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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第二十章 破晓 ...

  •   蒲月初至,端阳在即,百草茂盛,碧翠含香。
      五月初四是现任江南刺史的生辰,此人今岁正值不惑,虽非大寿,却因其向来喜好热闹,这一日夕阳未落,刺史府中已是宾客来往,锦簇花团,丝竹管弦渐起,处处张灯结彩。
      如此喧嚣之下,即便是不知不觉多了几人,又或者无声无息少了几人,短时间内恐也无人能察觉,譬如此刻清雅后院偏僻一角偷偷跃出的数道身影。
      阿舍原本只是隐在刺史府外围等石惊天前来汇合,顺道与影卫一同监视观察府中的动静,不经意间就瞥见了那几个直扑夜色的黑影。
      她只一转念就猜测到对方极有可能是一直潜伏在刺史府中的人,想借机脱身,当即以手势示意影卫留在原地按兵不动,自己则翩若轻云般悄然跟上。
      当中是一道曼妙窈窕的身影,怀中似乎还抱了一团物什,周围同行的暗影看似零散无序,实则巧妙地形成了一个拱卫之势。
      一行人身法奇特如幽灵飘忽转瞬不见,若非阿舍轻功造诣卓绝,只怕一不留神就跟丢了人。
      饶是如此,尾随追上的阿舍却一反常态没有立时出手拦人。
      一来她已认出了当中的身影正是那夜偶遇过的桑夫人,也就是潜伏在刺史府中的东瀛细作,对方暗夜奔袭而出必然有异,乍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二则···
      膝下无所出的桑夫人怀中所抱,竟是一熟睡幼童。细作、刺史、妇人、稚子,孩童的身份呼之欲出,东瀛劫走刺史独子的目的也昭然若揭,再加上女子身上蠢蠢欲动的蛊毒,即便是艺高人胆大的阿舍,此时也难免有些投鼠忌器。
      但若是继续追下去,便会误了她与石惊天约好的会面时辰。
      阿舍微蹙秀眉,趁对方稍事停歇之际,手腕灵巧翻转解开系于窄袖的银纹丝带,微敞的袖口滑出一枚刀币,当视线转至某处高墙,她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一亮,纵身掠过城墙的同时扬手将丝带缠绕在高啄檐牙处,握于掌中的刀币更是飞快在墙石上划了几笔,隐约可辨字迹。
      初更锣鼓响,一弯月牙斜挂东首,就在阿舍紧跟着这群东瀛人越过高墙出城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道雪色身影从远及近落于高墙之下。
      仿佛心有灵犀,石惊天一抬头便捕捉到了檐牙处飘舞的银纹丝带,他当即飞身取下,同时也看到石墙上独特的简字。
      苍茫夜色中,雪衣男子上挑的凤眸湛黑深邃,清亮目光逐字来回看了几遍,修长手指轻轻拂过抹去墙上的字迹,干净利落一如他果断回身直扑刺史府的身影。
      灯火通明的府中,正厅主位坐了名面皮白净留有三绺髭髯的中年男子,正是如今江南刺史。
      庭院外各处刀剑枪棍相斫之声正烈,厅中不明所以的官员商贾衣着狼狈如坐针毡,刺史大人却好整以暇地端了一盏茶啜饮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从眼前形势来看也的确如此,无论是突然发难妄想夺权的乱兵叛军,还是企图潜入府邸盗取虎符的江湖人士,无一例外都踏进了刺史府早就布好的天罗地网,陷入进退两难的苦战。
      突然,一个亲卫装扮的男人快步来到刺史身旁,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便见刺史端茶的手指微僵,面色骤变,腾地站起身来。
      “···以为如此便可胁迫老夫就范?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胆敢劫走我儿!传令下去:封锁整个刺史府,只许进不许出,全城戒严搜捕近月入城的可疑江湖人士。”
      中年男子阴沉的面容带有几分阴骛狠戾,“凡有抵抗不从者,就地格杀!”
      原本还道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刺杀,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止于此,厅中的众人大惊失色,却也只得眼睁睁地目送刺史大人阴沉着脸色杀气腾腾地离开了正厅。
      在众人看来应该焦灼心切搜寻爱子的江南刺史,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唤来亲信调兵遣将,反而面色凝重步履沉稳地掉头往书房行去。
      看到周围巡守的侍卫纹丝不乱,他不由心下稍松,对沿途青石板上尚未冲洗净的斑驳血迹熟视无睹,径直走进书房,推门时不动声色地打量屋内陈设,半晌才反手带上房门。
      中年男人来回踱了几圈,确认房内机关似乎没有被触动过的痕迹,这才小心谨慎地打开一处暗门。暗道尽头是一个密室,他甫一踏入却忍不住瞳孔微缩,直直涌上心头的是一种汗毛倒竖的寒意:密室内本该藏于暗处的刀箭钩镖等利器落了一地,地面和墙上的陷阱机关大喇喇地裸露出来,旁侧甚至凭空添了深深浅浅的斑驳裂痕,紫檀木椅前的案桌旁还站了一个白色人影。
      能够十几年坐稳如此关键的位置,江南刺史自然也知道自己能活得这般滋润自在的最大筹码就是那枚虎符,所以他在多年前便不惜花费重金请来能人巧匠秘密打造了书房里外的重重机关,而这些机关也没让他失望,时至今日潜入府中的细作暗探不胜枚举,其中亦不乏深得他亲信宠爱的心腹和枕边人,却从未有人能顺利进入密室盗走虎符,而今密室内的各处要害机关竟被毁了大半,甚至还悄无声息地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这让他如何能不惊慌失色。
      一身白衣的青年男子俊美非凡,佩戴蒸栗黄玉扳指的左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虎形铜符,闻声抬眸的冷冷一瞥气势如渊,既有世家公子的矜贵,亦不乏江湖侠士的锋芒。
      那一刻,江南刺史脑中闪过诸多念头,比如伸手拉下近在咫尺的机关,又或者高呼叫唤引来屋外的侍卫,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来得及做,就被几股凌厉劲风锁住了四肢咽喉,再也动弹不得。
      中年男人双眼怒瞪死死盯着白衣男子缓缓收势的右手,最后划过视线的是对方系于腕间飘出的那一小截银纹丝带,传入耳中的则是数粒玉珠落于地面弹跳出的清脆声响···
      浮云遮月,堪堪掩盖了黑暗中的杀戮与血腥,夜色如墨,沉闷肃杀的气息犹如一张大网缓缓笼罩在太湖方圆数百里的上空。
      湖畔野渡的山坡上,一道荼白人影忽起忽落,时隐时现,在细碎寒芒与粼粼水光映照下格外诡异,直至近前才发现,原来还有一道几乎与深沉夜色相融的玄青身影,灵动的身形轻盈飘渺。
      年轻姑娘偶一回转的眼眸坚定沉静,手中长剑的锋芒始终缠绕在身着荼白窄袖的美貌少妇周围。她似乎暂未打算取那少妇的性命,寒光闪闪的剑尖看似凌厉无比步步紧逼,实则恰到好处挥洒自如,像戏耍又仿佛在试探观察着什么,不动声色地任由对方像只困兽四下逃窜,挣扎顽抗。
      桑榆原本自恃一身高超敛息术,满以为不多时便能脱身,岂料对方的剑劲寒芒如影随形,无论她如何腾挪皆逃不出剑光笼罩之下。
      缠斗了近半个时辰,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根本没有展露真正的实力,能容自己剑下逃生数回不过是想借机观察敛息术,而她居然还傻傻地给敌手喂招!
      果不其然,当她倏地停下挪移的身法,紧随的剑锋也立时停留在半空,桑榆不觉庆幸反而心口又凉了半截。对方如此从容不迫,想必早已将她视为瓮中之鳖,想起因自己一时不察被此人一路尾随端掉的暗桩据点,还有催动蛊毒舍命护她却被一剑封喉的族妹,不由又是一阵悲恸暗恨。
      “这位姑娘,我们与你有何冤仇,为何如此苦苦相逼?”
      少妇鬓发有些凌乱,婉转动听的嗓音听上去颇为无辜可怜,盈盈美目闪烁泪光点点,暗夜虽遮掩了她的如花容颜,仍旧隐约可见楚楚动人的柔弱之态,令人忍不住心生几分怜惜愧疚。
      一向最看不惯恃强凌弱的阿舍此刻却面无愧色,冷声反问:“那些为生计所迫出海却被抓去试药的渔民,还有被炼制成傀儡的流民,包括这孩子又是何其无辜,你们东瀛可曾放过他们?”
      桑榆先是心惊于她话中的内容,没想到来人居然知晓自己出自东瀛,心底的杀意顿时更浓了几分,忽然又觉得对方的语声有些熟悉,运足目力定睛一看,竟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菩提姑娘!
      “是你···”桑榆忍不住惊呼出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而一阵苦笑,近日始终盘踞心头的各种困惑怀疑在认出阿舍的瞬间便已解了大半,“···原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难怪近来她总觉得暗中多了几双眼睛,兄长的计划也屡屡受阻,各处局势越发不乐观,她直觉自己可能被人盯上了,继续留在刺史府中也再无所获,这才狠下心来断尾求生趁乱将刺史之子劫出,却没想到自己一早就暴露在有心之人的眼皮子底下,算算时间,恐怕是那晚初遇之后这个叫阿舍的姑娘就盯上了她,但她自认当时并未露出任何破绽,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的身份如此轻易就被对方看破呢?
      桑榆本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见了阿舍之后眼前的迷雾仿佛被彻底拨开,一些被忽视的零碎讯息慢慢连串成线,心头一片雪亮:她身上的蛊毒对这个姑娘完全不起作用···族妹催发蛊毒的隐秘动作也被这个姑娘当机立断挥剑制止···那晚她与这姑娘曾有过一瞬的指尖相触···携带蛊毒深入中原探路的先锋死士疑似遇到了隐士高手以致全军覆没···
      如此一番倒推,桑榆几乎可以肯定,上一年兄长派出的那批先锋死士八成就是栽在了这位武艺高强偏又不惧蛊毒的阿舍姑娘手上,而接下来对方说的话也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测。
      “不错。”阿舍知道桑榆认出了自己,看这反应对方多半也猜到了许多,她目光遥遥落于悄然泛出一线红光的天际,唇角微扬心情极好接口道:“我为何会盯上你,想必你也心中有数。你的敛息之术倒是比去年那些死士厉害了许多,不过可惜,你们遇上了我。”
      阿舍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东瀛死士被灭一事与她有关,桑榆着实有些错愕,借着晦暗月色,她仿佛能窥见对方眉眼间的神采飞扬,犹如旷野怒放的太阳花,自信傲然。
      “···你们中原有句古话:视死忽如归。他们都是我东瀛的勇士,肩负使命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与明艳女子年岁相仿的少妇下颌微扬,面上的温婉之色一扫而空,甚至显露出些许狂热尖锐,“你留我到现在,恐怕也不单是为了这敛息术吧,但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讯息!”
      阿舍状似随意地踱至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缓缓开口:“我得到的线报并不比你少,但我掌握的讯息,你却未必清楚。比如,你们东瀛假做海寇意图潜入中原的先锋军,已然有来无回。”
      她示意桑榆回头,东方越冲越高的红光照亮半边天,也映红了山坡上怔怔遥望之人的双眼。
      “你们什么时候···调遣了兵马去东海?”桑榆压抑得略带几分沙哑的语声中透出一丝不敢置信,垂落身侧的双手发着抖,纤弱如柳的身躯摇摇欲坠。
      阿舍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后方巨石上的小小身影,心里默默盘算着时间,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用一种正义凛然的语气答道:“这就要从那晚我家的暗卫尾随你抵达刺史府说起了···”
      清越悠扬的嗓音不高不低,阿舍字字清晰将李唐悄然增兵江南、东海守军明松暗紧、有志之士共御外敌的画面逐一描绘,期间却只字未提她与石惊天为促成今夜首战告捷的诸多奔波劳苦。
      “纵然你东瀛处心积虑也难敌江南军民齐心。中原还有一句古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随着年轻女子的话语,少妇面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眼前的姑娘所说多半都是实情,但恰恰就是这一认知更令她无法接受多年筹划一朝功败垂成的事实。
      为了能给子民提供安稳的生存之地,不再日夜为水神火神、山神地龙发怒而担惊受怕,哪怕她明知天皇陛下口中所说的派遣使者寻觅净土不过是出自野心私欲的谎言,哪怕她对兄长用活人试药的阴诡秘术极为不齿,她亦不得不被迫种入子蛊,不得不听从兄长的指令委身进入刺史府成为一名细作。
      倘若没有她暗中策应,所谓的太湖水寇和东瀛死士也无法如此顺利潜入中原。
      万万没想到,一番小心翼翼的布局尚未完全铺展,便在开局毁于区区江湖武者之手。听此女对各方布局皆是信手拈来了如指掌,若说如今的局势没有她在其中做推手,桑榆是决计不信的。
      然而此刻的桑榆已全然没有心思继续追根究底,脚下所踩山丘微起震感,这样的动静明显是有大批兵马正沿途疾驰而过,她甚至不敢去联想这一路奔袭而出的兵马究竟是准备去围剿太湖水寇还是驰援东海抗击‘海寇’,而无论是哪一种,都预示着东瀛奇袭计划的失败。
      思及至此,桑榆蓦地恍然大悟,又为自己的大意和自以为是而感到可悲,甚至渐渐涌上一阵大势已去的灰败认命之感。
      “原来不仅只是我想要拖延时间···”
      她喃喃道,“难怪你明明可以取我性命却迟迟未下杀手···你是怕我死了,我身上的蛊毒会触发其他人的感应,进而刺探到你们调兵的举动···”
      阿舍不置可否,也没有反驳自己其实对石惊天的行事效率极有信心,从未担忧过东瀛能逃出各方志士齐心协力布下的棋局杀招,一切皆是顺势而为。
      “···我容你多活片刻,不过是见你还没丧心病狂到对那孩子下手,也不忘阻止同伴和其他人对他下毒手。”想起沿途所见桑榆亦保有最后一丝善念不曾对那孩子种入蛊毒,阿舍明澈如星子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但紧握长剑的右手却始终不曾有丝毫松懈。
      桑榆双手微拢握紧掌中弯刀,指尖悄悄摩挲着生冷的刀柄,抿唇沉声道:“无论是潜入刺史府,还是劫走这孩子,亦或其他,我从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错。”
      她缓缓挺直了背脊,水润秀目慢慢浮起层层杀意,“你为你的国家,我也是为了我的国家,如今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看在你赠我那两枚菩提子的份上,我只提醒你一句,当心了!”
      话音刚落,女子手上的锋锐弯刀猛一横扫,劲风突起刀转人动,上下盘舞的刀光如一团白练飞掠,无一处不是刀刃刀尖,骤然逼近跟前。
      阿舍看似气定神闲,其实从未放松过内心的警惕,见状不慌不忙信手发招,剑尖寒芒微闪,一股凌厉剑气破空飞射而入,直将裹在白练中的桑榆骇得急急闪身躲避,不敢直面其摄人锋芒。
      纵使她及时闪躲险险避过,但脸颊仍旧被残存的剑气刮得生疼。
      桑榆暗中惊骇,一颗心直直沉坠,知晓对方绝不会再像先前那般手下留情,盈盈美目悄然一厉,两手骤分倏地变单刀为双刀,交叉相斫狠狠朝前方的人影拦腰袭去,竟是江湖中极为少见的双刀流!
      若是三年前尚未修炼过重影的阿舍遇到了这样的对手招式,只怕多少会有些措手不及,但此时的她早已经历过大大小小不下百场的对战交锋,近年来又时常与石惊天对练拆招,二人无论剑术轻功皆已臻近化境,是以在如今的阿舍看来,桑榆的双刀纵然奇险,但在声势威力上却不足为惧,因此她只暗中又提高了一丝警惕,眉眼间却越发沉静专注,纤细腰身朝后微仰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皓腕轻轻一转便将交叉劈过来的双刀反拨了回去,精妙刁钻的回击角度令人猝不及防。
      趔趄连退几步的女子紧了紧手中刀柄,一刀继续凶狠悍然地劈来,另一刀却突然刀尖一转,挟着“嗖”地一记破空声响,弯刀被人以十足的力道投掷而出,目标正是巨石上的孩童身影!
      桑榆之所以会选择突然暴起袭击那孩子,主要便是为了扰乱阿舍的心神。她心知这姑娘定然会出手拦阻,如此她便可趁对方一时不防露出破绽之际截杀重创。
      成败在此一举,生死只一瞬间,提前道一句小心便是桑榆对这位阿舍姑娘仅存的一分谢意。
      倘若是其他人,为了救那无辜孩童多半会不由自主将后心置于敌人刀刃之下,但此刻面对着这一险境的人是阿舍,是重影大成轻功卓绝的阿舍。
      那刀的确快如闪电,而阿舍的反应和动作却比它更为利落迅捷,甚至可以说是后发先至。
      飘渺如烟的虚影摇曳,凛冽剑意激荡四野,森寒雪亮的剑光如一抔白雪映入眼帘,连同暗沉夜色下闪现的雪色身影,就此定格在瞳光涣散的盈盈美目中。
      弯刀坠地发出闷响声响,荼白纤影晃了晃软软萎倒,裙袂飘飘的年轻女子缓缓收剑入鞘,剑锋如镜倒映出一双极为清澈冷静的星眸。
      不知何时蔽月阴翳消散,天空不见浮云,竟当真应了那句“归途如朗朗晴空光明无霾”。
      百里外的太湖湖心岛中,一双阴鸷的眼眸陡然睁开,眸底迸射出冷厉的寒光。
      阿舍弯腰抱起被置于巨石上的幼童,轻盈转身看着飞掠至跟前的人,嫣然一笑:“惊天。”
      “阿舍。”石惊天无暇留意地上的尸首,全副心神皆着落在数日未见的心爱女子身上,凤眸中的关切之意毫不掩饰,确定她安然无虞才四下扫视了一圈,当看到光洁刀刃旁侧散落的菩提子,他很快就猜到了被阿舍斩于剑下之人的身份,没来由地问了一句:“还好吗?”
      阿舍几乎是在瞬间就意会到他为何有此一问,仰头轻轻一笑,平心静气道:“我说过,我不介意亲手了结她,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注定她会遇到我,然后死在我手里。”
      借着依稀月色,石惊天凝视了阿舍几息,确认她无任何感伤之意,也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打量了几眼被她抱在怀中的孩童,他伸手解下系在自己腕间的丝带,俯身将阿舍草草扎起的袖口重新拢紧,边调整蝴蝶状的活结边说道:“这便是江南刺史之子吧,今夜倒是托了他的福,替刺史府出兵找了个现成的借口。稚子无辜,还是尽快将人送回刺史府,交还他母亲照料。”
      阿舍点了点头任他动作,低眉看了眼兀自沉睡的稚嫩童颜,蹙眉道:“这孩子倒也命大,我先前见他有些发热就知道他终究受了蛊毒的影响,给他服了药一时也不好离得太近,以免有残蛊被我身上的气息刺激反噬到他身上。如今残蛊虽消,却还需我以内力为他梳通以防万一,但孩童年幼体弱,经受不起第二次夜风侵袭和真气激荡,我们又有要事在身也不能为他耽搁太久。”
      “这倒也不难解决。”石惊天听完她的种种顾虑,轻笑道,“阿舍,你在此稍待片刻。”
      说时一闪身便消失在朦胧的月夜中,阿舍深知他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依言等在原地。不多时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从远及近,目力极好的阿舍只远远看了一眼就发现了马背之人正是石惊天。
      “···我已派了暗卫先行前往接应,将搜寻的人马引至南禅寺附近,你我策马携这孩子赶往,届时你为他疏通之后,暗卫再借神佛之名将人归还,尽快平息此事,以免殃及无辜之人。”
      石惊天勒紧缰绳停在数丈之远,下马走到阿舍面前将自己的打算如数道出。
      阿舍想了想,也觉得此法甚妙,一时再没有比这更周全的应对之策,于是笑意吟吟地应了声好,抱着幼童一同走到骏马前,眼见石惊天翻身上马,也不等他俯下身来拉自己,随即轻盈跃上马背,侧坐倚靠在他身后。
      两人同乘马背上,石惊天并未立时扬鞭,阿舍也没有开口催促,仿佛各自都在等待着什么。
      四下安静得只闻蝉鸣心跳,阿舍轻轻咬唇单手抱紧怀中幼童,另一只手则试探着慢慢环在身前之人的腰上,掌腹下精实微温的触感令她不由双颊晕红,随之涌上的还有一种舒心安稳之感。
      温香软玉倚靠身后,石惊天下意识回望,下一刻却连呼吸都忍不住变得有些急促。
      他低头看着贴在自己腰间的素手,心神一荡,抬手罩在阿舍的手背,稍稍用力将玉掌按往自己腰间,清冽嗓音也莫名带了点低沉暗哑,“阿舍···坐稳了。”
      阿舍指尖拢紧微缩,整个人顺着他手掌牵引的力道朝宽厚背脊又靠近几分,低低应了一声。
      长鞭应声而落,骏马扬蹄奔驰,一路呼啸绝尘。
      南禅寺山脚下,阿舍将体温恢复正常的孩童交由前来接应的暗卫,目送暗卫抱着孩子消失在夜林中,听到身后细碎从容的马蹄声,微微一笑回转身,迎面而来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
      石惊天安坐马上,微微前倾俯身朝阿舍伸出手,唇边勾起温软笑意,静静地凝视着她。
      阿舍仰头与他对视了片刻,丹唇微扬嫣然含笑,毫不迟疑地将素手放入修长手掌中,借着他欲往上拉的劲道飞身上马,稳稳落入石惊天怀里。
      佳人入怀,石惊天拉直缰绳之际忍不住收拢双臂将她拥得更紧,阿舍侧过脸回睨他一眼,秀眉一扬,反而顺势朝后倒去,放松倚靠在石惊天肩窝处,任由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耳畔。
      耳鬓厮磨间,喘息相闻,隔了几层轻薄夏衫相互传递着彼此的体温触感,与肌肤相接也无甚区别。
      一时两人皆是心神如醉,石惊天下颌轻抵阿舍秀肩,微夹马腹骏马便踏踏散漫前行,连带着分别数日的两人谈话间也格外悠闲从容。
      “桑夫人一死,她那窝在湖心岛的兄长多半已有所察觉了,这会估计正集结手下呢···”
      “无妨,正好一网打尽,解决了他们,我们也可安心出海奔赴东瀛···”
      “前日收到冷雨的传书,说阿得已经研制出了医治疫病的药方,估计只需一月有余疫情便可消退。惊天,看来我们这边也得加快脚步了···”
      “好,出海之事木兄已准备妥当,只待你我今夜一同赶往东海,即可出发···”
      二人偎依坐在马背上,万籁俱寂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就连交谈着与个人情爱全然无关的家国大事,也自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温馨缱绻。
      月落西山渐近,东方启明星隐现,太湖之畔悄悄荡出一叶轻舟往湖心岛驶去。
      薄雾黎明之下,依稀可见并肩立于舟头一白一紫两道谪仙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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