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刀凉城 ...
-
刀凉城的春天猝不及防地来了。
头天还是鹅毛大雪,今晨太阳刚出来,武江的冰凝就褪了形态。商坊街市店铺开张林立,皆以焕然的姿态迎接新年。
要寻命魄,须得按命门地图指示步行跋涉远程。时历三个月,这是距离终点的最后一站。
雁惜付过红色鲤鱼瓷碗的价钱,率性提着商盒转身。
白狗撒娇式地搓搓手,刚想凑上前去,紫衣女子倾身将她抱起,“玉白兰、彩精卫、墨山河......现在又多了条红鲤鱼,你是每日换一只碗,一旬都不带重的。从前我只说了凡爱凑热闹,没想到你这家伙也有颗不安分的心。命门即将聚灵完毕,我们很快就会知道那命魄所在——”
“汪汪——”
“都来看看嘞,大家伙来看一看,瞧一瞧——”
铜锣喧天,书生模样的清秀男子肆意吆喝引来众人围观,“无才惊鸿笔,五载焕然新。逍遥入尘世,仙娥撩雾曦。无才门第五十七代门主画作出世,世间仅此一幅,起价一百两,有志者可作竞拍!”
他身后的画轴舒展开。
图中大地生机盎然,暖黄纱衣的仙子在雾中朦胧,晨曦微光徐落,那影影绰绰的身形如梦似幻,圣洁而神秘。
雁惜瞠目,地浊躲灾那十月,民不聊生,百姓鲜有心思买这赏欣玩意。她带着两条狗身无分文,时间一长,索性用这画只换了五两银子。而今兜兜转转,竟在此地重遇。
羊皮地图闪烁金光,雁惜眉目舒展,聚灵结束。
目的地,刀凉城正东方十五里地,三坡乡。
“无才门门主一画价值千两,建派两百多年长盛不衰,宫廷民间画作技师无一不效仿其落笔用彩,五年一作。可偏偏是三年前灾妄之际,无才门未按五年一例出现,你如今拿个东西出来就自诩无才门,怕不是个冒牌货!”
有一醉酒小厮乐呵两声,“你说手中是无才门真迹,我看我家里那幅才是真的!”
人群熙攘拢近,议论纷纷。
“老婆子,咱家藏的那幅画是不是被骗了?儿子才花四十两......那可是整整四十两。”
“姐姐,祖父从江湖人手中买到的无才画,是哪一任门主的?”
“......”
“无才门门主每一幅画,所用纸絮乃是冰雪极地的狐狸毛混浙水城最好的桑蚕丝,入晨露在每日寅时浸润片刻,往复一百日,丝织三年所得;所用颜料,蓝为广逸海炼水高温提取,绿为蒙蠡原三年一生的茜草嫩芽研制,红为叱漠上攀蛇长居的戮岩打磨;就连这落款玉印,也是苍阳山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玉雕刻而成。依我看,你们这些都是假的!”
雁惜施过扩音术,三两下就要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茵狂吠着摔跳落地,紫灵夹杂着玄色,雁惜回头定睛,方才那画作周围,竟隐约泛出些墨黑气缕。
风铃声簌簌轻响,咚咚的脚步声几乎与红色光晕同时出现,温澜一招将了凡送至雁惜脚边,“看好你的狗,别再跟着我。”
了凡吠了两声,像是伸冤,雁惜施出延时术,赶到温澜身边,“那是罔清碎灵,暂未成形觉醒。但若打草惊蛇,这周围的人族都会有危险。你功夫好,绕到后方,我已经削弱他们的感官。”
温澜轻轻点头,雁惜的手收了又伸,“速战速决,一定。”
“地浊界可不像你们界事司地浊楼。”
地浊光阵起,地浊护从四人自东南西北四方凭空出现,魔灵像是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落入红色灵网之内。雁惜乍才松了口气,那股黑气竟就此逸了五成。
温澜紧赶追上去,稍未留神,不知何处来的玄紫色光晕一闪,直将她的视线晃开。
眉间金印生,玫红法灵平地起,温澜的探灵术扩向八方,“东南、西北、正东三处,罔清碎灵暂被我的法灵封印,无法附身人体,快追!”
雁惜同样聚合十指,紫光萦萦远去。
音角阁顶楼。
仿|皮|面|具随意扔在鞋边,玄紫色衣裳的男人慵懒靠在长凳上,白衣男子放眼眺向刀凉城最庄严的府邸,白鸽三两结伴,自地平线起振翅升空。
“整整一根金条,那可是我十年的酒钱,你小子说买就买了,哪能值这么多?之后还要我堂堂参事扮书生,把画贱卖。倒是有点后悔对她下追踪术了。”
陆潮生百无聊赖,左手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盆景,“死了数十蛇兵,苍虚魔境却连蛛丝马迹都不剩。若不是笛泞絮出手,侃焱指不定又要去妖王那儿闹成什么样。但这妖族二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容你一个月的生死状查清真相。照玄泽时辰,现七日已过,如是幕后黑手迟未现身,你要硬闯噬鬼王殿?”
“滤根镜中数十凶灵合一,杀蛇族的是同一人。秦枭子虽掌控晨时月,但法灵不至于使出苍虚魔境后丝毫痕迹都不留。我与他未有过节,当日竟对我痛下杀手。一切似巧合,又像早有预谋。要掌控晨时月,当日在四渡峪,他定是为了寻那人族女孩。找魔王,不如用好现成的证人。”
“梓夙长老可下了死命令,再与仙界扯上半点关系,莫说三百笞刑,三百根鞭子都会烂在你身上。”
凌寒默了默,天渊玉书阁灵柱上的纹案记忆犹新。当日正是那东西突然发光,他才暴露了行踪。
紫气氤氲飘来,陆潮生掸掸衣裳的灰,“你就只是想查案?她出身郜幺,先不论此女意愿,带她去妖族二公主面前,她就代表了仙族郜幺氏。笛泞絮可不会轻易放掉这种机会。”
“要在滤根镜中证出凶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嫌疑者法灵。方才那股罔清之气竟能将你瞒过,悄然绕到仙画左右,绝非一般魔众。你我若能在此找到碰到魔族线索,不算白来。”
陆潮生知他转移话题,淡笑不再开口。仙灵光阵成形,凌寒抬胳膊蓄力,汪汪的狗叫先声于人,了茵一蹦就将那凳上的面具叼走了。
“果然是你,妖界将军。”
了凡恶狠狠地露出排牙,了茵兴奋地躲到雁惜身后。
陆潮生随意扯着盆景枝叶,“没想到堂堂仙族郜幺小姐,也要变着法子挣凡人的钱。无才门,五十七任,这声名显赫的,仙女说毁就毁了。”
陆潮生比了个大拇指,“大气。”
“说的人多了,真的就是假的。你们在利用无才门......”雁惜想起方才身边的玄紫光缕,“是你对我下了追踪术!”
凌寒上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了茵探出脑袋,雁惜伸腿将它挡住,仙灵即刻将白衣人围紧,“妖魔未与人族订契,你们私闯人间,仙族有资格替人族向妖王讨个说法。”
陆潮生端详着凌寒周身的紫气,忍俊不禁。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蛟族这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少主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紫衣仙女,你的法灵也就能在我们大将军面前逞个英雄——”
“与其相对而立,不如做个交易”。
凌寒先声接话,“郜幺出黎一战,仙妖终立和平之契。秦枭子在妖界幻出苍虚魔境,数十蛇族暴毙而死,你是唯一的证人。”
雁惜片刻沉默,“仙族自有纪律,仙者不涉妖魔事。”
凌寒面不改色,“仙子如果在乎这个,就不会自损百年灵力,隐入玄泽。”
正东方的红光隐隐作现,雁惜猛地回头,凌寒周身的紧锢减弱,了茵了凡汪汪直叫,陆潮生喃喃自语,“这魔灵还真有点能耐。”
金光四射,雁惜抛出温澜给的隔异球,“没有证据即从未出现。要我作证妖族,风险太大。私闯凡间,地浊人界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隔异球化出结界,困住蛟族二人。了茵了凡跟着雁惜往东边去。
陆潮生展开画册,右手肘撞了撞凌寒,“钱花了,话说了,人走了。画作的确像模像样,但我还是很亏。待会儿在这吃?到饭点了。”
陆潮生悠悠要往阁下去,凌寒一把拽回他,“把结界打开。”
陆潮生回头瞧着凌寒腰身的紫气,挑眉轻笑,“再等一炷香,仙女的灵力就失效了,着什么急?闻闻,楼下那红烧肉甚是不错,我先——”
“那个仙族一直在我左右,知道我根本没有机会杀人。蛟族徙境在即,姑姑已经为救族人耗了大半灵术,无论如何,摆脱内斗嫌疑、拿到徙境令才是当务之急。”
陆潮生面容严肃了些,“苏姐平日最疼你,却知道你为救她上天渊,依旧对你下狠手。凌寒,蛟族祖训,三界驰骋,唯仙族避而远之。”
“可我们族人的蓄生之力,要在距离天渊最近的地方才能起效。每冬徙迁玄泽边境,忍酷寒,养灵魄。为何人魔仙妖,仅蛟族游离四界?”
“那你潜入仙界之时,天渊浒气就没有排异反应么?”
陆潮生声线逼紧,“你父我兄、你祖我父、甚至是再上一代、再前溯的无数蛟人前赴后继都悬而未决的答案,葬在天渊芜蓬。他们去了,回来的是什么?除了死讯连尸骨都不剩。他们也曾如你般执着,但是凌寒,想想你为何年不过百就挑起大梁,想想每一次冰雪蚀骨锥心之痛!”
凌寒无言,态度却是坚决的。
陆潮生长叹一口气,罢了。这些年,凌寒要做的事情,莫说他这个小叔叔,就连梓夙姐姐,也没法拗过他。
“......我俩一起长大,算起来,你还长我半月。我知你韧性,钦你坚持。只是热忱煽风,兴意燎原,火起再无挽回之地。我希望你有分寸。”
金光结界退避,陆潮生收回法力。
雁惜追到城外,施术传灵两条狗,“正东......若是三坡乡,此事恐有阴谋。但求得命魄之前,仙灵不涉路程,我只能徒步,你们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