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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明月谣② ...


  •   可她没有,我跟了她半生,她的心里,无所畏惧、不悲不喜。我甚至认为,她并不爱他。

      怎么会有人爱上一个人,还能从容地没任何情绪波动。

      我对她使用了一些手段。

      我们膏肓,只能让人自我放大心中的恶,不能涉身其中,一旦涉身,必将被反噬。

      我想让她痛苦。

      所以,我拿痛苦换痛苦。

      因为我的过度干涉,她死在了我面前,自杀死的。是的,有愧于心,她宁愿一死。

      多数人来到这世上,三观或多或少都会被环境、社会、人情所影响,他们的选择,是后天习得的,选择会因此而发生改变,改变和好坏无关,因此常常是波动的。这也就是说,没人可以永远在正确的道路上发展。

      她不一样。

      她好像天生就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我犯了错,然后自食其果——被向昭昭送入轮回,变成了一个,永远独吞絮果的人。

      回忆戛然而止,王明月扭头看向十二。恍惚间,她的身影和向昭昭重叠在了一起,有种久违的熟悉。她抿唇:“我和向昭昭,是交换关系,我做她的烟魂,攒够功德后,她帮我入轮回。”

      烟魂,相当于是入了堂口的“女鬼”,帮忙做事,攒功德,功德圆满,可入轮回。

      她又说:“身边人嘛,熟悉得很。”

      向十二:“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带着前世的记忆?”王明月托着脸,眼睛闲闲地眨着。

      她抬起脚,踩着结冰的地面,将冰踩的“咯吱”作响:“因为我生前就不是人,我是鬼。转世轮回对我来说,更多是颠倒着的。就像……你们死了,变成鬼,是受罪,我么,我死了,变成人,也是受罪。”

      也就是说,她现在,是死的?

      头一次听到这个观点,倒还真新奇。向十二望了望她的手,上面全是冻疮,脸上更青青紫紫无一好处。

      沉默良久,向十二:“——她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后来的人,都不愿意提起她?

      “怎么死的?当然是长命百岁,自然老死。”

      顿了顿,王明月又说:“你到底想问什么?雨停了……”

      雨停了。

      每到下雨天,她会偶得片刻清醒,雨天过后,又会开始浑浑噩噩,但今天不同。

      竟然出奇的清醒。

      “想问尽快问吧。”她轻轻呢喃。

      *

      天,亮了。

      一夜暴雨催折,空气冷得结冰,躲在屋里的人如蚁出穴,一窝蜂往外奔走,走的很急,个个手里拿着大铁锹——不知是不是风紧雨急,泥石流爆发,山塌了一半,碎石隐隐有要往村子倾倒的隐患,必须得把碎石乱泥给清了。

      清到一半,忽然有人“嗬吁”了声:“什…什么东西?!”

      铁锹下面,一只断手被铲出来,还有一半卡在泥堆里——这是泥石流把乱葬岗给顺下来了?但不对啊,乡村建设发展,乱葬岗早规范化了,里面也早不埋人了,又加上邪门,压根没人去。

      而这断手,连筋带皮,显然是“新人”。

      “我、我的妈!”

      忽然有人撂了铁锹,一路往山下跑,在他身后,一个“圆球”紧咬进步,顺坡往下滚,直至磕到一块石头,才将将停下。

      ——这是一颗人头。

      刹那间,人头就像是颗定时炸弹,人堆一下炸开了锅。

      “山上…山上不会有什么吃人的妖怪吧?”

      “这…确定不是人为吗?”

      *

      泥堆里暂时扒出五具尸体残骸,山还在挖,具体尸体有多少,不得而知——尸骨太碎,残骸难找,说不定就和着泥堆被盖过去了。

      而随即,一伙人浩浩荡荡,到了一户人家门口。

      “嘭”地一声,门被踹开。

      向十二愣了两秒,刚抬起的脚未来得及收,就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撞在了门上。

      一群人往门里挤,几乎要把门槛踏破。

      好容易挤出去,向十二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忽然间,一道红影闪到眼前。

      “嗬哟,”大妈看到她,惊诧得说不出话,“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她扒拽着向十二,围着她转了一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旋即,她摇头,“你倒真是命大,投奔亲戚,怎么投奔这儿来了?”

      向十二不解,狐疑:“怎…么了?”

      不等人回答,里面忽然大叫一声:“找到了!果然是这神经病干的!”

      随着“噼里啪啦”一通响,一堆堆碎肉和骨头被人用锅端出来,“哐当”一声,放在了地上。大伙退避三舍,不敢靠近向十二更是被大妈拉进了人堆里。

      还没完,那人捋了捋袖子,回门又是一通“猛干”,最后干脆抬了半扇人出来。

      “这不李四吗?老半月没见……造孽啊!这家人,特么是疯了吧?一个村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也能下得去手?”

      “要不是忽然发生泥石流,这事儿是不是要瞒天过海啦?要再让这女魔头继续下去,遭殃的怕不是一村人。”

      “我道是邪祟作祟,原来是人心难测。”

      直到此刻,向十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忽然懂了王明月的那句:“合该是来杀我的”,是什么意思。

      泥石流,多半和向家暗影有关。倘若她不把地点选在“乱葬岗”,这事也不会这么快“东窗事发”。

      但…这毕竟是命案。向十二心里忽然有些堵,实在难以想象,她们…会杀人。

      起码对她而言,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不多时,两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被带出来,连哭带嚎,声音震天响,围观者避退三舍,一个劲儿地往后缩,口中谩骂声不减。

      看着出来的俩人,向十二心头翻起惊涛骇浪,这样望着她们,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是从黑夜到白天,短短地跨了一瞬黎明,先前还正沉静地和她讲话的人,已然面目全非。

      嘶吼声一路远去,直到被送进警车,直到警车开离山道,周遭人群散得只剩零零散散几人,有人痛哭、有人咒骂,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喧嚣。

      “唉。”

      喧嚣声中,许是因为心境相同,向十二轻易捕捉到了这道叹息声。她回头看,叹息的是位老妇人,眼底藏着难言的苦涩。除她之外,周遭几位更是沉默万分。

      *

      向十二被大家当作“幸存者”,询问着状况,大家左一句、又一句,问的太多,以至于她无从回口。

      尴尬间,人到底是散了,她被强行安排在了一位在村头颇有名望的大姐家里,大姐对她嘘寒问暖,送吃又送喝。

      从旁几位端详着她,似在暗中打量。

      气氛有些沉寂。

      不过片刻,还是有人起了个头:“老王家…可惜了。”

      听到这句,“嘎嘣”一声,手里的饼碎了。几人本就高度关注她,这一声响,又迅速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向十二捏着饼:“她们一直都是那样吗?”

      她不信,不信她们会平白杀人。

      “这倒不是,之前好好的,但……”

      老王家原本是做木工的,生活不算好,更不算差,和玉芬是青梅竹马,俩人高中一毕业,就结了婚,经营了家棺材铺子。

      结婚两年后,玉芬就有了孩子,孩子出生那天夜晚,天气昏昏沉沉,不见一点月亮,缺什么取什么,所以,孩子叫“明月”。

      玉芬家里有遗传精神疾病,孩子一出生,她就疯了,之后浑浑噩噩,再没清醒过。而得亏老王争气,他凭借精湛的木工技术,生意越来越好。

      明月人如其名,一路从小学、长到高中,次次都是年级第一,人聪明、又漂亮,眼瞅着高考来临,一家人的苦日子,渐渐地到了头。

      但高考前夕,老王从山上摔下来,半身瘫痪。医药费花光了家中积蓄。生意更一落千丈。

      明月辍了学,回来照顾他们。

      农村,一旦辍学,就意味着早婚。

      她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看,家境虽然不好,但前去求婚的人,几乎踏破了老王家的门槛。

      时间过去一年,不知怎的,明月就疯了。

      大家都说,这是遗传病,她疯、疯得正常、疯得合情合理。一家三口那样,再聪明、再漂亮又怎么?基因摆在那里。渐渐地,老王家冷清下来,没什么人再去求过亲。

      偏生期间,老王还死了。

      玉芬也是发癫,非说有人害她女儿,挨家挨户敲门,三天两头闹事。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没有证据,谁信?一来二去,大家也就烦了。

      再后来,一如“狼来了”的故事,没人再去管过他们。这种疯病,闹的就是个“有人理”,理无人理,闹无可闹,一来二去,玉芬安静下来,鲜少再闹过事。

      就在这一时间段,村里的人接连失踪,大伙的注意力便从她身上转移了出去。

      ——当时谁也没把事情往她身上想,直到今天下大雨,这才——

      而那些死的人,全都是她口中:侵犯过她女儿的畜牲。

      侵没侵害,人都死了,哪儿寻证去啊?

      倒是无辜连累了这些人的家人——其中要么是家中顶梁柱、要么是家中独子,死了就再也……

      唉。

      听她们说完,向十二只觉毛骨悚然。

      王明月前世是膏肓鬼,因为犯了“错”,放大别人内心丑恶的能力,反噬在了自己身上,周遭的人,也会因为她的反噬“深受其害”。

      也就是说,不幸的人,会因此更不幸。

      所以,她觉得,这并不是“狼来了”的故事,而是一个能张嘴说话的人,被生生“毒哑”后,坠入深渊的故事。

      在跌落“深渊”前,她“呼救”过那么多次,最可怕的不是没人听见,而是,没义务听见。

      几人寥寥数言高谈阔论完他人的一生,盖棺定论:“总而言之,这一家人,算是毁啦。疯就疯吧,非要杀人。国家就该管管,把这些精神病人,全都关起来!让她们不能再出来祸害好人!”

      “不,你说错啦,关起来,还会大吼大叫,那声音、三天两头的,没病也能给你嚎出病,谁受得住?干脆装个隔音板,与世隔绝,多好。”

      多数人抛出某一观点,想寻求的,往往不是批判和认同,而是:有人应。管你是什么观点,只要你应,就说明,你听进去了,我影响到了你。

      说话那人忽将观点抛给向十二:“姑娘,你说是吧?”

      这么多人都在说话,独她沉默不语,怪孤单的,得让她说说,照顾照顾她的观点:“你怎么看?”

      一众人将视线转了过来。

      向十二心情不好,回答也兴致缺缺:“我倒觉得,荒唐。”

      “什么?”大家怀疑自己听错了。

      向十二声音微沉:“我说,荒唐。”

      “你这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话?那人犯病,可是杀了五六条人命啊,五六条!”

      为了让向十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妇人伸出手,拇指和小指撑起来,在空中甩甩,强调:“这十里八乡,谁敢杀人,一杀就杀五六个?!”

      是啊。

      向十二反说:“她本可以不杀人。”

      但在她没杀人前,没人把人命当命。怎么等她杀了人,反倒怜起人命可惜来了?归根结底,在她们眼里,‘好人’的命才算命,精神病不是‘好人’,所以,那不是命,那是命运弄人、合该如此?

      对之置身事外、高谈阔论的他们,又何尝不是凶手?

      *

      院里出来,向十二抬头看天,艳阳高照,但身上冷冰冰的。

      摸了摸胳膊,向十二一阵颤抖,掏出手机。

      刚一打开,一堆消息。最新一条——王富贵发来的,她颤了颤手,有些紧张,不敢点进去。

      最后一条是视频——她送碑王回堂口,请的人的名单,和一些馆里的场景,人都已经齐了,说是在宴宾客,等她回来——如果她不回——就想办法拖时间,拖到她回为止。

      整个过程,王富贵没问别的,她什么都没和他说,他就把她回去后所有的路都铺好了。

      向十二眼角发酸,总算从冬日里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同时又觉得愧疚,得亏是他,她做什么,他都能接得住。倘若换了旁人,早生气了——假死的太突然,中途又碰上种种事,没顾得上说。

      得赶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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