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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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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收拾东西,我们避开人群走,收缩队伍,女卫就护在马车边,一旦局面失控,可以见血。”
“锦心姑娘,恐怕避不开人群,而且……好多都是老幼妇孺,怕是不好动手的。”
锦心站上车架,远远的看着那许多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甚至心下已经盘算起了万一乱起来,要如何保住公主。
乱世里,美貌可以是女人的救命稻草,也可以是最致命的罪孽。
“别慌!”一声软新,一双素手挑起了车帘,秦妩已然穿戴整齐,而最让人惊讶的是这样的境地下,她竟还特意换了一身华服。
“只是流民,还不是贼寇,那样多的老幼妇孺,总还是想堂堂正正好好活着的,我们这边有几十个训练有素的护卫,就算有人动了歪心思想来一时也不敢动手。”
秦妩将手搭在锦心手臂上,提着裙摆轻盈的从车架上跳下,“让人去前面的郡县求援,就说是本宫奉旨亲自前来慰问百姓。”
“可那么多的流民,咱们又带了这些东西……”锦心欲言又止。
秦妩回头看了眼自己队伍中携带的粮草和药材,心下又有了成算,“让大家把锅架起来,熬粥和预防瘟疫的药汤,粥不必浓稠,务必要足量,确保人人都能分到,再找两个人到远处的林子里,在马后拖上横木荡起烟尘,只说后续还有队伍。”
这种时候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论如何让他们吃上一口东西,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得吃,朝廷不会撒手不管,又知道后续有援军以震慑,想来大多百姓都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殿下,要是这样,会不会有百姓想要跟着咱们一道往回走?”锦心担忧的问道。
秦妩略一沉吟:“你提前收好东西,若是真的有百姓想要跟着队伍,那就留下些人手安顿百姓。这么多百姓出来逃荒,就怕是当地的官员也不作为,若是真能留下得力的人协助,恢复秩序,倒是最好不过。”
只要人员不流动就能减少疫情散播开的几率,这样的艰难之下,能够稳住民心,维持秩序,才是最要紧的事。
秦妩一声令下,人都忙碌了起来,随行的侍卫拉开阵仗,就近取材,捡来了枯枝树叶生火,这些女卫的动作倒也利落,不一会儿大锅就架了起来,热水咕咚咕咚的翻着泡。
秦妩带着的米,都是精米,虽然这米粥熬的不算浓稠,米香味却浓的很,能飘出好远。
这这米香味,很快就有流民争先恐后的涌过来,围在粥棚旁虎视眈眈,不过不是见周围守卫者众又是官家模样,怕是顾不上粥还没有煮熟就要过来争抢。
“阿娘,我饿。”
“再等等,再等等。”
有衣衫褴褛的孩童依偎在母亲身边,怯生生的望着那个冒着热气的铸铁锅,那张小脸因为灰尘泥土看不清,可是那双稚嫩眼睛中的渴望确实那样明亮。
被呼唤着的妇人双手叠在孩童胸前,将他扣在自己身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周围的人,目光经过衣衫华丽的秦妩时忙小心错开,复又将那孩童搂得更紧了些。
“姑娘,您发发善心赏我们一口吃的吧,我老娘已经三日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了,实在要撑不下去了。”
有人大着胆子抢先跪到了秦妩的马车前。
而那黑压压的人群里也传来了些低低的议论。
“手里有这么多吃的,这是什么人啊?”
“那些随从脚上穿的是官靴,怕是哪家的千金,我手里要是能漏下一星半点儿,也够我们活命了。”
“呸,都是些为富不仁的,他们倒是吃香喝辣,却要生生逼死我们,都和那狗官一样。”
按住了秦妩想要掀开车帘的手,锦心仿佛一面墙一般牢牢的封住了众人窥探车内的视线。
那些黝黑皴裂的脸,那些面容隐隐约约的和记忆里的重叠,锦心努力压住了动荡的心绪,沉声道:“公主殿下奉皇命巡查赈灾,所有人都可排队去领米粥和汤药。”
听说都可以去领粥领药,本聚在一起黑压压的人立刻蜂拥到了那简易的粥棚前,虽然都争先恐后,尤其拥挤,旁边穿着甲胄的高大卫兵横眉一立,却也都不敢放肆。
另一边,女卫们用粗拙的手法熬煮着汤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容器,也只能用大铁锅将就的熬煮了起来。
有些人是眼中只有吃的,而还有些人听过了锦心的话,心中却也有了其他成算。
公主,这个词虽然对百姓而言遥远,却也不算陌生,而如今这天下独一位的公主,便是三岁孩童也一定听过她的故事。
中山王肖扬之女,当今皇帝义姐,这长公主秦妩是一等一的皇亲贵胄,是真真正正能在云端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米粥虽然不算浓稠,但人人都能分上一碗,吃了东西身上也有了力气,再喝上一碗预防瘟疫的汤药,肚子里倒也暖融融的。
吃了东西,这一群流民已然隐约的分成了两部分,一边人多些,多是扶老携幼,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叟。
而另一队人不多,大半都是青年壮汉,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些什么,只是神情紧张,甚至有些忐忑颓然。
锦玉没有锦心那样的威势,又生的娇憨可爱,拿了几块糖果给孩童,很快就和他们玩在了一起,不动声色的混到了人群间。
而为首的侍卫也寻了队伍里的村长里正了解起了情况。
这许多人虽然是流民,其实却并不是无家可归。
河南水灾,真正流离失所的百姓部分四下向各处逃荒,还有一些舍不下田产土地的被霍谨等赈灾的人原地安置。
如今水灾过后又生出了瘟疫,真正遭遇水患的地方又都封了城防止病情蔓延,确实不该有这样的流民。
这么多人并不是被天灾所迫,却是被贪官逼的没了活路。
这些人都来自胡县,官员将库里的米粮卖给商人,那些黑心的奸商再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偏生又拿着鸡毛当令箭,将朝廷的募捐变成了盘剥百姓,强征税收粮米,寻常的百姓被盘剥的根本活不下去。
更丧心病狂的是上行下效,上面的贪官中饱私囊盘剥百姓,底下的差役就胡乱抓人,强收买命钱,若是不给钱就说人是染了瘟疫拉到荒宅里不给吃喝,等着家里人送钱赎人。
若是没人来赎,那就等人活活饿死,再一把火烧了,还算个政绩。
听完里正的哭诉,秦妩华丽衣袖下的拳握得死紧,那一双修剪圆润的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为官不仁,草菅人命,社稷之下有这样多的蛀虫,如何能不大厦将倾呢?
“县令如此,你们就不会上告吗?”锦玉不解的追问道。
听得这一句话,那年迈的里正哭的越发凄惨,涕泗横流:“告?如何敢告?县令就是知府的小舅子,之前还有儒生写了状子递上去,可进了知府的门就再也没出来,夜里有匪徒进了他家门,一家人连个全尸都没有,有几个骨头硬的后生还想着结伴继续往上告,公主娘娘,这样的灾年,没了土地,我们这一群人可怎么活啊!”
听着这些,锦玉吓得缩了缩脖子,退到了锦心身后。
秦妩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掀起车帘步履轻盈的走了出来,“若是本宫替你们铲除了这一颗毒瘤,你们可愿回原籍安置。”
如果说从前仙女在众人心目中只是一个名词,那在秦妩出现的这一刹那仙女就瞬间有了模样。
绯红色的衣裙上金线绣着一只鸾鸟,腰间坠着一圈大小成色完全一样的滚圆粉色珍珠。因为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并没有按照宫中的制式,但在众人眼中那已然足够繁复精美。
如墨的青丝被绾成精巧的发髻,馨香的发间只簪了几支金镶玉发簪,垂在流苏上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在她雪白色的颈子上,拉拽出淡淡光影。
比这些让人心惊的金玉更加夺目的是那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丽容颜。
世间十分颜色,她独占七分。
得春花之绚烂,得秋月之冷清,声音分明是那样甜美和和煦,可哪怕只是咫尺之间,却仍让人觉得她在九天之上,可望而不可及。
她朱唇微启,那淡然静穆的神色,仿佛悲天悯人的神女,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的心思,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她。
“公主娘娘,我们自然是愿意的,现在怕是回去了也活不下去,家里的粮食都被收走了,回去怕也要饿死。”老里正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无妨,若有愿意返回原籍者,官府自会开仓,每人一斛粮,七岁以下孩童减半,只要今岁不荒废了农耕,是不会缺衣少食的。”秦妩朗声道。
“公主娘娘,是回到原籍就会给米粮吗?”有人大着胆子追问道。
“自然。”秦妩弯身亲自扶起了那年迈的里正,“传我旨意,即刻捉拿胡县县令与沧州知府,着里正暂代知县一职,孟统领协理,暂代知府位,清查沧州各县,可……便宜行事。”
对百姓们的说法,秦妩并没有什么怀疑,能让这么多扶老携幼的百姓背井离乡去寻一条生路,这里的问题绝不简单,因此她并不担心会冤枉好人。
只是论起职分,她这实在是僭越了,虽然知道陛下并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但难保这不会落人口实,成为日后攻讦他们的把柄。
但沧州也是她的封地之一,虽然一般来说公主的封地只是虚封,只享食邑,实际掌权的仍旧是皇帝,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维护社稷稳定才是头等大事,她倒是也只能用一用这僭越的任免之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