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菩萨之许一人偏爱》东君雪姬

96、第五十六章 聚散

　　冷冽气息甫一离开暖阁，蓝衣少年便如同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闷哼声起，手掌按在肩膀伤口处，低垂的眉眼流露出一丝脆弱可欺。
　　阿舍捧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一时间各种纷杂情绪涌上心头，暗叹一声正色道：“多谢！”
　　“小姐姐谢我什么？”少年抬起的眼眸微微发亮。
　　阿舍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面，瓷杯与木案碰触发出细微声响，“谢你如此耗费心神将我体内蛊毒尽数清除，也谢你愿意看我薄面将族中秘辛告知。”
　　对此，阿舍心中雪亮一片：清除蛊毒并非对方所言的寥寥数语如此简单，仅仅只是听闻就可以想象得到强行逆转自身精血是何等凶险；而这种绝密之事又岂能轻易告知外人，他本可以不用这般有问必应地回答她第二问的。
　　君不为眸光微闪，摇头道：“阿雪姐姐身上的蛊毒本就是受我牵累，我自当为你解决。至于秘辛，实不相瞒，原本传到我这一辈，族人身上的蛊毒已清理得差不多了，只等我接任族长练成九冥玄功，从此君氏一族便再不必受这蛊毒的牵制，因此当年那人才会孤注一掷选在最关键的时候动手。所以我说小姐姐是我的贵人，不止有恩于我，更惠及我的族人。”
　　阿舍听了星眸一亮：“那真是太好了！蛊毒留在体内终究是个隐患。”
　　她的神色完全不似作假，即便仍旧恼怒着他，却丝毫不妨碍她发自内心地为他们感到欢喜。
　　君不为稍稍移开视线，低垂了眼眸，“···我还以为，阿雪姐姐会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为了你师兄对我发难。”
　　阿舍轻咬下唇，平静地说道：“你控制影响我的心神，利用我伤了无辜之人，这是我不能原谅的。但主要还是我自己的心魔执念所致，所以我并没有资格怪罪于你，也自会向他赔罪。”
　　她伸手示意拦下君不为想要开口的话语，“你刚才说曾多次被石惊天所伤，但如今你也算计得他险些丧命，眼下分别在即，不论你们争锋相对的缘由是否真如你所说，我都不希望再生任何事端，那样对你对他都没有任何好处。”
　　君不为沉默片刻，忽然自嘲一笑：“小姐姐，如果说我是在为你出气，你信吗？”
　　“为我出气？”阿舍一怔。
　　“不错！”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与他之间的事情我都了解过，他伤了你那么多次，你向他讨回一次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若你总是这样心软，岂非太便宜了他！小姐姐是我一心想要报答的恩人，他如此伤你，我又怎能轻饶！”
　　不曾想他算计石惊天还有这个缘由，阿舍望着他的眼神颇为复杂，有感念但更多是不认同。
　　“你如此维护我，我很是感激，可事情不能这样来算的。”
　　阿舍语气有所缓和，字字清越如玉石交击，“我当初固然气他恼他伤了我，也曾因他伤心难过，但两个相爱的人之间，又怎么可能把每一笔恩怨都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从前的我也未尝没有为难伤害过他。”
　　“更何况，感情从来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即便有矛盾也轮不到旁人来替当事人做任何决定，就如同你本不该也不能替我做这种决定。”
　　这几句话语微含责备之意，但阿舍的神色温煦平和，便似长姊在教训闯祸的幼弟一般。
　　少年眸光微闪，须臾之后再度垂首，低垂的眼睑将映照进来的皑皑雪光尽数沉寂眼底，叫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这才是你想说的话吧。纵使经历了那么多磨难坎坷，即便再如何决绝，你还是爱他？”
　　阿舍神情有一瞬间的怔然，而后轻轻摇头，目光不自觉地转移到某一处，缓缓道：“老实说，爱或不爱，如今的我也还没有确切的答案。”
　　她的语声隐隐含着无奈，面容上甚至有丝许自嘲，但透过窗楹捕捉到室外偶尔闪现暗金流光的白色身影时，眼底却慢慢泛起温软笑意。
　　“但能入我心者，始终只有他一人。”
　　那双星眸流转的是君不为从未见过的温存，他不由陷入恍惚，原本听到她否认话语时眼中倏然亮起的细微光芒也随着后一句转而黯淡，直至消散不见。
　　君非黎从内室取了件东西慢吞吞走到外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檐下长身玉立的石惊天。
　　白衣胜雪的俊美男子双手背负身后，墨发在寒风中飞舞，狭长的凤眸上挑，薄唇微微抿着，带了几分清冷之意，端的是气度光华威仪逼人，可整个人的气势却矜贵冷冽得像是一柄伺机而动随时准备破空出鞘的宝剑，凌厉又倨傲。
　　忽然，目光落于虚空处的白衣青年有些失神，仿佛在倾听什么，紧接着凤眸盛光瞬间璀璨，一下就从平静跳转为灼热，冷漠的面容上更是如同打破浮冰碎影般扩散出笑纹，不自觉间就温和了眉眼。
　　暖阁内的两人陷入各自的思绪，半晌才终于又有了声响。
　　少年的声音有些晦涩不明：“小姐姐你难道忘了他先前是怎么对你的吗？你怎么能确定他会一直对你好？你就不怕···”
　　“但我确定我会对自己很好！”
　　阿舍回眸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格外坚定：“人必先自爱，而后人爱之。若一味指望旁人善待，或是依附某种外物带来的移情，总有一天你会变得面目全非。”
　　她的话似意有所指，又仿若随心所感，倒叫君不为有些无所适从，惊疑不定。
　　“人总是会变的，但我相信小姐姐总能认得出来。就好比，如果我变成了这样，你还是能认得出我是谁，对吗？”
　　许是心有不甘，又或者仅仅只为求一个答案，君不为终于撕下最后的伪装。
　　原本面容还稍显青涩的少年眼神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眉眼处流露一种率性洒脱的疏阔气质，与平日的鲜活飞扬判若两人，更活脱脱地像极了某一个人。
　　然而，令他不知该高兴亦或感到失望的是，除了最初一瞬间的惊愕疑惑之外，阿舍的神色甚至比当初的石惊天更加平静镇定。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阿舍微蹙秀眉，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胡闹折腾的孩子，语气甚至有些凝重：“问题是，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
　　少年上扬的唇角顿时僵滞，对上那双清澈明净的眼眸，望着阿舍颇为无奈的神情，忽然间觉得自己刚才的试探从头到尾皆是毫无意义。
　　原来她一直很清醒，清醒到一眼就能看出真伪，而迷失其中的却是他自己。
　　门扉轻启，从暖阁出来的阿舍正迎面碰见等在室内的君非黎。
　　只见君非黎轻声细语了两句，然后将一个小小的木盒递过去，阿舍微笑接过，也回了两句话，两人互视一笑，错身走向各自的方向。
　　风卷裙袂，款款蝶舞，斗篷帽檐的雪白绒毛如柳絮飘飞，阿舍不疾不徐地朝石惊天走过去。
　　石惊天正立在檐下静静地等待着她，身躯俊挺如松不畏风雪，笑意在唇角眉梢洋溢而出，晕开一层炽烈如五月暖阳的温煦。
　　他没有问阿舍跟那人在里面都谈了些什么，反而说起了回程的事，：“影卫已等候在外，我们即刻启程。我本想托徐夫人再给你查看一番以免余毒未清，但她远在南疆多有不便，所以转托了她的师妹前来，如今此人应该也快到幽谷了。”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回幽谷，我也许久没见阿得了。”
　　阿舍扬手轻拂颊边碎发，“我刚才还约了阿黎兄妹俩，若他们日后有机会到长安来，咱们再好好做一回东道。”
　　石惊天应了一声，极为自然地伸手替她拂开鬓边的落花残雪。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随意的对话似在各说各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和谐。
　　随着语声渐低，并肩相携的一白一紫两道身影也渐行渐远，只留雪地上连串的浅浅足印一路蔓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