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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阴谋与荣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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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陛下!墨吉多爆发叛乱,珈南总督阿比勒遇刺!”……
“报告陛下!毕布罗斯落入叛军手中,叛乱已向北蔓延至腓尼基全境!”……
“报告陛下!叛军又攻下卡迭石、凯特纳、亚卡纳三城,直逼帝国边境!”
“叛军首领是谁?”汉蒂里猛然抬头。
“恕臣下无能,至今还未查清他的身份……据俘虏的供词,此人从不当众露面,所有命令仅靠几个亲信传达给军队……”
特使的声音低沉沙哑,汗水顺着苍白的额头流下来,和身上乌黑的血渍混在一起。
群臣们交头接耳,大殿里迷漫着一股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仅仅三四天,珈南各属国暴乱的消息雪片般涌入汉蒂里陛下的皇宫,情势恶化之快,令号称众神赐福之地的天下第一强国赫梯陷入一片惶恐,叛乱逼近国境,民众的信心也开始动摇。
大臣们充满焦虑与期待的目光一起投向皇帝——只见他一言不发,幽深的眸子若有所思盯着铺展在面前的地图,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陛下!喜克索斯皇帝库马努的亲笔信!”
“什么!?”
汉蒂里眼中闪过一丝惊愕的光芒,他猛地从皇座上站起来,一把接过特使手中的信。
这个凶残狡诈的小鬼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早在十五年前,他和库马努的父皇培琉喜阿姆就缔结盟约,两国以死海为界划分势力范围,北部的珈南、腓尼基和叙利亚是赫梯的属国,南部各省份则向埃及进贡。可如今赫梯边境发生暴乱,难道库马努想借机向他敲诈,扩大埃及在大绿海东部的政治势力?……汉蒂里微微皱起眉头,小心的展开那卷纸沙草纸,愣住了——
……安纳托里亚的主人,伟大的乌尔苏.汉蒂里皇帝陛下,我很遗憾地得知,贵国驻珈南总督不幸遇刺——但陛下可能尚不清楚,这叛乱也向南牵涉到埃及各行省,此次来信,只希望陛下在挥师珈南之余,稍费心神,助埃及各附属国剿灭乱匪。
很遗憾在此不愉快的时刻向您提出不情之请,家妹特莱瑞娜嫁给赛里斯殿下后,我更加信赖和贵国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当然,也很尊崇父皇与您的私人友谊――如果您略感困难,我决不强求,为了表答盟友的诚意,我会献给您的宠妃奈芙瑞斯夫人一份独一无二的大礼……
汉蒂里死死盯着那封信,脸色阴沉得让人害怕。朝臣贵族们屏气凝神地望着皇帝,等待着他的反应——一丝了然于心的冷笑浮上汉蒂里的嘴唇,他仰起头,威严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
“朕将派出步兵一万人,战车三千辆,平定珈南的叛乱。现在,有谁愿主动担任全军统帅?”
话音未落,群臣就发出一阵恼怒的惊呼——这种自荐的方式违背了先帝留下的圣律,而且置贵族的特权于不顾。
“陛下,这种做法未免草率。还是请您遵从旧法,从图里亚斯大会中挑选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担任主帅。”
一个衣着华丽身材微胖的贵族走出来,向皇帝深深一鞠躬。
汉蒂里默不作声打量着他——税收大臣阿比特瑞,仗着仅次于皇室的财富和支持自己登上帝位的功劳,这个看似温厚的男人总在关键时刻出言不逊,坚决维护旧贵族的权益。
但汉蒂里知道群臣余怒未消,更激烈的反对还在后面。
果然,一个黑衣老者轻敲手中的金杖,慢慢开口:
“如此庞大的军队,贵族们必会为争夺统帅之位互相攻击诽谤,破坏图里亚斯大会的团结。臣代表全体神官,坚决反对陛下的提议。”
伊修塔尔神庙第一祭司——迪尔巴特昏黄的老眼在皱纹深处闪烁,毫无惧色地与皇帝对望。
“可是当年诸位勇将大多年事已高退隐归乡,朕不忍心再把这些老臣召回,逼他们奔赴沙场。”
汉蒂里回答。他从宝座上站起,威严地俯视群臣。
“边境十五年来和平无事,年轻军官们固然缺乏足以升为议员的战功,但考虑到情势紧急,以及众卿的团结,朕希望能直接指定议会之外的将领,担当统帅!”
大殿里死寂无声,无数道惊疑的目光盯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迪尔巴特揣测着那张冷峻的脸背后隐藏的深意,许久,他放开金杖,跪下:
“陛下英明,请尽快为赫梯挑选一名合适的战将。”
“叛军已逼近国境,这次南征的成败,直接关系到帝国的生死存亡。你从未亲临战场,经验不足,我会派卡特鲁兹将军在一旁辅佐你。”
“父皇,请替儿臣转告那些贵族——我决不会把帝国的命运当作儿戏。”
坚毅冷峻的光芒点亮了赛里斯年轻的脸,汉蒂里望着那双酷似自己的蓝灰色眼睛,微微一笑:
“很好!不必顾虑外界压力,尽情施展你的才能,让全体将士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你。无坚不摧的赫梯铁军…….也急需一名新的统帅了。不过……”
他走到窗前,将目光投向低沉的夜空,一头金发在星光下流溢着寒冷的光辉。
“……叛贼首领很有几分智谋,至今还小心翼翼不愿暴露身份。他这么快就直逼我国边境,气势之勇猛也不得不令人钦佩……但有点蹊跷的是,叛乱竟牵涉到了埃及各属国……南北两线同时开战,有头脑的将领决不会冒这种险……赛里斯,这次叛乱的起因,或许并不单纯……”
赛里斯望着父亲,一丝深深的迷惑划过清澈的眸子……
“陛下费尽心机与议会周旋,准备拖到出兵当天才公布统帅……原来是想让太子获得帝国近三分之一的兵权!”
三道黑影在廊柱后晃动,远远望着赛里斯走出皇帝寝宫。阿比特瑞抹去额头的汗,低声嘟囔着。
“可惜战况紧迫,我们也来不及推举更好的人选。这次只是场序幕,陛下会借着提拔新人一步步控制军队,直到把贵族的势力完全排挤出去。这和当年的穆尔西里又有何差别!…….”
干枯的手轻抚金杖,迪尔巴特叹息一声,转身盯着隐没在树阴中的青年。
“感谢你及时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年轻人。不过你曾是护驾功臣,又对贵族颇有微辞,为何转而帮助议会呢?——米什哈路阁下。”
青年笑了,谦和美丽的金色脸庞在树影后隐隐绰绰。
“过去诸多不敬还望大人谅解,那只是在下为了达成心愿的无奈之举。”
“特莱瑞娜公主愿为我们提供援助的亲笔信也是你派人送来的吧?”
迪尔巴特抬起老眼,试图捕捉苏瓦特脸上微小的情感变化。
“你自称一介贫民,会和皇室有怎样的过节?”
“只是微不足道的私人恩怨。”苏瓦特淡然答道,捧起迪尔巴特枯瘦的手,一字一句地说:
“在下对图里亚斯议会的忠诚,永远不会改变……”
老神官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干枯的笑声如同荆条般抽打着空气:
“愿伊修塔尔女神保佑你早日立下战功,我的小伙子!”
他压低声音,轻抚着苏瓦特的披风:
“不过这之前,老朽必须给你几点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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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纳托里亚龟裂暗红的土地上,灼热的空气微微颤动着,缓缓升向灰暗的天穹,一道道阳光刺穿翻涌的云海,洒在雅兹里卡亚圣岩壁上。
三千辆金色战车组成几十个雄伟的方阵,一万名士兵铁青色的铠甲如同寒光闪烁的大海。暴风雨神泰苏普和太阳女神海帕特的花岗岩巨像威严地俯视着几百名盛装华服的贵族与朝臣,这两位赫梯主神身后,是帝国历代君王的浮雕:赶走亚述侵略者的皮哈那,被歌颂为“雷电之子”的战神阿尼塔……当今国都的建造者哈图西里,疾风般横扫美索不达米亚的穆尔西里。哈梯人坚信,这些逝去的君主会加入安纳托里亚几百名神灵的行列,化作一颗颗星辰,在静谧的苍穹中注视着帝国的万民们。
…… 灰色大理石的祭坛正中插着一把铁剑――这是赫梯开国皇帝皮哈那的宝剑,只有在帝国面临重大战争时,才能由继任统治者们从暴风雨神殿中取出……苏瓦特盯着那把长剑,青灰色的双头鷹剑柄已经锈迹斑斑,残破的剑刃却流溢着摄人心魄的光辉……
……这把剑曾砍下无数敌人的头颅,带给他的主人们数不尽的疆土与财富……但同时它也是预示毁灭的凶器――一百多年前,阿尼塔就是高举这把宝剑,征服了还是亚述殖民地的哈图萨斯,并将它夷为平地,这位残酷的君主对天诅咒道:
哈图萨斯的主人将世代背负血的命运,最终在众神的愤怒中焚为灰烬!
阿尼塔的后继者们对这个诅咒一笑了之,神官的竭力抹煞更让历史沦为传说,可十五年前悲剧再次上演。传说得胜归来的穆尔西里倒在伊修塔尔神庙里,被这把宝剑刺穿了胸膛……
正午的阳光让苏瓦特一阵眩晕,几万人聚集的圣岩前,空气灼热而又沉重。恍惚中,苏瓦特看到一匹漆黑的战马被牵上祭坛,众人绑住了它的腿脚,一群高大的胡里特男子缓缓举起了铁矛……
士兵们爆发出狂热的欢呼,他们高举长矛利刃,几十块方阵瞬时化作寒光翻涌的大海。一股股冒着热气的鲜血从马身上喷涌出来,将他眼前染作一片血红……
他抬起头,那匹骏马无声地奔腾在银色的密林顶端,漆黑健美的身躯反射着阳光,无数铁矛穿过它的腹部,骏马停下来,俯瞰大地,一滴滴鲜血从晶亮的眸子里滚落,滴在祭坛上,染红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汉蒂里头戴金冠,在近卫军的陪伴下走上祭坛。他双手放在胸前,祈祷着,猛的拔出铁剑。哈梯祭祀摇着手鼓,高唱起献给众神的颂诗。汉蒂里走下祭坛,庄重地把宝剑交给跪在地上的赛里斯。
…… 几万名士兵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赛里斯把宝剑高高举过头顶,铁青色的剑刃被鲜血浸透,在苍白耀目的阳光下似乎散发着威严而狂暴的神力……
……乌尔苏.汉蒂里即位第十五年,帝国在大绿海西岸的各属国爆发大规模叛乱。汉蒂里皇帝任命长子赛里斯为统帅,派出由一万名步兵,三千辆战车组成的赫梯建国以来最庞大的远征军,前去平定叛乱。身经百战的卡特鲁兹将军作为副将辅佐赛里斯王子,皇帝的次子阿帕拉负责后方补给和援助,镇守帝国边境的哈利卜要塞。远征军中,赛里斯王子亲自指挥战车部队,军政大臣的孙子库苏被任命为步兵队队长,国务大臣的儿子拉玛则成为弓兵队队长――这两人一个以剑术名扬四海,一个是全国最好的射雕手,他们都曾和赛里斯王子比武,竞争过米什哈路的职位…… 而击败他们两人夺得这个光荣称号的苏瓦特,则被封为近卫队队长,守护在赛里斯王子左右……
夜幕低垂,哈卡纳城外远征军的营帐绵延数里,通红的篝火映红了天空。苏瓦特赶到赛里斯王子的营帐外,被守门的士兵拦住。
“王子殿下正和属下商量要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请转告殿下,近卫队队长苏瓦特也不能进去吗?”苏瓦特打量着小兵一本正经的模样,微笑着提醒。
士兵走进帐篷,一会儿又出来,郑重地对苏瓦特说:
“王子有令,现在正召开作战会议,请您在外面静候指示!”
苏瓦特一怔,漆黑的眸子深处若有所思。
赛里斯指尖轻轻敲打着地图,心不在焉地听卡特鲁兹将军汇报敌情。
“……叛军据守在奥伦提斯河沿岸三座要塞里。我军计划先攻取下游的亚卡纳和凯特纳,再向叛军主力所在的卡迭石出击。”
“将军,不必那样麻烦,我们只需直取卡迭石。”赛里斯突然不耐烦地打断将军的话。
“殿下万万不可!如果绕过下游的亚卡纳和凯特纳,逆河而上贸然进攻卡迭石,背后必然会遭到那两个要塞敌人的伏击!而且前方有卡迭石的叛军主力,我军两面受敌,情势就不妙了!”库苏吓了一跳,赶紧上来阻止。
“不,恰恰相反!其他地方的胜负只是皮毛,卡迭石一役却是全局的关键!我们若拿下此城,亚卡纳和凯特纳必然军心大乱,不攻自破!……况且初袭卡迭石,也不用花费那么多兵力,计划的十分之一即可……”
赛里斯盯着地图,脸上闪过跃跃欲试的兴奋。
“只用两百人攻打卡迭石!?这太冒险了,如果下游两城的叛军来支援怎么办?”拉玛也忍不住劝道。
“哼,他们自顾不暇,哪有工夫增援!卡特鲁兹将军!马上包围亚卡纳和凯特纳两城,一只老鼠都不许给我漏出来!拉玛!命令弓兵队放火箭,烧毁叛军的粮仓!库苏!立即通知步兵,在护城河边挖地道,破坏他们的城墙!至于卡迭石城……”
赛里斯抚摸着嘴唇,露出一缕若有若无的浅笑:
“……我并不奢望这点兵力能攻取叙利亚最坚固的要塞……但即使失败,也能起到威慑敌人的作用,使后续任务轻松不少。换句话说,那个带领两百士兵突袭卡迭石的人,必须有为大局牺牲性命的觉悟……呵呵,谁愿意承担这个光荣的任务呢?……”
“报告殿下,近卫队队长苏瓦特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好!他还真是迫不及待呢!”
赛里斯突然起身,双眸中转瞬即逝的狂热让两名副官一阵颤抖。
“请问王子殿下有何指示?” 苏瓦特单膝跪地,等候王子的指示。
“苏瓦特,我命你速带两百士兵沿奥伦提斯河南上,后天天明前拿下卡迭石要塞!”
苏瓦特猛然抬头,正遇上赛里斯寒冰般耀眼的笑容。
“你在犹豫什么,这任务完成不了吗?”傲慢、挑衅的口吻。
“不,请王子放心,后天天明之前,在下一定将卡迭石城交到您手中!”
唇角不易察觉地挑起,苏瓦特俯下身,郑重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