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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流水逐落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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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衙门里转了转,衙门里人丁稀落,想是多支援前线去了。我负手在屋里踱过来踱过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古人有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心想着能尽些绵薄之力保家卫国才是大沂百姓的职责所在,
握了拳,准备上前线。刚开了那门,见着昨天那捕快雷打不动地守在屋前。“姑娘,孟大人交代过了,让小的好生照看姑娘。”
我正欲好好提点提点这捕快,让他懂得此时不应当守在姑娘家的闺房外头,而是应当舍生取义,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金戈铁马那才是条好汉子。突然有人跑进来,慌慌张张道,“不得了了,将军受伤了了!”
心内一提,凑上前去问道,“伤得重么?”
来人心急火燎,“被浦丘皇子一箭中心,眼下性命攸关。府上还有女人能帮得上忙么?”
我叫住那人,“带我去看看,我前些日子一直帮着处理伤势,定是能派得上些用场。”
来人驾马带我来到处城墙处,有些守城的官兵在此处安营扎寨,镇上的百姓也在帮着救死扶伤,但此次大沂人马伤亡惨重,处处可见伤残。那人将我领到主将营外,“姑娘,且随我进来。”
心中突突地有些忐忑,撩开帐帘,但见有人躺在那床榻上,裸着上身,床帷已经被血浸得透红,他胸口上直插一根箭翎,看不甚清楚表情。旁边摆着盆血水,已经混浊不堪。
这次第,何止一个惨字了得,莫不是已经奄奄一息了?脑中“嗡”一声响,连带着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捂了捂心口,往床榻挪步过去。突然听得有人唤我,“千织?你怎么来了?”
抬头一看,孟杼轩皱着眉,站在床帷后头的屏风旁,手中拿着小刀和银针,狐疑地瞅着我。我被惊得轻呼出声,急急迈步上前,才发现榻上所卧之人并非孟杼轩,原是昨日见到的齐将军。
再瞅了瞅孟杼轩,见他脸上有些擦痕,渗着血丝,衣衫上也零落能看到些伤迹。
身旁那小兵答道,“孟大人,这位姑娘是来帮忙的。方才一战,伤残得太多,人手不够,小的就去镇上寻了些人来。”
孟杼轩闻言似有薄怒,叱道,“我不是吩咐下去让人好生看着她么?谁让你带她过来的?!”
那小兵被他喝得立马跪倒在地,“小的不知道,孟大人恕罪。是这位姑娘自己说要过来帮忙的。”
我赶忙帮衬着,“是我让他带我过来的,眼下不比平常,让我呆在衙门里头实在是坐立难安。我过来也能尽些心力。”
孟杼轩稍稍敛了怒气,挥手向那小兵,“你下去吧。”
他转身对我,叹道,“这里军帐危险,既是你不愿住在衙门里头,就寸步不移地跟着我,嗯?”
这半年不见,孟杼轩已然威严了许多,举手投足都端着一副大人架势,言语之间皆是不容置疑地霸气,不怒自威。且人是更漠然了些,那面上表情波澜不惊,偶尔动一动,便是竖了眉头,看得人心里一慎一慎。他立在那,远远便觉得凉气逼人。
我缩了缩头,看着齐将军,“齐将军这是怎么了?可是要紧?”
“他替我挡我了慕容若言一箭。”孟杼轩淡然道,“此箭离心骨不若几寸,伤势甚重。”接着,他瞅了瞅我,语带深意,“若不是齐将军,此时我只怕已经命丧他箭下了。”
我默然,想那司若言彼时与我也是同一阵营,此次他带上那许多人杀了过来,心中总有些莫明愧疚,觉着彼时那是遇人不淑,选人不慎,结交了他这样的狐朋狗友。
孟杼轩挑起眉头看了看我,“我要给齐将军愈伤,你出去罢。”
我心中本来就愧疚,看着齐将军这伤势颇重,心里更是觉得不做牛做马便无以回报了,“我在这里帮衬着,打打下手,帮你换换水,敷敷药。”
他默了会儿,别开脸,“不用了,你出去罢。”
报国无门呐,我觉得怎么着也得表现一番以此铭志,笃定道,“我来这就是来帮忙的,让我在外头呆着心里头也不安生。我看你也伤着了,总有不方便的地方,我在这里,你随便差遣。”
孟杼轩瞅了瞅我,“齐将军没穿衣裳。”他抬头好似思索了一番,“你既然来了,总得派些用场,这样,晚些时候到我帐里帮我上药罢。”
我扁扁嘴,“都这年头了,不用拘束。”
他淡然道,“晚些时候你再不用拘束罢。”
接着他兀自走到那烛光边,将手中的银针和小刀在火上烤了烤,走到榻旁。伸了伸脖子想看看他是如何的华佗转世,妙手生花。我提着胆,看他出了刀,将将要在齐将军胸膛上划一口子。他突然顿住,头也没抬,吩附道,“你去外头换盆水。”
看这架势,我不出去,孟杼轩是不会下刀了。走到那端起那血水盆,出了帐逢换水。待我返身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齐将军胸膛上的箭取了出来,双手沾满鲜血,齐将军那胸膛上也是血肉模糊,且好似有个正汩汩冒血的窟窿,这场面看得我心中一顿抽搐,有些发抖。
他走到水盆旁洗了洗手,转头看我,柔声道,“早说不让你呆在这帐中,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你怎的承得住。”
我腿脚有些打软,回首当年,和孟杼轩一道遇上那刺客,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洗马车的灭门惨案,硬生生地让人头皮发毛,彼时我便应当觉悟,有孟杼轩在的地方,便是伴随着腥风血雨,流血又流泪了。
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开始帮齐将军包扎起来。将齐将军扶起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压着胳膊碰着了伤口,他身子一僵,右手臂上渗出好些鲜血将那银边戎装的衣袖染红,一片惊心。
我赶紧上前去,扶着齐将军倚在榻边。拿着一旁的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孟杼轩在一旁瞅着,末了,他似笑非笑道,“看你这手艺挺好,也替我处理一下,我这右臂自己够不着。”
孟杼轩到营外吩咐小兵道,“齐将军伤口不得沾水,若是醒来了速来我帐中告知。”
接着,他领我到他帐中,悠悠然坐下,将右臂平放,瞥了瞥旁边的药匣子,“也替我包扎一下,可好?”
帐中点了些薰香,袅袅香气缭绕,醺得我有些晕,拧了拧额头,“你这帐里燃的是什么香?”
“连夜赶路过来,没瞌过眼,这香能让人安神些。”抬眼看他,眉梢间皆有倦色,那面庞上细细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留下暗色一层血痂。
“我去打点水。”转身出去打了盆水入帐。孟杼轩已将袍子撩下一半,露出右臂。隐隐能看见他胸口有道疤,显是有些时日了,浅粉的疤痕在蜜色的胸膛上尤为显眼,看着好生狰狞。
我用帕子沾了水将他右臂上伤口细细擦了擦,顺口问道,“你那胸口上的伤是怎的回事?”
他将我定定看住,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那日夜里,慕容若言刺的,你不记得了?”
瞅了瞅旁边,打开那药匣子,问道,“要上哪瓶药?”
突然身子一倾,他左手揽住我的腰,用力一拉,将我带入怀中。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左手捉着我的手将我环抱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低了头去挣开那怀抱,无奈全是徒劳,他将我牢牢地抱在怀中,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包在他手心里,扣住我的腰,耳后那人轻喃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只抱这一会……”
我另一只手去扳他,却如铁钳一般。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却是觉得他身子一僵,听到他微微呻吟了一声。顿住,“怎么了?”
“你别动,方才碰到右臂那伤口,疼得厉害。”
帐中浅香浮动,被他箍在这温暖的胸膛中不得动弹。
脖颈后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千织,你怎么没和慕容若言一道去浦丘?”
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浦丘人……”
他好似有片刻顿住,“若他不是浦丘人,你便是要同他一并走,对么?”
如此实在是暧昧得让我觉得不太舒畅,稍稍挪了挪身子,想着离他稍是远些。他好似觉察到我的动作,索性右手也攀上来绕住我,手上力道收紧了些,圈得死死的,听得后头好似轻叹了声。
我面上讪讪,相当地不自在,但念及他有伤在身,此时便也想着顺着他一些。转念又想到那许久以前,他曾经用那缎子蒙过我的眼睛,意图轻薄我。思到这,身子打了个激灵,“你彼时为何轻薄我?”
他将下巴轻轻枕在我头上,柔声道,“我想你了……”
帐外有些嘈杂,从那帐帘的缝隙能看到外头人来人往。帐内却是暖香软玉,静谧一片,唯有这薰香丝丝牵着人的思绪缠绕于一处,如藤蔓般渐渐爬上帐衣……
老实说,孟杼轩这么柔柔地说情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过。早先也见着他同桂娘眉目传情,同那郑兰儿勾勾搭搭,最后还和沈妩郎情妾意。后头还买通那算命道士给我三道桃花法宝想着将我糊弄糊弄骗到手。但有个人说情话总比没个人说情话好,想我尹千织已经活了二十载,这也大把岁数了,当初那少女怀春的时候,满脑子皆是风花雪月,对着桂花老树、对着土灰、对着孟杼轩不知道吐露了多少情深意重酸溜溜的情话,好歹总算有个人在耳根边说上那么一两句,心中确是有那么些慰藉。
这情话将我捧得还有些飘飘然了,我“嗯”了一声,想着许是能鼓励他继续再多讲点。
但良久,后头也没了反应,我心里琢磨了一番,许是我这回应平淡了些,于是我喉咙里头升了个调,“嗯?——”了好一阵。
仍是没有动静,能感觉有轻微的呼吸声。我顿了半晌,才发觉他那手上力道也松了,我稍稍挪了挪位子,侧了头,向上看去,才发现他已经瞌了眼,竟睡得甚是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