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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晨星飘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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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芙瑞斯失踪了。
潜伏已久的恶梦透过身旁冰冷的床单钻进了汉蒂里的身体。他提起配剑赤着双脚在宫中游荡,穿过重叠交错的房间、幽暗无尽的回廊,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
汉蒂里终于在底比斯庭院中停下脚步。
镀金的鸟兽从大理石柱上剥落,莲花池的池水早已干涸,黑褐色的淤泥上飘着几片枯萎的花瓣。庭院深处的一扇小门上,沉重的铜锁垂下生锈的铁链……
“两个月前,奈芙瑞斯夫人亲手锁上这个房间……又把钥匙扔进了莲花池。”身后的侍女怯生生地告诉汉蒂里。
“……卡美斯法老献给妻子的祭品,钥匙却不幸在途中弄丢了吗?”
记忆的车轮又转回了起点,汉蒂里梦呓似地自言自语。像很多年前一样,他抽出铁剑,毅然砍断了眼前的锁……
灰尘在光柱间疯狂起舞,阴影细细簌簌地退去……无数布偶在黑暗中眨着眼睛,一条眼镜蛇钻进箱子的细孔,奥锡里斯和伊西丝相视一笑,那精雕细刻的黄金小桌上,躺着一口黑漆木盒……
那是宫廷近侍盛放密件的盒子。而勾画金狮的木盒……只能由帝国第一武士米什哈路献给皇帝或太子本人。
“汉蒂里亲王杀死父皇后对我说:‘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你必死无疑……’”
雅赫摩斯孩子气的黑眸化作苏瓦特难以琢磨的眼睛,惨淡的白色从汉蒂里灵魂深处升起,于是一切都曝露在耀眼而残酷的阳光下无处躲藏,挣扎呻吟直到焚为灰烬……犹如多年前,他站在黄金圣殿中仰望卡美斯法老。
“……奈芙瑞斯,你应该知道所有真相――在作出最后的决定之前……”
汉蒂里几乎可以看到苏瓦特说出这句话时眯起眼睛,绽开满意的微笑。
“苏瓦特……我在第一眼看见他时就预感到了吗……”汉蒂里捂住了脸。
“可是奈芙瑞斯……奈芙瑞斯……”
恐惧从水底恣意生长,汉蒂里盯着黑暗深处,终于想起了晶莹透明的白粉,披着黑袍的侍女,浓雾中的酒杯,却怎么也想不起那名与他朝夕相伴的女子的容貌……
“陛下……”侍卫气喘吁吁跑过来。
“奈芙瑞斯夫人让我告诉您……她,她在城外的伊修塔尔神庙等您……”
汉蒂里仰望天空,神庙的废墟上伏卧着一片灰色的云。
“穆尔西里,你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奈芙瑞斯靠在石柱边,脚下摆着两只酒杯,微风吹皱了血红的酒面,卷起她的黑发和纱裙,云影在废墟上投下妖异暧昧的图形……
“十五年前,您在这座神庙第一次占有了我……不久,又在同一地点谋杀了您的君主穆尔西里皇帝……”
奈芙瑞斯回过头,美丽的紫色眼睛像两颗看不出任何感情的水晶。
汉蒂里无言相对。
“穆尔西里的死是因为他卑鄙贪婪背信弃义终于招来天谴,赛里斯一直坚持这么说……”提起赛里斯,奈芙瑞斯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
“不过,我终于明白真相没那么简单……”
她走近,吻着他的鬓发:“皇帝死了……还因为汉蒂里亲王千辛万苦满足了他控制埃及的野心,他却忘恩负义嘲笑亲王……为了占有一名少女,就不择手段杀死她的父亲!”
奈芙瑞斯咯咯轻笑着跳到一旁。汉蒂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无法支撑起自己一点点崩碎的身体。
“奈芙瑞斯,你把我叫到神庙,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还为了让陛下品尝我们家乡阿什克伦的美酒啊……”
奈芙瑞斯端起两只酒杯:
“外祖父为了讨好您,竟把父皇献给我母亲的祭品送到赫梯……我总在抱怨他老糊涂了,直到我明白您是个多么可怕的男人……”
奈芙瑞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把另一只杯子递给汉蒂里,笑得妩媚而挑逗:
“那群愚蠢的大臣怀疑得一点没错,我每天都在陛下的酒里下毒……您的身体会慢慢衰弱,外表却毫无征兆……直到喝下这最后一杯酒,便再没有医生可以救您了。”
汉蒂里喉咙一阵哽咽:
“奈芙瑞斯,这就是你为我选定的结局吗?”
奈芙瑞斯看着她,笑容美得让人眩晕。
汉蒂里也笑了,他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余光划过伊修塔尔女神灰蒙蒙的脸。
“终于结束了。”
他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如同在焦灼与苦痛中徘徊过久的死囚,终于找到了通往刑场的路……
他望着奈芙瑞斯的脸,那双妖媚的紫眸盛满盈盈的水光,一缕鲜血顺着勾起的朱唇慢慢流下。
“奈芙瑞斯―――”汉蒂里一阵天旋地转,一把搂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奈芙瑞斯的喉咙火一般烫,手臂却迅速冰凉,她气喘吁吁倒在他怀里,意识逐渐模糊。
“坚持住……我马上去叫御医……”他从未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惊恐而绝望。
奈芙瑞斯摇摇头,对汉蒂里凄怆地一笑:“没用的,我提醒过您,喝下了最后一杯毒药,任何医生也救不了您……”
汉蒂里咆哮着拥紧了她,狂乱的呼吸中泪水和鲜血纠缠在一起,他歇斯底里地把奈芙瑞斯搂在怀里,指甲深深陷下去,在她白得透明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淤青和血痕。
“为什么我明明看到却没有怀疑,为什么我没能早点识破她的诡计……我向伊修塔尔无数次地祈求,宁可触怒最恐怖的戒律,宁可献上自己的良心,献上天下众生的鲜血,宁可承受永世不得超生的惩罚……只要……只要能牢牢占据这可恨的人儿,吮吸她的□□、她的灵魂,直到毁灭的一刻……卑鄙而吝啬的众神啊,我以生命诅咒你们!你们不是把她赐给我了吗,凭什么又要把她夺走,凭什么又要让我失去她……”
天色一点点黯淡,荒凉的废墟间汉蒂里只听到自己无法抑制的抽泣。
“下雪了……陛下,我想看雪……”奈芙瑞斯气若游丝地呢喃着。
汉蒂里一愣,几片晶莹的雪花飘过废墟。他突然明白什么,抱起奈芙瑞斯走进殿外的雪地。
明亮轻盈的白色立即包围住他们,奈芙瑞斯伸出手,让冰凉的湿润融化在指尖。
“……十五年前的那个清晨,您就像现在这样抱着我,坐在神殿的窗口……
‘雪天的伊修塔尔神庙,会比现在更美。’您当时笑着对我说……于是我总在想象着‘冬天的女神’会是什么样子……可惜很快发生了那件事……于是十五年了,我再也没来过这里……”
奈芙瑞斯出神地盯着雪花。
“……现在我终于看到了……真的……很美。”
她笑着去吻他眼角的泪、苍白的脸颊和抽动的唇。
“……您知道自己刚才喝下的是什么吗?……那是阿什克伦的爱之蜜酒…… 相传恋人们在新婚之夜喝下这种酒,就永远也不会分离……”
汉蒂里狂暴地撕咬着她气息逐渐微弱的唇,奈芙瑞斯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臂,想缠绕上他的项颈,就像他们在无数次癫狂的欢爱中那样,可她的手臂终于垂下来,落在雪地上,激起淡淡的、梦幻般的银屑……
虚无飘渺的莹白色融化了苍穹,汉蒂里皇帝抱着宠妃早已冰冷的身体坐在雪地里。他的眼泪在奈芙瑞斯死去的那一刻就干涸了,空洞的眼神久久停留在那片倒塌的废墟,那里埋着穆尔西里大帝的尸体,也埋着自己的未来……
“我等了一辈子……她还是至死也不愿叫出我的名字……穆尔西里,尽情嘲笑我吧,然后……嘲笑你自己……”
汉蒂里将奈芙瑞斯冰冷的脸贴近胸口,淡金色的发在风雪中翻卷。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汉蒂里回过头……
前近卫军统帅米什哈路.达杜沙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俯视着奈芙瑞斯,许久,他拨出了腰间的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