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眷山海》鹿野千寻

5、第 5 章

　　前一天加班到深夜，今天依然要按时到班。

　　桑庚庚觉得他真是一个再任劳任怨不过的社畜。

　　因为今天限号，所以他就搭了早班地铁。七号线上大半是游戏公司的人，大家的普遍做派就是衬衫+牛仔裤，桑庚庚一惯做里面戴着口罩还出挑的那个，因为他把一身IT男专用打扮也穿得出尘不入世。但是今天整个车厢有一个更为惹眼的人，因为他的打扮和整条七号线的氛围都格格不入。

　　那个男生一看就还是大学生年纪，有那股成年但没入社会时特有的学生青稚。他目测起来大概有近一米九的身高，从头到脚都是干净利落的休闲运动风，看起来精瘦高大，却不会给人彪形大汉的压迫感。那一双眼睛原本该极有神，但此刻或许和主人精神不佳有关，像是迟滞的发呆，又有股可怜的情态。

　　他背着个大包，一路上把自己的电脑压在胸前，仿佛那个大疙瘩游戏本是什么至为重要的宝贝。他中途揉了几次眼睛去看标识，片刻后又扶着高处的栏杆垂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大概也是感觉到自己格格不入，所以他尽可能让自己变得不占地方一些。

　　桑庚庚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在下一站停车时借着涌动的人流朝他走了一些。

　　*

　　闻嘉山不是没注意到有人在看他。

　　只是这一路上看他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他又实在没有心情去关注其他许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距离终点站上的异度山海公司还有多远。而临到地铁最后那几站，车厢里实在晃得狠了些，旁边的人东倒西歪，有一个甚至还被撞得趔趄了几步——好在他那会没走神抬手拦了一下，最后才没让对方摔倒。

　　扶对方起来后，那人对他说了声“谢谢”，而闻嘉山很快地应了声“不客气”。在回答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乍然惊醒一样，看向那个人。一车厢的衬衫牛仔裤里，偏偏他穿出了同样不同质的感觉，气质干净又清雅。闻嘉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觉对方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极为漂亮，像蓄了一池清泉一般，朝人看过来的时候只有股沁入骨髓的清冽感，之让人觉得……

　　等等，看过来？

　　闻嘉山瞬间别开了眼睛，直觉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在地铁上一个劲儿盯着别人瞧最后还被抓了个正着。而且对方……

　　是个男人。

　　他定了会，又若无其事地朝回看了一眼，那个人果然没有再看着他，而是看着手机和别人发什么消息。闻嘉山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多打量了他几眼，越看越觉得这个人通身的气质连带眼神都有什么让人觉得莫名熟悉的地方。

　　闻嘉山神魂颠倒地想着这个人究竟是哪里让人觉得熟悉，片刻后终于了悟，然而了悟的瞬间，原本要曳荡开的满池春水迅速冻成几尺寒冰。

　　他瞬间别开了眼睛，同时也觉得自己心底开始隐痛。

　　这个人……他恍惚地想，在他看来，有几分像他的小师兄。

　　*

　　闻嘉山对着地图绕了许久，最终摸到了易畅公司楼下。

　　写字楼边上人来人往，时不时有白领拎着咖啡打卡进门，闻嘉山看着大楼顶上易畅公司大牌旁边异度山海的logo，喉头动了动后走了进去。他这个身量太惹眼了，几乎是一进门就不自主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前台小姐姐原本趴在位置上玩手机，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一下，而后起身招呼道：“你好啊，请问有什么事吗？”

　　也是恰好，这会丁萌萌和珍兽两个人摸鱼摸累了，偷偷溜下楼准备去隔壁打包几分点心带回去祭奠五脏庙。两个人原本还为昨晚的事情心虚，珍兽从王剑那多补完了一段剧情，正攒了满肚子唏嘘要和丁萌萌细致分说，没想到出电梯门两眼还有些呆滞的丁萌萌两眼放光，对着他肩膀一阵猛戳。

　　珍兽被戳的不明所以，扭头发现前台那边站了个长腿大帅哥。大概那边刚说好什么，珍兽步子一定，前台小姐姐就转过头来，当即招呼他们：“诶，正好。”

　　小姐姐冲闻嘉山一笑：“他们就是异度山海项目组的人，有什么你可以咨询一下。”

　　闻嘉山闻声看过来，那双眼睛对过来的目光似乎有分量，瞬间把丁萌萌一颗少女心撞得满地乱爬。他有些拘谨地冲他们点了个头：“你好，我是异度山海的玩家，我今天来这里……”

　　他顿了顿：“是想问问看能不能找回我之前的游戏数据。”

　　丁萌萌心底荡出的粉红色泡泡猛然破灭了，珍兽顾不得因她突然在自己肩头抠紧的指甲叫疼，两人先是交换了一个惊魂未定的眼神。

　　……不是吧？

　　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吧？

　　*

　　闻嘉山被带进异度山海那个逼仄的会客间不久，这件事就传遍了整个异度山海项目组。

　　最开始关注只是对帅哥应有的礼节，后面聊穿这位好像正是昨天论坛热帖的那位发帖人，所有人的眼底都被撩起一种隐秘的热辣，这是针对于八卦特有的礼节。王剑作为测试组内了解前情后续的核心成员，临危受命成了现成立的客服组长，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群众推出去给帅哥排忧解难了。

　　王剑拿着刚组装好的工牌，把自己那张P过度的照片重新摆正了几分，而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在群众的注视之下人模狗样地前往会客间。却不想刚一拐弯就看到一个不速之客。

　　桑庚庚拿了杯咖啡靠在会客间门口不远处，看着他的眼神平静地像看之前甲方拿来的不知所云的美术提案一样。王剑登时警铃大作，紧跟着同手同脚起来，紧张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桑庚庚没有说话。

　　他向前走了几步，把手里的咖啡递给了王剑。王剑下意识接在手中的同时，桑庚庚就把他新拼好的客服组工牌抽了下来。王剑刚想出声阻止他，然而桑庚庚手法利落地拆开牌套，最后把王剑的那半边还了回去。

　　再行云流水地把自己的工牌叠了进去。

　　王剑两眼发直地看着他把“客服组组长桑庚庚”的假冒工牌戴上，而后再坦然不过地从他手里拿走了那杯咖啡，淡淡给他留下了两个字：“我去。”

　　看着桑庚庚转身走进会客间，王剑在自己发木的脸颊上拍了一巴掌。

　　天呐，这世界玄幻了。

　　*

　　闻嘉山发了一会呆。

　　会客间里摆设简单，两张对放的沙发中间摆了个小茶几，后面的窗台上压着几株绿萝，随着半开的窗叶轻轻晃荡。他环顾了一圈后就把电脑放在膝头上，犹豫了许久，重新摁亮了屏幕。

　　异度山海的界面还停留在昨天那一刻。

　　桑淮在他面前惨死后，咸烨华再也没收手，选择和那几个人同归于尽——现在他的界面正停在是否确认复活的选项上。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了。

　　不管他复活了几次、几十次、几百次，在他死前化作飞灰的桑淮都不会再回来了。大概是难受过了劲儿，昨天那如同针锥的刺痛和无力感到今天变成了一种空洞的酸楚，时刻蔓延在胸腔之中。

　　闻嘉山出神地想着，等这次把小师兄救回来以后，他无论如何都会对他好。他会把风涯宗发扬成异度山海里最大的宗门……把所有小师兄想要的一切，分毫不少、分毫不差地，全都给他。

　　尽他所能。

　　他这样怔怔想着，门口却突然有了动静。闻嘉山看着门口进来一个人，动作先于意识地起了身，然而在看清那个人眉眼的下一秒，他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小师兄……？！”

　　推门进来的人脚下一顿。

　　在这个当口猛然迸出这么一句，闻嘉山反应过来后当即道了歉：“对不起……我刚刚……”

　　他一时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解释，最后干干地笑了一声。然而当那个人走进来，闻嘉山看着他的眉眼，突然意识到先前那股莫名的熟悉感不似作伪，他张了张嘴巴：“……是你？”

　　早上刚和他打过照面，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只露了眼睛，是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不过开门先莫名蹦了两次让人不知所以的话，闻嘉山感觉到尴尬已经把他从头到脚给淹没了，但还是厚着脸皮对着来人看，试探地伸出了手：“……你好。”

　　桑庚庚同他握了握手，而后坐在了对面：“你好。”

　　他冲闻嘉山指了下脖子上的工牌，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道：“我是异度山海项目组客服组的组长，桑庚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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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只是闻嘉山自己心底觉得有股薄淡的既视感，然而随着桑庚庚跟他交谈下去，他却发现这个人不但是眉眼，就连说话时的语气和习惯都和文本里的小师兄如出一辙。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大概是因为某种古里古怪的猜疑在他心中愈演愈烈，所以闻嘉山讲述事情经过都磕巴了起来。而对面桑庚庚却依然是一脸淡然，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

　　“其实，我们项目组在下一次大更新的时候就打算推出一项新的内容，”桑庚庚同他道：“玩家可以通过塑魂召回原本的npc，不过由于……”

　　他在一边说着，闻嘉山的眼睛已经从他指尖上的策划案转移到了桑庚庚脸上。他唇色很淡，眼底有点点发青，不过皮肤却白得像净瓷一般，细腻而柔软。

　　睫毛也长，垂下眼睛的时候看起来像一柄细密的小刷子，簌簌扫在人心头发痒。

　　闻嘉山看着他，已经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了。而后那双干净的眼睛就望向他，沉沉氲氲的，藏了太多情绪。

　　原本一直被看着的时候，桑庚庚还能视若无睹，然而随着那道烧在脸上的视线越发灼目，他就停了话。手上轻敲了几个点后，发觉闻嘉山甚至连自己不再说话这件事儿都没有察觉到，便极为坦然地对望了回去。

　　被抓了个正着的闻嘉山张了张嘴巴，但在那重近乎怂恿的目光之下，他还是开了口：

　　“我有一个很冒昧的问题。”

　　“嗯。”

　　“不知道为什么，”闻嘉山看着他说：“你和我的小师兄……就是，我在游戏里喜欢的那个人，桑淮……感觉非常相似？”

　　桑庚庚抬眼：“是么？”

　　闻嘉山不由得加重了语气程度：“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你们像是同一个人。”

　　如果不是根本不可能的话，闻嘉山简直要自己补出一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游戏里的小师兄直接转世为人的戏码了。

　　然而对方似乎并没有为他这句话而感觉到不悦或被冒犯，相反地，他的眼底似乎还流露出一种极其轻微的笑意。

　　“不奇怪。”于是闻嘉山看着桑庚庚拿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上，操作片刻后桑淮的数据就显露出来。

　　闻嘉山那瞬间激动到近乎失语。他看着桑庚庚调出游戏里属于桑淮的属性面板，欢呼雀跃到想要跳起来。然而没等他做任何反应，桑庚庚说完了剩下的话：

　　“因为桑淮，本来就是以我为原型所创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