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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八月十五,中秋节。

      玉蟾跃上檐角,树梢花灯轻摇,天上的星河染凉了夜幕,地上的灯火喧闹了人间。

      宫里张灯结彩,影影幢幢中皆是珠翠罗绮、衣香鬓影,将整座皇宫点染得热闹非凡。

      楚皓尘坐在景昌帝下首第二个席位上,穆宁并排坐在他旁边。他的左手边是安王楚浩轩和安王妃,右边是五皇子以及几位老王爷和皇亲国戚。对面则是景昌帝的后宫团,皇后着锦袍戴凤冠坐在首位,后面是德妃及一众品级较高的妃嫔。

      在穆宁的提示下,楚皓尘还在后妃里找到了慧妃。慧妃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杏色褙子,头上挽着流云髻,身上唯一的亮点是一只翡翠流苏步摇。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与皇后的美丽、德妃的华贵不同,慧妃第一眼看上去并不会给人惊艳的感觉,但是当你仔细回想时,就会发现这个不起眼的身影才是最值得回味的。

      那个差点被送去和亲的六公主没有来,坐在慧妃身边的是她两岁的小儿子。小孩全神贯注地盯着桌子上的果子,白白软软的小手拉着慧妃的裙角,慧妃脸上漾出笑意,一手摸摸小孩的后脑,一手拿来果子喂给小孩。

      慧妃远远地望见楚皓尘,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只是很轻地弯了一下嘴角,就好像一个礼节性的致意,落在旁人眼里,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两个人在暗中有联系。

      戚无渊也来了。其实戚家身为外戚,原本应该是淳德皇后的父亲宁远侯前来赴宴,只是北疆仍在云州城外虎视眈眈,宁远侯戚威不可能为了中秋宴特地回京城,身为主帅的戚信远更回不来,于是就让留守京城的戚无渊代为赴宴。

      这种宴席不存在“小孩那一桌”,戚无渊在宫女的引导下坐在了较末端的位置,一脸木然地闷坐着,看见楚皓尘后便凑上来聊了一会儿。又过了一阵,定国公家的世子跟着父亲来赴宴,戚无渊过去打招呼,两个人不咸不淡地寒暄了几句,走了个过场,没一会儿戚无渊就溜到外面,带着一窝八九岁的小皇子小公主们玩投壶,成功收割了一群小跟班。

      楚皓尘早就注意到,同龄人里面,戚无渊的朋友并不多,说到底,和戚无渊最亲密无间的也就只有于则洵一个人,于则洵还不是世家公子,只是大理寺卿的儿子。相比之下,戚无渊在小孩里面就受欢迎多了。

      楚皓尘想,大概是因为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已经成熟,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和家族的利益相关,交友便带了许多功利心。不像那些还未被世俗沾染的孩童,他们的崇拜和欣赏都无比纯粹。凭借戚无渊的武艺,只要稍微展露一手,就能收获孩子们的惊叹和追捧。

      楚皓尘望着那边吟诗作对的世家公子们,问戚无渊:“你不是和曾小王爷、范小侯爷他们几个是同窗吗?怎么不跟他们一起?”

      “嘁,我不稀罕跟他们玩。”戚无渊不屑地嗤了一声,指指那边人群之中鹤立的定国公世子,打小报告似的,压低声音对楚皓尘说,“表哥,你别看那个曾逸风人模狗样儿的,他肚子里坏墨水多着呢。我小时候刚来京城的那一阵,他带着人暗地里给我使绊子,偏偏在先生面前还装作一副清高模样。要不是阿洵帮我,我就被他坑惨了!”

      楚皓尘望望定国公世子。少年一袭青色绣金锦袍,众星捧月地站在亭子的石桌前,挥毫泼墨,引得众人交口称赞。定国公脸上也藏不住笑,在如潮赞美中故作谦虚地捻须应和。

      戚无渊撇撇嘴:“表里不一、装模做样、口蜜腹剑、人面兽心,就他还想跟阿洵抢状元?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楚皓尘:“……”
      看把孩子给气得,本来会的成语就不多,一股脑全都用上了。

      宴席开始,众人纷纷落座。景昌帝还是一副老样子,倒是皇后变化更显著。今天皇后上了妆,即便如此,也挡不住暗沉的肤色和眼底的青黛,整个人明显透着一股疲态。反观一旁的德妃,头戴祖母绿宝石孔雀钗,身着玫红色缂丝描金罗裙,脸上笑容不断,像是过年一般喜庆。

      景昌帝简单地说了几句,众人天花乱坠地捧着,然后便有身着彩衣的宫女们飘然而至,手中捧着大大小小的碗碟,流水一般将珍馐佳肴呈在众人的桌上。

      看着蟹酿橙、三脆羹、鲈鱼脍、血粉羹等等盛在玉盘之中被摆满了桌子,楚皓尘咽了咽口水,偏头和穆宁咬耳朵:“虽然我觉得自己应该发表两句‘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感慨,但是我的口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了,怎么办?”

      穆宁轻轻晃着手中的瓷盏,杯中的玉液琼浆随着他的动作荡漾出层层叠叠的涟漪。听了楚皓尘的话,他勾唇一笑:“想那么多干什么?就算是民脂民膏,那也不是阿尘搜刮来的,为什么要有负罪感?你看,真正应该忏悔的人吃得毫无负担呢。”

      楚皓尘晃晃脑袋:“算了,不看他们,看多了吃不下饭。”说完便秉承着“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理念,专心致志地埋头干饭。

      穆宁给楚皓尘剥开螃蟹壳,修长的手指捏着银勺将蟹肉挑出,递到楚皓尘面前。楚皓尘愉快地接受了投喂,“啊呜”一口把蟹肉吃下,鲜美的滋味让他浑身的细胞都沸腾起来。

      穆宁看着楚皓尘一下子亮起来的眼睛,不由得也扬起了嘴角。

      这一幕被邻桌的安王妃注意到。安王妃抿嘴一笑:“怪不得都说瑞王殿下和瑞王妃感情甚笃,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副其实。瑞王妃身为男子,却愿意为殿下布菜、添酒,甚至还剥蟹壳,比奴婢们伺候得还要细致,真是让妾身自愧不如。”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明显是在讽刺穆宁身为男子,却干这种奴婢们做的活计。穆宁嘴角依旧勾着,表情温和谦恭,垂下的眼睫掩住了眼底的滋生的暗潮。

      耳畔却响起楚皓尘的声音:“辰安,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接着嘴角传来银勺温热的触感,穆宁下意识地张嘴将羹汤喝下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楚皓尘的勺子。

      楚皓尘若无其事地又喝了一口汤,待到周遭的笑声消散后,才神态自若地开口:“安王妃说笑了。既然都是男子,照顾便是相互的,没有谁伺候谁一说。只是本王行动多有不便,平日里便多蒙辰安照拂,我心里甚是感激。说起来,还要多亏母后请父皇给我们赐婚,我才有幸遇见辰安这么好的伴侣。”

      垂落的羽睫倏然掀起,穆宁微微睁大了眼睛,抬头便迎上了楚皓尘安抚的目光。

      安王妃讪讪地笑了笑:“是啊,瑞王妃和四弟一成婚,四弟就大病痊愈了,连老天爷都眷顾二位呢。”

      一直没有开口的皇后突然插话:“看到老四如此,圣上和本宫都很欣慰。只是……”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景昌帝,“妾身还有一个顾虑,不知——”

      景昌帝没有回应她的目光:“有话就说,今天席上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犹豫的。”

      “是。”皇后欠了欠身子,“妾身想,虽然瑞王妃的命格能给老四福泽庇佑,但他毕竟是男子,有些事情……还是做不来的。妾身记得明年就是老四的弱冠之年,不如趁这时相看一位侧妃,到时候一并把婚事办了。有了侧妃,诸事也好照应一些。”

      楚皓尘清楚地感受到,皇后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穆宁周身立刻冷了下来,虽然他的表情几乎毫无波动,但楚皓尘仿佛直观地感应到了倏然降低的气压。

      安王妃也在一旁附和:“是啊,母后说得对,男王妃本就是一时的无奈之举,最后还是得回归正道,多纳几位侧妃侍妾才好,不然等到四弟年纪大了,若是没有子嗣,还有谁能在床前尽孝呢?我刚好和几位世家闺秀相熟,她们个个都温柔贤良,知书达理。四弟若不嫌嫂嫂多事,不如就让嫂嫂帮四弟参谋参谋,若是四弟相中了谁家的闺秀,嫂嫂也能帮忙引见一下。”

      楚皓尘简直无语住了。您这一口一个“四弟”一口一个“嫂嫂”,叫得可真亲切啊。我们熟到可以包办婚姻的地步了吗?我老了有没有孩子,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还好意思让我不嫌你多事,我看七大姑八大姨都没你事多!

      楚皓尘在心里吐槽完毕,转念一想,是了,原先皇后以为穆宁是穆家那个被遗弃的孩子,所以没有多想就让他嫁过来了,或许她还想通过穆家的关系来拿捏瑞王。结果没想到,这个穆宁根本不好控制,连穆永康都对穆宁无可奈何。皇后眼看此路不通,于是想在瑞王身边安插另外一个棋子。这个棋子必须是完全听命于皇后的,不能再出现像穆宁一样的意外。再立一个侧妃做傀儡,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楚皓尘想,穆宁肯定不愿意他娶侧妃。虽然穆宁是为了复仇自愿来到他身边的,但一个男人给别人做妃子本来就是极大的折辱,若是再来一个侧妃,势必要多出许多麻烦。他借着衣袍的遮挡,在桌子下握了握穆宁的手,示意对方不必担心。

      “想必瑞王妃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肯定也希望老四将来儿孙绕膝。再者,你身为正妃,将来老四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若是喜欢,大可以抱在身边养着。”皇后说。

      “儿孙绕膝。”楚皓尘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念出这四个字,嗤了一声,“母后当年和太医们通消息的时候,不就应该知道了么?我这辈子大概和‘儿孙绕膝’四字无缘了。”

      楚皓尘说得隐晦含蓄,但是意思却很明显。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瞬间寂静下来。

      楚皓尘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猛地反握住。皇后嘴角一抽,尴尬地捏着帕子抵在唇边。戚无渊原本正在埋头干饭,闻言唰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嘴巴一张,差点把嘴里的肉掉出来。

      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皓尘身上,楚皓尘被这些聚光灯似的目光晃得头疼,脸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景昌帝的视线从楚皓尘和皇后之间转了个来回,缓缓开口:“朕倒是不知道老四还落下了这种病根,也没个太医告诉朕。”

      楚皓尘深吸一口气。没事,怕什么,真男人就要敢于承认自己不行!

      他木着脸“昂”了一声,没什么情绪地说:“所以啊,姑娘们的大好青春,何必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我就不耽误人家了。母后和安王妃的心意我领了,但是真的没有必要为我劳神费力。”

      安王妃抽抽嘴角,僵硬地笑着:“无妨无妨,就算是太医们治不好,民间还有那么多良医,指不定有法子呢,四弟也不必过于悲观。”她环顾四周,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古怪的气氛,“说起来,戚小侯爷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宁远侯在云州带兵,顾不上小侯爷。小侯爷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就跟皇后娘娘说。母后可是一直都很关心小侯爷哪。”

      戚无渊突然被点名,猛地一个激灵,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安王妃,没反应过来包办婚姻的祸水怎么又泼到了自己头上。

      楚皓尘轻轻叹了口气:“安王妃这是忘了么?阿渊还在孝期呢,哪能在这时考虑婚姻之事?”

      安王妃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闻言窘迫地红了脸。安王低声呵斥:“够了!你说的话还不够多吗!”

      安王妃求救地朝皇后望去,皇后打圆场说:“确实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呢。小侯爷年纪还小,不着急。我倒是听说,过一段时间老四去北疆和谈,小侯爷主动请缨要一起去呢,真是英雄出少年。想必京中有不少女孩倾慕于小侯爷,我也帮小侯爷留心着,到时候把终身大事妥当下来,也算是告慰大将军夫妇的在天之灵。”

      听见这话,戚无渊抹了把嘴,朝皇帝皇后欠身拱手:“多谢皇后娘娘挂念。不过,臣无意于儿女之事。覆巢之下无完卵,外敌当前,男儿自当以身报国,浴血沙场,岂可溺于安乐,耽于儿女情长!?”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在座众人纷纷面露讶色。定国公捻须感慨:“不愧是戚大将军之子!”

      楚皓尘扬着眉毛看向戚无渊,心想这小子真够可以的,有霍去病“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气概了。

      德妃附和着众人赞许了几句,等到看够了热闹,便笑盈盈地打断众人的闲聊:“宴酣正乐,当有丝竹管弦以助兴。皇上,妾身在这中秋宴上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呢。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李笙年?今晚的歌舞里,妾身特地安排了这位闻名京城的乐师来为皇上献奏。”

      有位老王爷说:“这李笙年很难请啊。他这人恃才傲物,人称‘乐仙’,向来不把钱财看在眼里。上次老朽要办生辰宴,犬子特意派人去请这李笙年,结果呢,这人说自己已经有安排了,硬是不给老朽面子。”

      “是啊,这回我们蒙皇上福泽,终于能一睹这‘乐仙’风采了。”另一人说。

      “好!”景昌帝抚掌,“朕对这‘乐仙’也有所耳闻。今晚就让朕看看,这传说中的乐仙到底是何许神人。”

      德妃笑成了一朵花,拍拍手道:“宣歌舞!”

      立刻便有身着五彩绸衣的舞女涌入大殿,她们个个身形窈窕,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在殿中央的空地上旋转、飞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恍若天仙从云端降临。

      殿外响起渺远的乐曲,随着乐师就位,曲声逐渐高亢,仿佛仙乐响彻众人耳畔。

      楚皓尘目不暇接地看着殿中绮丽眩目的舞蹈,耳边回荡着瑰丽激越的曲调,恍然如梦似幻,不由得感慨,怪不得古代的皇帝都沉迷享乐,就这国宝级的歌舞,谁看了不想沉迷啊!?

      突然,舞女们整齐划一地停下了动作,乐声也戛然而止。

      随着一声响遏行云的调子,一个灰袍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前,那一瞬间,楚皓尘脑海中竟浮现出一只引吭高歌的鹤,一声清啼后展翅冲上云霄。

      重头戏开始了。楚皓尘不禁攥紧了手心。看来,沈恬遇到的对手不简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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