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菩萨之许一人偏爱》东君雪姬

35、第三十三章 缘止

　　柳树舒展开黄绿嫩叶的枝芽，在春风中轻柔浮动，竹林里夹杂着清新的气息，有笋芽悄悄地探出头，山花含苞吐蕊争奇斗艳。
　　整个世界就像刚被洗过似的，一派春光烂漫。
　　阿舍在后院假山前练完剑，行至半山的亭子里，阖眸感受着明媚春光，只觉全身通畅舒爽。
　　听到一阵轻如雪落的脚步声，她回眸，见到来人后浅浅一笑：“你来了。”
　　“是，我来了。”石惊天凝视着她，专注得仿佛她是他天地间唯一的光彩。
　　“正巧我也准备去找你。”阿舍目光悠远地望向天际。
　　春日阳光洒落，她那袭雪青色的衣裙却在柔和光线下映射出淡淡的冷意。
　　石惊天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明明阿舍就站在眼前，却有种无法触及的隔离。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凉亭中，两人相对而立。
　　“阿舍，对不起。”
　　石惊天勉强收敛心中抑制不住的阵阵心慌，对上阿舍的眼认真地说道。
　　阿舍交握着的双手微微一紧，抿唇道：“你这句对不起，是为了什么事说的？如果是因为你护着师娘而与我对立冲突的事，那大可不必。”
　　“···我不该拿你作为赌注与郭放订立协定，还有那段时日哪怕我是无心也的确一再伤了你，之后，我又因为娘的死而忽略了你，没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出现在你身边。无论是哪一件，我都应当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说完，石惊天无声苦笑，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犯了这么多的错。
　　阿舍目光平和安然：“师娘毕竟是你的母亲，你身为人子维护她是理所应当的。后来她的死，对你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我们之间又隔着你与师父的心结，这些我都可以理解。”
　　石惊天眼中似有亮光闪烁，猛地迸发出莫名的情绪：“你···不怨我吗？”
　　阿舍摇摇头：“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一件事：凡是人总会有取舍。你取了你认为重要的东西舍弃了我，这只是你的选择而已，若我仅仅只因为没有被选择就心生怨恨，那这世间岂不是有太多不可原谅之处。毕竟谁也没有责任要以我为重，以我为先，无论我再如何希望，也不能强求。同样的，假如阿得和师父还有你三人同时有难，让我做选择的话，我也不一定会选择你。推己及人，我又凭什么怨你。”
　　她说这番话时眼眸如洞察世事般清透澄澈，竟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之感。
　　石惊天心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怎么也没想到阿舍竟会说出这番话来。
　　也是，他早该意识到了，阿舍对于他的原则立场即便当时不能接受，事后都会选择包容理解，就像当日两人曾因石涛而起的冲突与不愉快，长安城内月下重逢之时她提都没提过，反而对他越发亲近信赖。
　　郭放曾嘲讽嫉妒地说他是一张白纸，但其实阿舍才是真正干净如纸。
　　她的世界，总是这么通透明了。那些大道理她或许暂时无法清晰理解，但却早已体现在她的一言一行之中。
　　这么美好的姑娘，当然会有无数人喜欢。
　　而他明明是最应该对阿舍珍之惜之，爱之信之的人。可他又做了什么？
　　石惊天的心像有无数的虫子在啃咬吞噬，绵绵密密的疼痛阵阵翻涌扩散。
　　“的确，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同样也不会怪你。我只是···心疼你。”
　　闻言，阿舍眼睫微微一颤，侧颜笼罩在灿烂晨曦下，神色莫名难辨喜怒。
　　“阿舍，你是我一生中唯一深爱的女子，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挡我对你的爱。我知道曾经的所作所为让你伤心难过，你会作出什么决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我始终坚信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石惊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仔细而贪婪。
　　他的语声压抑而深沉，其中的笃信与决然像是抛却了一切的孤注一掷。
　　阿舍虽然不说，言谈也正常，但他如何能察觉不出她的疏离。
　　自重逢以来，她的眼神总是一触即离，从未与他认真地对视过；她依旧明艳温暖地笑着，白玉般的双颊却再也不会出现面对他时不自知就染上的娇艳红晕；她那双明媚动人的眼中依旧蕴含着情意，却被深深地埋藏以至于他几乎无法触及。
　　阿舍静静地听着他说的话，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她受伤后，在昏迷期间感觉到的几乎从未离开过的温暖气息，以及醒来时这个男人冷漠面容上浮起的神情，心底最深处似乎有什么悄然破碎出一线缝隙。
　　但对她而言，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理解宽容，有一件事她却一直如鲠在喉。
　　“那么，你与郭放订立的赌约又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还是来了。
　　石惊天喉间涩然发痒难耐，却还是沉声将当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舍。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看见我和郭放相谈甚欢，他又对你说心悦于我，你就与他订立了赌约，为此不惜延迟我们的婚期？”阿舍语气极其平淡地复述道。
　　“···是。”这是石惊天自认最为亏欠阿舍的事，也是他做过最错的一个决定。
　　“所以，你是怀疑我和郭放有私情吗？”
　　石惊天雪白了双颊，眼里破碎的亮光一点点沉没：“不！我怎么可能会怀疑你。我只是觉得应该给郭放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选择。”
　　阿舍忽然轻轻地笑了：“石惊天，你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她的语气极轻却一字一句重重地砸在石惊天心里。
　　“姑且不论你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愿意与郭放打这样一个赌，如果是在我应了与你的婚约之前，你如此大方地让我去选择，我还可以赞你一句君子风范。可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有婚约？还是在你心里，与我的婚约就是如此轻薄，我的心意就是如此的肤浅可以随意变迁？”
　　石惊天的视线从没离开过阿舍，看到她那浅淡得有些发冷的笑容时，胸口仿佛突然被一块巨石堵住，闷痛纠结得几乎无法呼吸，似乎有什么正在逐渐流逝，他想握住，却无法阻止。
　　“我没有忘！阿舍，我比任何人都期待我们的婚礼！我当时只是觉得，既然郭放说他心悦于你，他又是娘的徒弟，你嫁与我之后必定还会和他打交道。与其婚后再来面对，不如我先断了他的念头，所以我才会跟他订立了这个赌约。我本来以为···以为你不会在意延迟婚期的。”
　　石惊天突然发现，似乎这一切，的确都是他在自以为是。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如果你直接问我，又或者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自会去与郭放做个了断。可你给我的理由是什么呢？你说觉得我们之间还不够了解，这个理由听在我耳中等同于把我们的婚约当成了儿戏。”
　　阿舍看着他，“石惊天，你知不知道，我曾经···也是无比期待我们的婚礼的。”
　　说话间，她的眸底慢慢泛上一层潋滟水光，眼看就要从眼角弥漫开来。
　　石惊天心中一窒，伸出手想要为她拭泪，阿舍却直直退后了一步闪身躲过。
　　他的手悬在半空，僵滞了许久，半晌才低声说道：“我知道。”
　　阿舍闭了闭眼，将即将蔓延出来的水光逼回去，睁开时似乎终于想透了许多东西，不再有任何动摇和迟疑：“在你我重逢之前，我想了许久，终于明白我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你我都有责任。或许正如你所说的，我们之间确实不够了解。”
　　她伸手止住了石惊天的张口欲语，轻轻舒了一口气：“若我足够了解你，当不会怀疑你有助纣为虐之心，也不会理所当然地要求你与我站在同一立场去大义灭亲。而你若足够了解我，便不该自以为是地与郭放定下赌约，自作主张替我做选择，更不该一再瞒我实情。”
　　“我没有想到，你我之间的信任竟薄弱至此，如今我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全然信赖你了。”
　　石惊天薄唇微颤，仿佛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慢慢阖上眼睛，袖下指骨握紧泛白。
　　阿舍语声中带着怅然，眼神却越发坚定：“我承认，我心中还有你。但我向来不喜欢勉强自己。我觉得，爱一个人应该是一件幸福快乐的事情。如果信任你会让我感到不安，那我宁可从此不再依赖你。”
　　“我们之间，当初是从你说的开始，那么现在，就由我来说结束。”
　　“不···”石惊天猛地睁开眼，当看到阿舍眼中清凌凌的水光时，那双往日里锋锐如刃的凤眸渐渐流露出一种近乎无助的惶恐。
　　阿舍轻轻摇头：“我理解你的选择，也希望你可以尊重我的决定。我们，到此为止。”
　　石惊天面色雪白更显透明，凝视着她平静的面容，只觉通体冰凉如坠深渊。
　　阿舍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还能再说什么，又还能再做什么！
　　阿舍垂眸，清越的声线带着淡淡的疏离：“算来我与阿得还需称你一声师兄。但如今师父已搬离精舍，男女有别，请恕阿舍不能留师兄在此多做停留了。”
　　言罢又退了一步，朝他沉稳地行了个礼：“师兄，请回。”
　　礼毕，阿舍顿了顿，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曾再停留片刻，毫不犹豫地转身。
　　她的脚步轻如落羽，但听在石惊天耳中却如暮鼓晨钟，一下下地撞入心间。
　　“阿舍。”石惊天的声音平静得仿似波澜不惊，“我还是那句话——我会等你。”
　　阿舍微微眯眼，抬头迎接和煦春光，心中一片宁静安然：“那是你的事。”
　　她本不是纠结的性子，如今将往昔种种尽数抛开，竟有了一种轻松自在之感。
　　而她身后的亭子里，阳光落在那白衣男子身上，投射出长长的透着萧瑟寂寥的孤独侧影，久久静滞不动。
　　所谓错失年华，终是咫尺天涯。

作者有话说

　　“凡是人总会有取舍。你取了你认为重要的东西舍弃了我，这只是你的选择而已，若我仅仅只因为没有被选择就心生怨恨，那这世间岂不是有太多不可原谅之处。毕竟谁也没有责任要以我为重，以我为先，无论我再如何希望，也不能强求。”——出自《琅琊榜》萧景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