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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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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语芙奔波一夜,从小院离开时只简单披上一件外裳,不至于衣衫不整,却也体面不到哪里去。
她被请入精致的屋舍中,更显得和周遭都格格不入。
但她的不自在却不在此,而是来自正低眉顺眼伺候她准备沐浴的婢女们。
从踏入三皇子府,她就觉得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无比压抑。
四处静悄悄,连鸟儿的啼鸣声都不闻,府里的下人更是像一个只会喘气的木偶。
一举一动都宛如被人提着线绳,规矩得木讷。
这样的地方,不知的还以错脚跌入一座活死人墓。
周语芙内心抵触,却也不是矫情的人,脑海里所想都是要怎么做才能多打探消息。
“姑娘请。”
热水被兑成合适的温度,婢女从屏风后转过来,帮她更衣。
她此刻确实累得慌,并不忸怩,很快就把泡进了浴桶中。
从见到谢池宣开始就绷着精神,审讯房里的一夜更是难熬,温热的水包裹着身躯,总算让她能得片刻的松快。
“魏大人。”
氤氲水雾中,屏风外的女子忽然开口,让被热气熏得略迷糊的周语芙瞬间清醒,眸光朝外瞥去。
魏诗谊颔首,看向雕着牡丹的屏风,声音清脆:“扰姑娘安宁了,殿下说与姑娘有情谊的公子来寻,让奴婢来问问姑娘见不见。”
对方姿态谦卑,倒是周语芙没想到的。
只是有情谊的公子这个叫法让她莫名的牙酸。
难道是莫钧清找到三皇子府来了?
很快她就又否定了。
莫钧清没有那个面子。
周语芙道:“劳烦魏大人,我这便来。”
若说刚才魏诗谊谦卑,此时是真放了所有身段,居然跟着婢女一起拿着干的细沙布巾和衣裳进来,为她更衣。
周语芙正欲婉拒,魏诗谊仿佛有偷窥人心的能耐,唇边牵着弧度朝她笑:“给姑娘替换的衣裳是奴婢选的,不亲自给姑娘穿上看看尺寸,心里不踏实。况且,奴婢为殿下做事,为的就是让主子高兴和尽心尽力。若是这样的道理都悟不透,不如自个儿收拾包袱早点滚蛋,省得惹恼主子再被丢出去,所以姑娘不必忌讳奴婢什么。”
一番话下来,有着掏心窝子亲近的味道。
周语芙已经心静如水,听了真诚的话不拿出丁点儿真心回敬,就成她不会做人了。
她亦牵唇微笑,视线流连在那件天香色绣梨花的马面裙上:“进了这王府,哪里还有我挑拣的份,合不合身有什么所谓。”
她们怎么争斗,结果都是谢池宣一句话,都是可怜人罢了。
拿着裙子的魏诗谊一怔,面上叫人挑不出错来的表情裂开了缝隙,终于泄露藏了一晚的彷徨与不甘。
“还是周姑娘通透,倒是奴婢想窄了。”魏诗谊笑得勉强,比量着她纤细的腰身,仔细为她把裙带系好。
“魏大人选的这绣样少见。”
周语芙见她心里明白该恨的不是自己,和煦地闲话。
“世人皆道梨花音比离字,寓意不祥,却忘了它在枝头如雪,比降下就被碾入尘土的霜雪还要纯洁几分。”魏诗谊说着自己的见解,周语芙指尖拂过微微突起的梨花刺绣,“魏大人高雅。”
既然有人来探,周语芙没再多和魏诗谊费精神,把自己收拾得体了便由着人带往前院。
三皇子府待客的厅堂有好几处,她跟着人转过一道彩绘游廊,来到属于一进院子的偏厅。
厅堂正对门的墙下放着梨花木的茶几,两边各一官帽椅,正中地毯上三足鎏金瑞兽香炉轻烟袅袅,身姿挺拔的年轻公子背对着门,仰头打量墙上挂的雪松图。
光影与青烟,让他似在云雾中,周语芙望着熟悉的身影,仿佛也入了那团云雾,视线朦胧。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待眼前一片清明,才启唇笑喊一声:“小许大人。”
那方的公子猛然回头,束发飘带在空中优雅画了一个弧,轻轻落在主人肩头,似乎在安抚主人激动的情绪。
许铭烨听着自己袖袍作响,自知失态,忍峻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还拿着小时候那套打趣我。”
他自小便有要当官的大志向,每每说起自己的追求,小小的周语芙便会软糯糯地喊他小许大人。
两年不曾再联系的那丁点陌生都消散在彼此的笑容中。
周语芙微微抬着下巴,表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只是提前恭祝,我们许大才子,明年可是要夸街的。”
“你啊……”许铭烨望着她那张艳若桃花的面容摇头失笑,笑过后惆怅道,“即便是,亦晚了。”
这声晚了包含了许多层意思,周语芙不准备去细想,眼角余光从门口林立的身影一扫而过,笑容依旧:“许久没见,本该备上茶水糕点,可此处不是我能僭越的地方,就不好多留公子了。”
刚见面,叙旧的话没有一句,便要匆忙道别,许铭烨神色变了变,视线亦看向门口守着的人。
三皇子的府邸,容不得他撒野。
他苦笑,朝她拱手:“语儿妹妹若有难办的事,便差人到许家寻我。”
周语芙一愣,眼底升起焦急。
已经暗示他不要多管,怎么还意气用事多嘴这么一句,落到谢池宣耳里,不得记恨他!
许铭烨铁了心肠要向谢池宣挑衅一般,话落来到她跟前又补上一句:“别怕,太子殿下那边已经知道情况了。”
周语芙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他这才越过她,撩着袍子垮出门槛扬长而去。
“姑娘是回去歇息吗?”
门口的婢女询问。
周语芙把手拢进袖子里,再回身又是那个从容不迫的周大姑娘。
“回吧。”
来回一趟,闷热的天把她又蒸出一身细汗,确实也乏得很,和衣便躺倒在床上。
婢女细心地帮她把帷幔放了下来,周语芙在婢女错身要从帘子缝隙离开时,发现婢女腰间别的香囊绣有两朵梨花。
和她裙子上的花样相似,只是叶子数量不太一样。
“你这香囊魏大人赏的?”周语芙掩唇打着哈欠问。
一直不苟言笑的人唇角露出浅浅笑意:“正是。”
语气是骄傲的。
周语芙心道魏诗谊是真喜欢梨花。
婢女放下帷幔后没有离开太远,而是站到了落地罩前,也不知是监视还是本责。
打过哈欠的周语芙困得泪眼朦胧,把被子一扯,在窸窸窣窣的声音掩盖下,指尖轻抖着抽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信。
那是许铭烨冒着得罪谢池宣的风险暗中塞给她的。
她心里感动却更想叹气。
到底还是把人拖累了,这份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还,或者……未必能有偿还的机会。
周语芙在复杂的心情中展开信,借着点点微光快速看了一遍,最后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眸盯着帐顶。
——信居然是太子写的。
应当是许铭烨知道他进了三皇子府,去求见太子想保自己,这才有了太子给的信。
可信里并不是让她离开三皇子府,而是太子拜托她在府里帮他这个当兄长的……照看谢池宣?!
交换的条件是太子许诺会寻求机会重审她父亲的贪墨案,当然,她的人身安全亦在其中之一。
这对兄弟都有病吧。
周语芙满脑子都是荒唐二字。
谢池宣那样的变态需要人照看吗?!
她才是身陷囹圄的那个!
周语芙满脑子疑问却也扛不住困倦,勉力支撑着精神把信纸折好塞到绫袜内,倒头进入梦乡。
远在皇宫的谢池宣在此时抬袖着半张脸打了个喷嚏。
太子喝茶的动作一顿,“昨儿着凉了?”
“或许是什么小东西在叨念弟弟。”谢池宣在袖笼里掏出手帕,掩着口鼻,表情无辜。
太子把茶杯放下,眼里有着无奈:“我知道你府里新进去了一位姑娘,别为难人家,朝堂里的事,与她无关。”
“哥哥。”
谢池宣忽地喊了一声,若是周语芙在,恐怕要被这包含温情的一声惊出鸡皮疙瘩。
太子却是早已习惯,与他极为相似的凤眼一睨,有储君的威严亦有身为兄长的威仪:“别又给我整这幅可怜的模样。周大人那边你过激了,如今局面也不是全有利于我们兄弟,你反倒是给自己埋了个隐患,父皇昨夜便气得在我面前数落你,你可不许再任性妄为!”
“他人如何无所谓,弟弟会护兄长安然。”谢池宣并不惧怕他的凌厉,反倒笑得灿烂。
那笑容甚至带着讨好的味道。
太子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年幼时雷雨夜的那一幕又在脑海里闪现,小小的谢池宣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死死抱着自己,双眼赤红地说着同样的话。
“阿宣,都过去了。”
太子叹息着,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谢池宣眼尾微挑,缓缓摇头:“只要哥哥没坐上那个位置,就不会过去。”
大逆不道的话他说得坦荡无比,太子真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
太子正欲发作,谢池宣又笑了开来,指尖在手腕上雕刻着梵文的紫檀珠串上轻轻一点,“兄长怜惜周姑娘,弟弟自当不会让她受委屈,进宫前已经让她的旧情人去探望了,兄长不赏我也该夸夸我。”
他字里言间都带着不着调的暧|昧,惹得太子又无奈地拿眼瞥他,最后气笑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