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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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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绰刚下飞机就被人从贵宾通道领走了,来接他的是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浓眉大眼,腰杆笔直。
那人客客气气地拎过他的行李,也不言语,转身在前带路,直到上了车两人还是静默。
黑色宾利驶在路上,四轮飞转,街道上的景物还来不及细看已掠过眼前。
江绰坐在后座,仔细地盯了那人几眼,突然开口搭讪道:“我们好久没见了吧,小刘。”
“啊,是的。”刘畅颇有些意外,微微放缓了车速,“大概将近两年?没想到……”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犹豫怎么称呼,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最稳妥的,“江先生还记得我。”
“怎么不记得?”江绰笑笑,“我和他最后几次见面都是你接送的吧,印象可深了。”
“呃,嗯……”刘畅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得嗯啊敷衍过去。他也算稍稍了解一些江先生和老板,或者说前老板的往事,现在这种状况,实在不是他能置喙的。
“不用紧张。”江绰宽慰似的笑了笑,“我也不绕弯子了。”
他忽然扭过头看向车窗,声音好像是从很渺远的地方传来:“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他,是怎么去世的?”
短短两句话,越到后声音越低,末尾三个字几乎细若蚊呐,然而刘畅还是听见了,尽管他宁愿自己没听见。
“这个,据说……”刘畅一边开车一边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手都快僵了,“咳,池总那天在公司加班到半夜一点。您是知道池总的,加班晚的话都会让司机先走。那天也是一样。然后池总就自己开车回家,没想到在一个十字路口……”他悄悄抬眼,但后视镜中反射出的只是后座人的侧脸,口中也就不停:“碰到酒驾闯红灯的了。可能也是太累吧,来不及避过去,就,撞上了。“他又补了一句,”当场死亡。”
“这样啊……”江绰又将头转过来,面向前方,笑了一笑,“谢谢你。——我不是不知道他的情况,只是总想再问问罢了,我想你是比我了解更多的。有点唐突了,非常抱歉。”他的声音依然很镇定,然而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比冰雪更胜。
刘畅默默地,半晌冒出一句:“节哀,江先生。”
“谢谢。”江绰轻轻道。
一路无话,车厢内凝滞的气氛持续到了目的地。
江绰下了车,远远地看见殡仪馆大门前几个人守在那儿,不禁加快了脚步。
身后刘畅倒车,预备着再驶出去。他本来应该把江绰送到住处的,但江绰坚持先来殡仪馆,报备给新老板后老板也同意了,才临时拐弯变道,现在他还是要把行李送过去的。
那边江绰才走到半道,一个男人便匆匆下了台阶迎了上来。
“池宜年?”江绰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人,他扫了一眼大门又将目光调转回来,语调里微带着疑惑,“……你在等我吗?现在这么忙的时候,何必……”
“江哥!”他的话被池宜年打断了,目光中的惊异也就更浓。
池宜年却避开了对视,只是僵着一张脸,转过身,若无其事道:“我们进去再说吧。”
然而进了殡仪馆后,二人再也想不起刚刚的问话。
江绰立在遗像前,凝视着黑白色的笑脸。照片里的人还停留在十年前,眉头舒展,嘴角微勾,一双明亮的眼饱含自信,正是意气风发、大展宏图之时。
“这是哥以前要求的,用他大学时的照片。”池宜年在江绰耳边低声解释道。
没有回应,身旁这个人如此专注地投入了凝视中,是在哀悼吗?可是他的面上也并没有显出悲戚的神情。
池宜年知道他,知道江绰素来是一副克制内敛的性情,即使在他打电话告知他大哥的死讯时,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也冷静如常,好像一点不在乎。可放下电话没多久,他就收到了江绰刚订的机票信息——他都有些嫉妒了。
其实在真正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之前,池宜年有过诸多幻想:他会哭吗?从没见过他哭的样子,大哥或许见过……他会晕倒吗?不太可能,但晕倒的话就有理由抱他了……他个子很高,但一直偏瘦,抱起来也不会太困难……他可能会因为伤心而不爱惜自己,但没关系,我会在他身边,让他依赖我……
虽然在看到江绰的第一眼起,他就明白了幻想终归只是幻想,可是此时,望着那线条优美的侧影,他禁不住想要靠近一些,再近一些……
“正业立了遗嘱?”江绰偏头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像是在慨叹,又像是在讥讽。
池宜年霍然惊醒,眼中痴态尽去,他还是那个安静本分的好小叔。
“一年多之前吧……就是年末大哥生日那天,哥告诉我的。”
那也是大哥和江绰认识以来第一个没有江绰在身边的生日,之前两个人无论吵了多久架发了多大火,在生日时还是会别别扭扭地为对方准备礼物送上祝福,可这次不一样。
池宜年还记得那天大哥早早地从公司回家,请来名厨准备了一桌菜,然后两个人就坐在餐桌边干等,当然大哥不会承认自己在等人,只不过很少吃菜,时不时看向门口,总是和他聊一些有的没的。
过去三个月他们之间的对话可能都没有今天这两个小时多,池宜年不无嘲讽地想。
但自己为什么还坐在这里呢?他忽然有些恼,不愿再想下去了。
“滴答!滴答!……”
秒钟时刻不歇,他的心仿佛也跟着它在跳——零点到了。
长桌对面的大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他俩喝了个酩酊大醉。
醉了的大哥不复清醒时的果断与洒脱,他说了很多,说到死,说到大学,说到他和江绰十年的爱恨纠葛,他们相遇、相知、相爱最后又相怨。
他木然地听着,他总是听着,在边缘,在角落,在阴影。
但现在不同了,不是吗?
池宜年的目光紧锁正在环顾四周的江绰的侧影,慢慢又贴紧了些。
但江绰突然回转了身子,背对遗像迈了几步,“我看这里挺空的,东西还没安排好吗?”
望着江绰远去的背影,池宜年不免有些许遗憾,只是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这里是本市最大的殡仪馆,专供达官显贵举办葬礼,因此大厅内的布置堪称庄重,只是除了常备的丧葬用品外却是别无他物,甚至连活人也只有几个守在出入口的保镖。
“已经在准备了,明后天应该就能送到。”池宜年微微低头,语调里也染上了几分哀伤,“大哥毕竟去得突然,公司有很多事亟待处理,但葬礼也不能随便了之,所以只能放慢速度以求万事妥当。本来追悼会应该定在今天的,我也延期到了周日,三天后。”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池宜年抬眼,依然是背影,他无从通过神色来辨别情绪,只能从放软的口气中推断出丝丝歉意。
江绰接着说了下去:“正业去了,你作为他的弟弟是比我伤心的,却要独自担起整个公司,还要反过来安慰我,其实是我的不是,我还要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