山去寻朵山茶花换美人欢心。然,多情总被无情伤。慕容皇子日日夜夜皆盼不得美人心,心化成灰,万般绝望之际,方才回了浦丘。”说到这,刘夫子相当入戏地唉叹了一声,再是相当可惜地佯装掬了把同情泪。
我扶额,正欲返身,却是见到孟杼轩立在我后头,眉梢间脉脉地看着我。我摸了摸下巴,“咳咳,刘夫子说的这个姑娘,是他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是我。”
他不置可否地望着我,“他有句话说的对。”
我有些不明所已,“什么?”
他轻轻柔柔道,“那位姑娘无论美是不美,在我心中,无人能及。”
身边仍是有听众的叫好声,喧嚣之中,他这番话却如雨打池塘一般清清脆脆,一字不落全掉进我耳中。
私下觉得孟杼轩说情话好有悟性,那是一日千里,听得我竟有些动容。我干巴巴笑了笑,“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这话好,真是说得好,太好了。”
他定定瞧住我,徐徐道,“你在我心里,无人能及。”
抬头望了望天,好是晴朗的星空,我指着夜幕,“哈、哈,今天夜里星星很多。”
“千织,”好似听得他低低唤我,“我在你心中,已经半点位置都没了么?”
风轻轻扬过,夹带了些酒香,远处的篝火跃跃。身后官兵或笑或闹,或醉或倒,琵琶小曲荡在夜幕中,若一叶翩舟划开碧波湖面,留下漾漾水痕。
我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之轻,片刻便湮没在周围的喧嚣之中,他或许听不到罢。
迈步到一旁,摸了个酒坛子,“今日既然是庆祝大获全胜,索性痛痛快快喝一场。”
他立在原处愣了好些时候,背影有些萧条,不若白日的意气风发,发丝荡起,我忆起初次见他的时候,墨衣公子,斜倚在门边,晌午的阳光在他身上泛起点点金光,乌发泄淌在风中,好似遗世的谪仙。
他终是走过来,神情有些淡淡寥落,“好,我陪你喝。”
我从旁摸了两个酒碗,甚是豪爽地斟了满满两碗,递过去,碰了碰他的酒碗,“此次江洲得以保全,全是你这个主帅的功劳。佩服佩服,敬你!”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他看了看我,我好似在他眸中触到丝丝忧伤。“两年前,你曾给我煮过长寿面,敬你。”语毕,他也将那酒喝得一滴不剩。
“你不辞辛苦远道而来,也算是我们江洲的贵客,欢迎欢迎!若是日后你再来,我这个掌柜的请你在尹氏食肆随便吃喝。”我再是喝了一碗。
他稍顿了顿,嘴角荡开一抹落魄的浅笑,“那么,这一杯,敬你彼时在乌山寺为我解毒。”
“那我还要多谢你为我以身试毒。”我拿衣袖抹了抹嘴巴,回敬了一碗。
他突然伸手在我嘴角旁,轻轻拭去那酒痕,柔柔地看着我,微凉的指尖在我脸颊旁轻触了触。接着,兀自斟了一碗,“这一杯,敬你唱小曲给我打趣。”
“这是敬你彼时给我绣帕子”……他喃喃念着好些我在孟府的事情,凤眼渐渐迷离,杯杯下肚,丝丝怅然游离开来。
我竟不知道他一桩桩记得这样清楚,不知如何应答,只能跟着他一并愁怅,随着他喝了好些酒。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我越喝越愁怅,且是莫明地愁怅,心中苦闷地无以复加,便抱着那酒坛子索性对着喝。
不多时,这酒意便袭了上来,脑袋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浑身开始烧烫起来。眼前的人影重重,夜幕好似蒙了一层隐隐纱布,迷迷蒙蒙,如幻如仙。身内仿佛有把火在燃,心中浮躁不堪,我用手拉了拉衣襟领口,想着透透气。
晃晃脑袋,也是愈发迷糊,好似有浆糊拌做一团。眼前的孟杼轩,那面庞已然辨识不清,只觉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真是好看……
他好像在说些什么,我听不甚清楚,便靠近了些,问他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锦袍凉丝丝儿的,摸上去好是舒服。恰好我浑身百籁都若被人点了火一般,烫热得难耐,我便将脸靠在他的锦袍上。过了些时候,靠着的地方也暖了起来,我便挪了个地儿,继续贴在他身上。
袭袭晚风吹过,不知是不是那篝火将风都燃暖了,这暖风不若往常,轻轻柔柔地扑在我脖颈处,挠得人心痒痒。勉力抬眼,好似有一弯银月,在这银月中能看到位姑娘,面带红霞,发丝凌乱。
仿佛当空有骄阳炙日,烤得我好些焦躁。突然,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抬头之处的朗朗星空换成了帐衣。烛光的斑驳洒在帐中,淡淡的酒香浮动,帐中登时暧昧流散。有人埋首在我颈间,喑哑道,“千织……”
我在触手可及之处胡乱摸了一气,终是寻着一处冰凉,便径直凑过去,身旁那人好似倒抽了口气,不足片刻,所贴之处也烧烫起来。心内有些不甘,再扯了扯前襟,唤了声,“热……”
耳旁有湿热的气息吐纳,酥麻之感传遍四肢百骸,只觉得有人渐渐搂紧我,唤了我一遍又一遍……
帐外嘈嘈杂杂,月色洒在那燃燃夜火上,笼了层薄雾。帐中烛火噼啪作响,薰香与酒香纠缠在一处,无处可遁,只得深深浅浅氲氤,榻上被翻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