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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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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见过的。
与此时此刻,相似的情形、相同的人物与地点。
宗谷夏希抿了下唇,她悬悬游弋的目光观察了几秒天花板,才沉缓地投向落地窗边的幸村精市。
掩低了睫羽。
就在,不久之前。
*
窗外与室内的分界线,从原本的落地窗更迭为伫立在窗前的少年上。
他面向窗外的面容,拓印着深深浅浅、霓虹交错的痕迹。
偏长的发丝跟随呼吸的起伏,曳开一道窄窄的阴影。
或许是奔倾而来的路途太过遥远,以至于它们伸手描摹少年时,已经筋疲力竭。
只能绘出模糊而朦胧的大概。
和它们截然相反的,是天花板洒落的白光。
单调柔和的光线拥有令人吃惊的能力,将少年掩藏在布料之下的后背线条,清晰地勾勒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变换的霓虹交织形成的颜色过于温暖了;也可能是其他的缘故。
本该用“柔和、明亮”做前缀形容词的室内光,在霓虹的对比之下,忽地冰凉。
让宗谷夏希莫名回想起,第一次得知哥哥失去听力的那个夜晚。
夏夜的月色赋满整个世界,她坐在障门外的长廊下,双手抵住两侧的木地板,仰脸欣赏幽深夜幕中高悬的月轮。
脑子里全是,哥哥轻描淡写的话。
“妹妹。”
银发青年周身素淡,几乎与霜白的月色相融,宗谷夏希看不清哥哥和月光分界线,却清晰听见那句,瑟瑟风声中的呢喃。
“我听不见你的声音。”
呢喃的短小间隙内,她看见摘下眼镜的哥哥,眼睑虚阖,试图不借用外物,看清妹妹的脸。
看不清啊。
她仿佛听见哥哥内心的声音。
就像……
就像什么呢?
银发青年疏漠的神情柔软下来,他定睛瞧了几十秒,才试探伸手去触碰那一丝重影交叠的粉发。
想替妹妹打理好。
然而,宗谷冬司苍白、生有薄茧的手指擦碰到妹妹的脸颊,可……
视线之中的那丝头发,好似不存在,他的感知与触觉内只有:脸颊皮肤偏凉的温度。
起初,宗谷夏希是有些疑惑的,不明白哥哥突然的举动。
紧接着。
银发青年虚阖的眼睑向上掀抬,他略微偏头,收回手的时候,说:“想帮你理头发。”
“看错了。”
以前轻而易举做到的、甚至唾手可及,犹如呼吸般自如的事情,现在却是“看错了”。
就像……
你没办法听到我的声音。
对吗,哥哥。
意识到这一点,宗谷夏希其实是有点想哭的。
她鲜少从哥哥身上体会到怀念曾经、或者想要重回过去某个时间的情绪。
那一刻,铺天盖地的怀念,从四面八方侵蚀而来,压得宗谷夏希几乎无法喘息。
她忍住眼眶的酸涩,伸手抓住哥哥的手掌,引着它去抓那丝头发。
“哥哥。”
“在这呢。”
……
变换的霓虹色彩和固定的室内灯,毫不费力地将少年分割成两部分。
一半是遥遥相视,朦胧的暖色调,一半是近在咫尺,清晰的冷白光。
两种全然不同的部分拼贴交织,最终化作仅仅凭借言辞,浅薄而具体表述少年情绪的一句:
幸…不,他正在怀念过去吧。
宗谷夏希吞掉唇齿边的「大概」替换成:“一定。”
*
“幸村君。”
姗姗来迟的宗谷夏希站在稍远的位置,小小声地喊对方名字。
主要是担忧,自己突然出现在幸村君身边又喊名字,会把他吓一大跳。再加上入夜了,害怕打扰到住院部其他人休息。
否则,她会选择简单粗暴、极其有效的方式——直接跑过去,抓住幸村君的衣袖。
小幅度地晃晃,对他说:
“幸村君,不好意思。”
“让你久等啦。”
要是在天台或者病房内就好了。
她想。
七七八八想了十几秒钟,见前方的少年还没有回应,继续保持着沉溺情绪的模样。
宗谷夏希这才往前迈了一大步,放慢语速又喊了一遍:
“幸、村、君。”
幸运的是,第二遍的声音成功氤氲进幸村精市的耳蜗,将他从情绪中拖出,顺带拽回了他的注意力。
“……”
“你来了。”
幸村精市语调偏沉,略显低哑的嗓音蕴含些许不易察觉的笑意,“夏希。”
“嗯,幸村君,我来了。”
宗谷夏希歉意地抿咬嘴角,脸侧的梨涡也受到影响,浅得若隐若现。
她瞅瞅少年的神情,有点分不清,他是因为怀念兴致不高,还是……
总之,宗谷夏希下意识用上了认错求原谅的表情,眼巴巴地望着幸村精市。
“抱歉…”
“让幸村君等了我很久。”
说好五分钟左右,住院部三楼大厅见的,结果由于自己失误,害幸村君额外等了几分钟。
宗谷夏希明白这个行为既没礼貌又不尊重对方,只依靠一句单薄的“抱歉”求原谅根本不够。
需要实质性、更有分量的方式。
稍加思考,她试探地又迈了一小步,踩上了幸村精市脚下的那块地砖,近乎与他衣袖相抵。
“幸村君。”
宗谷夏希恹恹地耷拉下眼尾,上下睫羽颤颤悠悠,差点挤进彼此的缝隙,忐忑询问:
“要去…逛逛商店街吗?”
她停顿片刻,花费了几秒钟重新积攒勇气,才继续说:“距离下一班电车,还有三十分钟。”
“我想请幸村君吃晚餐。”
“噗……”
一个没收敛好的笑音,敲击着宗谷夏希的鼓膜。
视线之中,深蓝发色的少年抬指抵按上扬的唇角,他似乎忍得难受,破碎的笑意外溢出来,发梢都跟着颤抖。
而且两人离得格外近,近得宗谷夏希甚至能看清他胸前病服微微震动的痕迹。
我是被嘲笑了吗?
宗谷夏希:……
宗谷夏希气得鼓鼓脸颊。
她明明很认真求原谅来着。
还打算,找机会买礼物安慰,怀念过去的某个人的。
大概过了十几秒。
勉强克制住笑意的某人,掩饰性地清清嗓子,屈指弹了弹宗谷夏希的额头。
“夏希。”
“你好像忘记一件事。”
宗谷夏希捂着额头,有点疑惑地偏歪脸颊,“没有吧?”
“约定之类的,我全部记得。”
“……”
幸村精市安静片刻,他无奈地叹谓声,话语内的低落分外明显:
“看来,我留给夏希的印象,确实不太好。”
宗谷夏希更疑惑了,她认真纠正幸村精市错误的理解:
“没有。”
“各种意义上来说,幸村君都属于温柔体贴的类型。”
“既然如此——”
深蓝发色的少年故意拖长尾音,他拎起搭在身侧椅背上的厚外套,温言细语地征求眼前少女的意见。
“介意,我离近一点吗?”
他抬高些许拎外套的那只手。
幸村君是想让我帮忙拿外套吗?
虽然不太懂为什么不直接给,但想起迟到这件事,宗谷夏希乖巧地点点头。
“不介意的。”
闻言,幸村精市的眼眸低掩一瞬,大半瞳仁淌进洒落的阴影内,显露种沉郁、幽暗的色彩。
声音也低低哑哑的。
“那就好。”
“诶?”
下一秒。
深蓝发色的少年前迈些许,两人之间仅存距离彻底消失殆尽。
宗谷夏希怔楞地睁大眼睛,超乎预计的发展和身高差带来的压迫力,令她的大脑处于混沌状态。
只能结结巴巴地喊一声:
“幸、幸、幸村君?!”
此时,幸村精市略微垂脸,额前细碎的发丝吮走所有倾落的灯光,使得那双昳丽的眼眸增添几分陌生的冷锐感。
“别动。”
少年言简意赅。
第一次窥探到幸村精市温和外表之下掩藏的锐利面,一时间,宗谷夏希大脑空白了几秒,也忘记了艰难组织起来的话语。
近乎是下意识的,遵从了幸村精市的话,呆愣愣地立在原地。
一动不动地放任他。
……好乖。
幸村精市克制回浮跃的好心情,他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另一件事——将外套披给,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冷得发抖的宗谷夏希。
真是……
幸村精市无声叹息,他有点不知道该说她敏感好,还是迟钝好了。
但很显然,银发青年前两天替妹妹转交物品,临别时裹挟复杂意味的话:
“她,有时候会因为察觉到部分事情,潜意识忽略一些方面。”
“麻烦你了。”
言外之意:我妹妹无意识冒犯的地方,希望幸村君不要介怀。
她出发点是好的。
确确实实,一语中的。
*
外套散发的洗衣液气味,混杂少年衣襟沾染的小苍兰香,摒退掉漫天消毒药水味,一点点地侵入已经回过神的宗谷夏希的呼吸间。
领着她暂时钝木的思绪,驱使她透过眼睫打量对方。
眼前的少年神情坦然,全身注意力悉数落在替她整理好外套上。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离得太近。
近得她能若有似无地感知他吐息夹含的体温;近得打量的目光一触及他的眼眸,就被那片瑰丽的紫蓝吸引,窘迫、匆仓地垂低眼帘……
她忽然有些哑然。
茫然无措的情绪,逐渐弥漫开来,忽然忘记,她应该推开他的。
也是这个时候,宗谷夏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幸村君的印象,好像太好了。
以至于,近几次发生的类似情况,她都没做什么防备,更没有思考过要如何应对。
我是不是……
宗谷夏希听着紊乱急促、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还是自己的心跳。
对幸村君,太放心了。
正当宗谷夏希陷入纠结与自我怀疑,开始思索要不要防备幸村精市、有意保持距离时。
替她披好外套、细心系上第一粒纽扣的少年,礼貌退回了原先的位置。
紧接着,一只热气腾腾、略烫的纸杯,悬悬贴靠她的手背。
“夏希,你冷得发颤。”
“没感觉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