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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垢镇(一) ...

  •   鬼哭林,厉鬼哭。
      无数幽魂魔物汇集于此,残肢断臂堆如小山,即便隔了数百米,那冲天的怨气仍骇得寻常人不敢接近半步,宁愿多绕半月的路也不愿从此处经过。

      一只几乎可以见到白骨的手突然从尸堆里伸了出来,缓慢而坚定地扒开压在身上的尸体,好一会儿,才露出血肉模糊的面容。
      那是一名半大的孩子,看身量,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男孩大口呼吸着空气,他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将压在身上的尸体扒开,那双手枯槁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胳膊上悬吊着几块烂肉,与其说他还活着,倒不如说,此刻的他更像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为了完成生前的愿望,僵硬地奋力求生。
      他的力气越来越慢,却坚定而执着。
      他想活,他得活,他不能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将身上的尸体通通移开,将他整个人暴露了出来。
      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单薄褴褛的衣衫被通体染红,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裸露的肌肤上随处可见森然白骨,只看一眼便触目惊心。

      那男孩静静躺在乱尸堆中,让人疑心他到底是死是活。

      良久,他忽然咧嘴一笑,张开血盆大口,如地狱魔鬼,能将人吞吃殆尽。

      -

      徐若昭陡然被吓醒,那张血盆大口依旧在她脑海里回荡,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她怎么会梦见这种场景?

      她没有多想,没关系,再睡一觉,她不信还会梦见方才的场景。
      慢着——

      徐若昭‘唰’一下睁开眼,这里是哪里?

      她瞪大了双眼坐起来,这里不是清泽宗。
      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挂着素色帘子的床上,放眼看去,房间内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上摆着寥寥几副茶具,这便是整个房间所有的摆设。
      跟她清泽宗华丽的寝殿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喧闹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徐若昭扭头看向窗外,街边叫卖声和抚琴声此起彼伏。

      她快步下床跑到窗边,一股市井气扑面而来。

      她看着街头杂耍的艺人,街尾卖身葬父的少女,忍不住张大了嘴,满脸不可置信,“这是哪里?清泽宗呢?”
      此处半点灵力也无,市井气扑面而来,与她灵力环绕的清泽宗相去甚远。

      “这里确实不是清泽宗。”一道苍老和蔼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很温和:“这是三千小世界。”

      徐若昭霍然抬头,“谁在说话?”

      “……我是天道。”

      “天道?”徐若昭狐疑地四处乱瞅。

      “天道没有真身。”那道声音仿若能包容万物,温和而带着笑意,“你不可能找到我。”

      徐若昭莫名其妙被搞到这个地方来,心情不是很好,她沉声道:“我不管你是谁,你先告诉我,你把我搞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她语气不善,天道却不同她计较,温声问:“你还记得方才做的梦吗?”

      徐若昭回忆了一下,“那个恶心又吓人的梦?”

      天道不答,自然而然地起了另一个话题,“三千小世界有一少年,他出身不凡,天赋卓绝,若按原来的轨迹,他理应一生顺风顺水,险有坎坷。”

      徐若昭了然:“但……”

      天道:“……但,他的命盘出了一点小差错。”

      徐若昭已经猜到乱葬岗里的半大少年是谁了。
      “命盘出了差错,所以他变成了梦里的那副鬼样子。”她了然地点头,话音一转,“但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天道:“我需要你帮他。”

      徐若昭瞬间躺平,面容安详得像只咸鱼,“不。”

      她连要怎么帮都不打算问,反正肯定是个费时费力不讨好的活。她每日在仙界的日子过得如鱼得水,春风得意,好不自在。
      为什么要想不开给自己找事做?

      她才不帮。

      天道叹息一声,却仍不放弃地谆谆善诱道:“他如此可怜,你难道能如此坦然地袖手旁观吗?”

      他确实可怜,徐若昭想,他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她活了两百多年,没见过比他更惨的小孩儿,可——
      徐若昭认真问:“这世上可怜的人如此多,我都要帮吗?”

      “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天道说:“他是气运之子。”

      徐若昭还是道:“不帮。”

      天道沉默半晌:“你已经在此处了。”

      徐若昭无言:“……你让我回去。”

      天道温声道:“只要你能让气运之子成功飞升上界,你就可以一同回去。”

      徐若昭试探着问:“若是我做不到呢?”

      天道仍是那副温和的腔调,“那便陪着他一起在下界。”

      徐若昭瞪大了眼,“凭什么?这不公平!”

      徐若昭的不满没有得到回应,她感觉到身边一轻,天道已经离开了。
      她急了,“天道?天道!天道你回来!我不想待在这儿!我要回清泽宗!”
      “我要回清泽宗!”

      徐若昭喊了半天,直到嗓子都干了,天道也没有丝毫回应。
      她头疼地倒在床上,帮人飞升什么的,她不会啊!

      徐若昭是清泽宗宗主之女,从小养尊处优,连剑都没拿过几次,让她帮人飞升,比她自己飞升还难。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认命般问道:“你让我帮忙,总得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吧?”

      天道这次终于不装死了,“程初,刘宅。”

      “行吧。”她动了动胳膊,“那你把我的储物戒给我。”
      她话一说完,才发现不对,为什么她身上的灵力如此稀薄?

      天道仍是温声道:“储物戒不能给你,这个小世界没有此等法器,你既然来了这里,便不能使用超出小世界的东西。”

      徐若昭:“……慢慢慢,咱们先不讨论储物戒的问题,你先告诉我,我的修为哪里去了?”

      天道解释,“你的修为太高,超出了这个小世界的承受范围,如果保留原来的修为,你会立刻离开这里。”

      徐若昭明白了,她最后挣扎道:“让我帮他也可以,你好歹把我的修为给我啊。”

      “不行。”天道温柔却无情,“你就当做来这里玩一趟,任务完成了你就能回去了。”

      徐若昭听到这个说法,一言难尽道:“我不想玩,我只想在清泽宗的寝殿里躺着。”

      但天道似乎铁了心要将她留在这儿,无论她怎么说,天道都不为所动,最后干脆留下一句,“那你就在这里躺着,躺到气运之子成功飞升上界为止。”
      “记住,他不能死,他若是死了,你也会一起死。”

      他说完,彻底没了声,这次是真走了。

      徐若昭目瞪口呆,堂堂天道,也这么无耻的吗?

      -

      “打!给我往死打!”刘家大宅里,少年挥舞着长鞭,恶狠狠道:“打死了我负责!”
      “居然敢瞪我?”他一脚踢向眼前的少年,“程初,你给我记着!若不是我们刘家养着你,你早就死在了鬼哭林!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一旁的小厮听到这话,满脸为难道:“可不能打死,若是打死了,大小姐回来要发脾气的。”

      少年迟疑了一瞬,冷哼道:“那就将那双眼睛给我挖了。”说到这,他心情好了起来,冷笑道:“既然你那双眼睛只会瞪人,留着也无用,干脆挖了吧。”
      “我看你以后还怎么瞪人。”

      这下小厮不再犹豫,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欲摁住少年。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他跪在地上,浑身血迹斑斑,听到这话,瑟瑟发抖起来,但就算害怕至此,他也没有开口求饶。

      他抬头看向刘锦荣,目光坚定执着,“少爷,我没有瞪你。”

      刘锦荣面色不改,冷笑连连,“你是说,本少爷在冤枉你吗?”他命令道:“把他的舌头也给我割了,既然这张嘴只会胡乱攀咬人,干脆割了给本少爷泡酒喝!”

      七八个小厮围了上去,不顾少年的反抗,死死摁住少年。

      躲在树上的徐若昭听到这话,微微蹙起了眉。
      这少爷也太过蛮横霸道了。

      她指尖一动,正准备拦下他们。
      “都给我住手!”一道火红色的身影走进庭院,来人身着一身红衣,微仰着头迎面走来,神色倨傲无比,刘柯灵雷厉风行地走到刘锦荣面前,扬起下巴,冷傲道:“是谁允许你挖他的眼睛?”

      刘锦荣神色不虞,“长姐,你要护着他?”

      刘柯灵不满道:“我留着他还有用。”

      刘锦荣听到这话,面色稍霁,他冷哼一声:“他一个筋脉尽毁的废物,连剑都拿不起来,留着他有什么用?”
      刘柯灵不耐烦道:“你别管。”
      她走到程初面前,蹲下身,一字一句对他道:“你记得,你是我亲手从鬼哭林挖出来的,若不是我,你根本活不到今日,你生是我刘家的人,死是我刘家的鬼,你记住了吗?”

      程初目光微闪,低下头,顺从地道:“是,大小姐。”

      徐若昭拳头硬了。
      那个在乱葬岗艰难求生的少年,那个即使只剩一口气也不放弃生的希望的少年,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居然还要忍受这样的侮辱?
      她看着这一幕,倏地替少年不值起来。

      刘柯灵直起身子,施恩般说道:“起来吧。”

      程初跪在地上不动,刘柯灵冷哼一声,懒得管他,拽着刘锦荣,领着一群小厮走远了。

      直到确定刘柯灵和刘锦荣彻底不会回来,他才缓缓抬起头,沉默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回了房间。
      徐若昭赶紧跟上。

      不过方寸的小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便是一张摇摇欲坠的木床,连置于其上的被子也只不过是漏了棉絮的一块破布。

      但这个房间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唯一一床被子被整整齐齐地叠成了豆腐块。
      足以看出屋子的主人在很用心地生活。

      徐若昭跟了进去,隐去身形,并不急着现出真身。
      她很放心,少年筋脉俱毁,没有修为,绝不会发现她。

      果然,在她进去以后,程初神色自然地脱下自己的外衣,露出密密麻麻的伤口,这些伤口有方才被鞭子打出来的新伤,也有陈年旧伤。
      他面色平静地为自己处理身上的伤口,仿佛早已习以为常。

      徐若昭却看得心酸不已,那个在乱葬岗艰难求生的半大孩子,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没想到只是入了另一个虎穴。

      徐若昭忽然生出带他一走了之的冲动,反正她的命也和他绑在了一起,若是放任他继续待在刘家,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

      她瞬间做了决定。
      她坐在床上,托着下巴打量眼前的少年,她要想一想该如何取得眼前少年的信任。

      少年浑然未觉,他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包扎好,慢吞吞地移到了床边。
      徐若昭赶紧移开,给少年腾出位置。
      少年无知无觉,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躺上床,微阖着眼睛。

      他累了,干了一天的活,本就又累又饿,眼下又挨了顿毒打,就算是铁人也撑不住。

      徐若昭眼睁睁看着他陷入梦乡,靠在墙上发起呆来,不知道如果她把刘家这群王八蛋收拾一顿,这少年愿不愿意和她走。

      不就是飞升吗?
      等他和她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就想办法把他的筋脉修复,再去寻些秘籍给他,然后便天天盯着他修炼,他既是气运之子,悟性定不会差,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飞升。

      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徐若昭才回过神来。
      门外小厮重重敲了几下门,大喊道:“你的晚饭,自己出来拿。”

      他说罢,转身就走。

      徐若昭心下好奇,穿门而过,只见门前放着破烂发黄的篮子,上面尽是泥垢,这也就算了,篮子里还只放了个发霉的馒头。
      这玩意儿,猪都不吃。

      徐若昭气得不行,她回头看了眼缩成一团睡得正熟的少年,少年面容恬静,浓密的睫毛轻颤着,偶尔皱起眉头,又很快抹平。
      他的肤色很白,五官柔和没有攻击性,眼若桃花,眉若远山,长得颇为秀丽。
      比上界的仙子还要美上几分。

      他一无所觉睡着,还未彻底长开的脸已能瞧出十分好颜色,美好得如同一副正待展开的画卷。

      这样一个坚毅美好的少年,怎么能吃这些东西。
      徐若昭皱起好看的秀眉,转身去了厨房。

      她一走,屋里的人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柔和不在,他冷漠看向她离开的方向,眼角眉梢皆是噬人的敌意。
      “出来。”

      一道影子自夜色浮现,那道身影跪在地上,“主,主人。”

      程初看着他发抖的模样,心情甚好,他斜睨着他,轻笑道:“你怕什么?”

      那影子本来只有三分害怕,听到这话,开始发起抖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程初淡声道:“不许抖。”
      这话一出,原本抖如筛糠的影子瞬间不动如山。

      程初慢条斯理道:“你去把刘锦荣的舌头割了,眼睛也挖了。”
      “待明日,送到刘思床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感兴趣的小可爱动动小手点个收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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