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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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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男人显然没听明白她的意思,本是舒朗的眉心淡淡蹙起,而后,他退了一步,似乎是要将她瞧清。
无疑,她是莽撞的。吃人的喝人的住人的,如今竟然还想赖下来。苑生突然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慌乱起来,她赶紧摆手:“不是,我……你医治我,还给我吃住,我……我识得草药,我会修屋顶,我会抓野兔,我会……”
“呵——”
苑生住了口,她看见他笑了,心脏便跟着似是豁了个口子,迎风颤了颤。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于大人开口了,他说:“我是城守,你知道城守是什么吗?”
“是管一个城的大人。”
这个回答似乎叫男人愣了一下,不过他仍是点了头:“也可以这么说。”
苑生突然明白过来:“大人是觉得,救我是你的本分吗?”
没等他应声,她又兀自摇了头:“可是苑生不觉得。以往村里遭了灾,上头人下来,只管我们不死就是,可是大人不同,大人是在让我们好好活着。”
这几日,苑生在府里,到底看着听着的,于大人允许他们带着死人进城,特意批准了淮城的坟地,京上赈灾的人还没下来,他便已经登记好了所有的村民信息,连各人会干的活计他都有细问,分配人手,确保每家都有劳力重建……
她如今在城守府里,治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还因为她一个女孩子,却是孑然一身。
眼前人没作声,苑生跪了下去:“大人,苑生想留在城守府,烧饭,砍柴,不然做个打手……苑生都可以!”
“你起来。”他说,“先把伤养好。”
苑生就这样留下了,等她伤彻底好了的时候,已经又十日了。
郑伯笑眯眯端了一套衣裳敲她的房门:“苑生啊,往后你就留在府里喽,这衣裳是大人吩咐的,你试试看!”
这些日子,苑生都是穿的衣裳男装,虽说她往日里也总穿老柴的褂子,可老柴个头不高,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子,衣裳穿在她身上倒也不违和。可城守府里这些日子她穿的衣服,却都大的得卷好几道。
“这是……”
“哎呀!你看你,一个姑娘家,穿得那么糙,来来来,这是郑伯做主给你挑的,可还喜欢?”
粉粉的一套衣衫,是苑生从来不曾触碰的颜色,立刻就烫手一般丢下:“我……我不用,我就穿之前你拿来的……也一样!”
“那怎么行?你是城守府的姑娘了,怎么能没套像样的衣裳?再者说,”郑伯指了指她身上那件,“于大人的衣裳终究是太大了,你穿着也不像啊!”
“什么?!”苑生揪了手,“我穿的是于大人的?”
“可不是嘛~”郑伯道,“你来时那一身太脏了,洗也洗不干净,我这也找不着其他的,府里没有姑娘家,于大人就寻了几件自己的来。”
说着他似是想起来,又笑:“你昏迷的时候,大人特意请了你们村的椿大婶来给你换的衣裳,得亏衣裳宽松的,不然,怕是你那一身的伤口,啧,可不好换。”
“……”
于祁写字的时候,门口传来一道轻轻的敲门声,他掀眼看过去,停了笔。
“进来。”
前几天他眼瞧着郑伯开开心心端了一件粉衫来与他说,府里终于不是和尚庙了,要给小姑娘好好打扮打扮。
所以,这就是成果?
苑生到底没穿那粉了吧唧的衣裙,属实不适合。郑伯说于大人的衣裳不必还了,她就做主自己改小,头发也束了起来。
对着镜子看的时候,俨然少年模样。
她有些踟蹰地进门:“大人。”
“你说你识得草药?”
“是!以前进山的时候,老柴领着我认过许多,隔壁镇子里的药堂都认识我。”
“那你想学医吗?”
苑生被问住了,学医是不容易的事情,不说这医术本就讲究家学,等闲学不到,便是那镇上医堂里收学徒,也是要交银钱的。她一个乡野丫头,哪里能学。
见她没声音,案前人道:“不想的话……”
苑生抬头:“大人,我现在,还没有钱。”
那人便轻笑一声:“你只管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想。”
苑生看见他站起来,将案上他方写好的纸揭起来,吹了吹墨渍,然后,修长的手指将那张纸折好,人也往她这边走来。
几步开外,他停下。
“宁大夫就在城东,善和药堂。”他说,“把信交给他,往后,便跟着宁大夫好好学。”
“大人!”苑生没接,“我……我……”
我去了,是不是就不能回来了?
于祁低头:“你好生学着,宁大夫谦虚,本事却是好的,等你学成,便有一技傍身。”
他是——替她今后打算?
苑生双手接了那页纸,一时间竟觉哽咽,没出息得很。
“哦,还有,宁大夫规矩多,怕是你得每日早起些过去了。”
!!!!!
手里的纸一紧,苑生顾不得许多:“大人是说……我……我还可以留在城守府?”
“自然。”男人看她,似乎不明白她激动什么。
“谢过大人!”苑生猛得跪下,给他磕了个头,“我一定好好学!绝对不会辜负大人好意!”
于祁瞧她,最后无奈摇摇头:“再跪,就不要回来了。”
眼前人蹭得就起了身。
“你说,你叫苑生?”
“是。”老柴说捡到她的时候,衣服里塞了块木片,上边写的苑生。
“苑生——”男人念了一遍,“如愿而生,挺好。”
“……”
“怎么?”大概注意到她的沉默,男人问。
“没有,苑生,谢谢大人。”
离开书房的时候,苑生抬头,冬日的阳光正盛,明晃晃的叫她眼酸。
手背上结的痂方落,她抬手搓了眼角,咬紧了唇。回首,透过大开的窗,那人低头拿着笔,不知又在写什么。
大人……
苑生想说,今日之前,她都痛恨着这个名字,苑生苑生,怨她偏生。
她本是被遗弃的孩子,这名字,不过嘲讽。
直到今日,她方觉这才是她名姓,仿若腐肉生出新皮。
“谢大人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