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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唯有花知晓(宫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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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之后的宫治把头发染回了黑色,看上去规矩了很多,少了一份桀骜,显得有些稳重,也有些圆滑了。从高中开始认识他们兄弟二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宫治比他的兄弟柔和平稳很多。
至少宫治不会来我这里打耳洞对吧。
所以看到黑色头发的宫同学气势汹汹站在我的美容院面前,我心里打起了鼓。宫侑没来——不会被他的兄弟给埋了吧?
“你给他打了耳洞?”
“是……是……”我战战兢兢地说,“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他还想打个舌钉。”宫治踏进来,“我把他赶到黑狼宿舍去了。麻烦你别接他,行吗?”
“当然,我保证。”我举起双手,想了想,又说,“打完舌钉之后好几天不能好好吃饭呢,我会跟他讲清楚的。”
“不能好好吃饭”这句话,想必会给宫治的内心带来极大的震动。我给他倒了杯乌龙茶,趁着店里人少,和他聊起天来。饭团宫倒是生意火爆——宫治会吃也会做,把一握小小饭团做得风生水起。啊呀,这个词好像不能这么用。可是,宫治和厨房确实很相配。就像在球场上一样,他如鱼得水。
真好。
宫治起身告辞。离开前,他把一个包装袋塞在我手里。“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他比划着,“太久没联络了,一来就谈蠢猪阿侑,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啦。”我大方收下饭团,走到店后员工厨房,热了一个柠檬烤鸡口味的。热乎乎的饭团一入口,我几乎幸福得要落泪。
我没有告诉宫治,美容院入不敷出,店面要出兑了。
美容院本来由妈妈经营,但是在年初,她查出乳腺癌,一下子病倒了。割掉一边的□□之后,癌细胞又转移到腋下淋巴处,分析的片子上,它们像一簇簇绣球花。我直到拿到关西大学的录取通知才得知这一消息,难以想象,妈妈咬牙在家陪我复习的这几个月究竟是怎么度过的。
我逼她住院,又找了两份兼职,但每一份都只干了一个星期就被委婉劝退了。总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就连在高中时也一样,我曾经短暂地担任过排球社的经理——然后,考察期结束,我像旅游一样在排球社逛了一圈,又灰溜溜地离场了。
不过,宫治和宫侑的头发,都是我妈妈亲自给他们染的。在我的央求下,妈妈陪我去看了几届春高地区选拔赛,然后我们都喜欢上了这对双胞胎兄弟。自此之后,他们来我们家理发、染发、打耳洞,都打八折。
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闪闪发光啊。
电话响了。那一端的人向我询问出兑事宜,我支支吾吾,其实自己也不是那么明白,不敢说得太满。对方怒喝一声:“说不明白就不要留下了!”挂断了此次通话。我看着手机屏幕发愣,啊,我已经满十八岁了。
宫治只比我大两岁,已经开始经营自己的店铺。我却什么都不懂。真难受。
我又吃了一个饭团。冷的饭团不如热的好吃。但碳水团子下肚,我还是觉得生起了力气。宫治当年的创业想必比我更辛苦,我不想比他更低一等。
差不多该闭店了。我锁好店铺的门,向医院走去。路上有个老婆婆在兜售鲜花,放了一天,有点打蔫了。我买了两支郁金香,老婆婆一边接过我的零钱一边说:“我要是像你这样年轻漂亮,买花的人说不定会更多呢。”
“唉?哪里哪里!”我一时不知所措。
“真的!”奶奶看着我极力摆手推脱的样子,突然笑了:“小姑娘,你看上去真像我孙女。”
“真的吗?”我说,“您孙女一定很可爱吧?”说完,我愣了一下,捂脸也笑了起来。
奶奶跟我抱怨了一通,卖花辛苦,可是这些都是她自己种的花,今年突然要清理土地,儿子把家里的地产卖掉,带着妻子儿女去东京了。她不得不把花转移走,转移不了的,干脆就卖掉。说完,我们一起叹了口气。
“要不,我来帮您看摊?”我心生一计。在自家开的美容院看了那么久的店,看个卖花摊还不容易。老奶奶看着我,若有所思。“谢谢你啊,小姑娘,不过我也要回去啦。我给你留个地址,你明天早上六点钟过来吧。”
我就这样有了一份新的工作。每天早上我要用一辆电动自行车驮着两大筐鲜花,非常有交通安全隐患地来到摊前摆好它们,然后,自信地坐在摊前等人来买。第二天,我还写了一个板子,介绍一下这些鲜花是多么的珍贵非凡,它们是在一位全凭爱好精心护理它们的奶奶的园子里长大的,本不是为了盈利而生长的,希望你们能把它们带走。第三天,奶奶说,“没关系,卖不掉的你就拿着吧。”
一个星期之后,妈妈告诉我:“医生跟我说,不用给她送花篮了。”
花儿们少了去处。它们刚坐到我的小电动车上的时候还是鲜嫩可爱的,不知道为什么,放在摊上就卖不动。一天过去,花朵显得更加无精打采,我也觉得我无比失败,和缺水的蔷薇一样垂头丧气。我尝试着用剩下的花做鲜花点心、鲜花粥、鲜花饭,用花瓣泡澡,尽力把它们用掉。再后来我打出招牌:晚上八点过后,鲜花免费赠送。晚上十点,我准备收拾东西回家,有好几个人叫住我:“你干嘛走得这么早?我还没拿呢。”
我要被活生生气死。
一个月之后,最后一批玫瑰花被摆在了摊上。看着它们娇艳欲滴的样子,我有些不舍。尽管没卖出几支,奶奶还是坚持给了我丰厚的薪酬。也难怪,她根本不缺钱,只是舍不得心爱的花。红玫瑰相对来说比较好卖,在学校门口总有情侣路过,用一支玫瑰巩固对彼此的爱意。真好。
最后还剩下一捧,用玻璃纸正好能缠起来。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卖花的工作到此结束,我拿着最后的玫瑰,跨上我的小电驴。街角的宫治也跨上他的。我们同时抬起头,和对方目光相接。
“晚上好!”我愉快地向他打招呼。宫治看着我车筐里的玫瑰花,点了点头,我怕他误会了什么,赶紧解释:“我在花店打工,卖不出去的花给我了。”
“嗯。”宫治点了点头。我们一起骑上电动车,在城市的夜晚里飞驰。到了该分别的路口,宫治却跟着我一起转头,不紧不慢地跟在了我的身旁。
“阿治?”
“嗯?”
夜晚的凉风习习,吹得我的头发乱糟糟。宫治也一样。他嘴角含笑。
“你是不是走错了呀。”
“没有。”宫治说。我以为他嘴硬,但是他马上说了下半句:“送你回家。”
“唉?”
轮到我惊讶了。
“我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摆柜子买饭团来着。”宫治继续说,耳边凉风呼呼吹,我却觉得脸颊发烫:“你每天那么早就起床去陌生人家,也不怕遇到坏人。”
我一时语塞。“奶奶人很好的。”
“我知道。”宫治点头,“因为那是角名的奶奶。”
我惊讶极了,手上一用劲儿,差点把自己甩飞出去。宫治又气又想笑:“所以我得看住你——你这头呆鹅。”
“比蠢猪好听。”我心里没底,不安地说。
“宫侑没打听几天就烦了,所以这一个月都是我在跟着你。”宫治缓缓地说,“其实,饭团宫刚开张的时候资金也很紧张。你看,现在不也运转起来了。”
“那是因为你有实力。”我闷闷回应,“我完全……”
“你完全可以。”
宫治的眼睛闪着光。
“只要你想做就可以。排球、饭团,都不是人生来就会的。”
“我……我到家了。”我想我必须要停下了。
不,我不想停下。
我想要和阿治并肩前进。我不想和他分开。
宫治似乎听到了我的心声一样,也停下来。我锁好车,拿起了那捧玫瑰。看着夜灯下宫治的脸,我鼓起勇气,把那捧玫瑰,颤抖着递到了他的面前。
“宫……宫同学……”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想……”
“我也想。”他郑重地接下我的玫瑰。
今晚月色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