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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前章 尘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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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残阳红似血,白骨千里露荒野。
夕阳自顾自地落下,小小的村庄不见炊烟升起,也没有听到任何鸡鸣犬吠,只有半空中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
不远处黄沙漫天,一个小黑点慢慢朝着荒漠边缘的村庄移动。
走近时才发现,竟是一个不及半身高的小孩,脏兮兮的脸上沾着些许沙土,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这是荒漠中最常见的模样,唯一特别的是纤细脖颈处用绳子挂着一个小小的铜色环状物。反而是他手上拖着的小小男童,被染黑褶皱不堪的衣袍依旧是完整的形状,东倒西歪的束发金环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我···我们要进去吗?”男童踉踉跄跄地被前面的人拖着,见到里面的残肢断臂吓了一跳,却发现拖着自己的人仿佛司空见惯一般,没有任何迟疑地跨过已经发黑的泥土和满地残尸,他哆嗦着问出声来。
那小孩闻声停下脚步转头,脏污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神色,那双黑葡萄也似的眼直直望着他。
男童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想起了他高热昏迷多日睁开眼时看到的惊悚一幕:眼前之人一眨不眨死盯着他,鲜艳唇角沾着丝丝血痕,沙哑的嗓音吐出让人心里发寒的一句“再不醒来,吃了你”,差点没把这个养尊处优的男童吓得魂飞魄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其中的涩意让他不由又想起了那日醒来后喉间的腥甜异味,那是他第一次深刻地明白什么叫“饮鸩止渴”。
那小孩见他不敢再说话,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反应,紧了紧握着男童手腕的手掌,两个不足成年人腰身高的小小身影披着最后一缕金黄斜晖踏进了这个早已十室九空的村庄。
······
凛冽寒风在光秃秃的树梢上怪声地怒吼着,咆哮着,大片大片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飘落,一眼望去皆是白茫茫一片。
被冰雪层层覆盖的山脚下,两株大松树之间的木屋屋顶上已积了数寸厚的白雪,似乎要将这小小木屋压塌。
屋内火光熊熊,人声隐隐。
“哟,醒了?”这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身穿宝蓝色窄身小皮袄的女子年约二十,杏眼桃腮,俏丽的容颜在火光前格外温暖柔和。
女孩小小的身子往床脚处缩了缩,虽瘦削却已隐约可见精致五官的脸庞上面无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直直地盯着她。
那女子见状挑了挑柳眉,微笑道:“你倒是命大,居然敢独自跑山上去。要不是我恰巧经过,你早就被冻成一个冰尸了。喏,这是你的东西吧。”
她手一伸,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小的饰物。
话音刚落那女孩已经伸手抢过紧紧握于掌中,她不由失笑出声:“急什么,难道我还会昧下你的东西不成?就算价值连城的宝贝我也把玩过不少,何况是你这一枚小小的铜戒。”
女孩愣愣地望着她的笑容,抿了抿唇,小声地回了一句:“谢谢。”
说话时仍缩在角落里,偶尔瑟瑟发抖的瘦弱身板显得格外弱小可怜。
那女子对上她如湖水般晶莹澄澈的双眼,忽然心中一软,“等雪一停我就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见那女孩睁大了双眼,她又笑了,“看你一个小姑娘,定然也是无家可归才会沦落至此。我最近正好准备歇一段时间,想养个孩子玩玩,我还可以教你一些功夫防身,如何?”
“我跟你走!”不知是被哪一句话打动,女孩脆生生的童音立刻接口应道。
“你这小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发现这女孩虽然还是带着防备却应得飞快,那女子一愣,心中的复杂与怜爱又多了一层。
当东方的天际转亮,屋外肆虐的风雪也渐渐变小,及至雪落完全停止之时,只见一大一小两串脚印从木屋门口朝远处延伸,一深一浅地迈向漫漫云深处。
······
马蹄声在斜阳残照的古道上嗒嗒作响,乍起的秋风轻轻拂动马上之人的如瀑长发,飞扬的青丝起伏间划出优美的弧度。
“师傅,一路多保重。”刚满金钗之年的稚气少女语带哽咽,鬓边碎发划过她泛着晶莹水光的迷离双眼。
被称作“师傅”的女子正值花信年华,伸手拂了拂小姑娘素瓷般精致白皙的脸庞,含笑道:“聚散离合本就是人生常态,这些年师傅已将所知所能尽数传授于你,你也该踏上属于自己的道路了。更何况,”
她轻轻叹息,“师傅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
少女微微垂首,那女子虽心中不忍,却也觉得已到放手让雏鹰自己飞翔的时候,她本就见惯了生死离别,此刻即便感伤也只一时而过:“你我师徒总有再会之日,你也好生保重,为师先行一步了。”
说罢立时素手扬鞭,策马而去。
那少女收回伸出去却抓空的手,目送着她绝尘远去,静默了许久,猛地一甩手中长鞭启程踏上了另一条路。
······
空山新雨后。
蔚蓝天空中飘着一片片洁白无瑕的云朵,微风拂过被春染绿的山坡,含露的草茎轻轻颤动,晶莹的露珠滑落入泥土,雨后的幽谷宁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流水潺潺之声,仿似一处世外桃源。
清脆的马铃声响起,一处小山坡上出现了一匹马,马上是一位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女,策马缓缓行至最高处俯瞰,束发金环上的短流苏晃动时格外绚丽夺目。
少女远远地看了会,正准备扬鞭就听到身后一个女童的声音:“阿雪姐姐,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在荒漠等的人快到了,我准备找他借样随身的东西,有借无还的那种。”少女回眸嫣然一笑,那笑容明媚如艳阳令人目眩。
那女童年约十岁,额间一点胭脂红,闻言不舍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少女仰头看了看天色,扬手将脸颊处的碎发拂至耳后,笑道:“这可说不准。或许明日就可以回来,或许要过几年,又或许,永远也回不来啦。”
说罢一甩马鞭,那马高高扬起前蹄嘶鸣,下一瞬便如闪电般朝山下疾驰而去。
少女对身后的呼喊充耳不闻,连人带马不做任何迟疑停留,犹如一骑绝尘消失在山道上。
······
当那些化成一抔黄沙流逝的苍茫岁月,随着一丝刺眼猩红渲染成色,便也牵出了一段久违的羁绊。
一端系住如烟的往昔,另一端连上浅浅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