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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家 ...

  •   丧事办完,冯泉钧在荣鹤霖墓前率众人起誓,师父被东瀛武士落毒而死,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自那日起,九歌山诸人以报仇相互勉励,发奋练功习武。
      入伏后,山顶晴雨不定。晴时日光酷烈,大太阳就在头顶不远处,烤火一般,短短片刻便能将人皮肤烤得发红、发黑,细皮嫩肉的六弟子邬星瑷最不耐晒,晒得脸上脱皮,痒不可耐。而没有太阳时便闷热潮湿,天上灰云连绵,沉甸甸像一方浸饱了水的厚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偶尔有哪块黑云起了兴致,大雨便倏然而至,不打招呼倾盆而下,将人淋成落汤鸡。
      即便如此,众弟子也丝毫不敢懈怠,一心要倭寇血债血偿,为师父报仇雪恨。
      但有两人除外。

      江靖斐负伤休养。
      萧葭则借口照顾师姐,赖在师姐屋子里,不去练功。
      温若璇早晚来探病,每次都看见萧葭坐在椅子上踢着腿百无聊赖望着空荡荡的地板发呆,终于有一天火气无论如何都压不住,气得她两条细细的眉毛倒竖,像两根立着的黑银针,张口骂她道:“你总是这样,没志气,没长性,不吃苦——让人看着就生气!”
      萧葭平日里口齿伶俐,现在却不言语,任她骂,像团一打就凹下去的棉花,又像块油泼不进的石头。
      “三师姐您也不管管她,从前师父惯着她,现在您也惯着她!”温若璇见她一副任人说任人骂不知悔改的样子,转而请江靖斐来主持公道。江师姐向来对萧葭是严厉的。
      却没想到江靖斐卧在床上,也一样不言语。
      温若璇又急又气,却不好顶撞师姐,咬牙将火气咽回肚里,打叠起笑脸道:“我来给师姐把脉。”
      “不用——”江靖斐刚要拒绝,却被温若璇飞针点中穴道,动弹不得。
      “十师姐你——”萧葭跳下椅子想来阻止,也被温若璇二话不说飞针定住。
      “你闭嘴……”温若璇头都没回,又给萧葭飞去一针点在哑穴上,然后走到床边,将手搭在江靖斐腕上:“若在往常,凭我区区一点功夫,如何能命中师姐。师姐最近的精气神,实在是……”
      什么病都没有,气血通畅,功力充沛。
      再捏一捏她肩颈胳臂,筋骨伤也早已康复无虞。
      也是,当时冯宗忆下手本就不重。
      “连师姐也……师姐既然已经好了,为何终日躺在这……师姐也不肯出门看看,现在大师兄在做什么,七师兄又在做什么……师姐虽输了比武,好歹是输给了二师兄,不是大师兄!”她收了针,因是对着师姐,怒气无从肆意发泄,竟生生将那银针折断,掷进花盆里。
      “你们当初认了大师兄做新掌门,这会儿受不了了?”靖斐冷笑道:“我不能给师父讨回公道,活着,死了,都有负师恩。”
      “师姐这般颓唐,到底是为了师父,还是二师兄?”温若璇一针见血,不留情面。
      江靖斐无言。无言便等于答案。
      “原来师姐是真病了,病在‘为情所困’。”若璇冷笑:“区区一个二师兄就将师姐困住了。罔我从前奉师姐为女子楷模。长姐如母,既然师门的事长姐不管,我做师妹的,更应该做个甩手掌柜,何必多管闲事。现在大师兄越级提拔了七师兄做执鞭总管,七师兄生怕资历比他深的人不服他,变着法儿的打压师兄弟、师姐妹们。师姐你躲在这里,乐得清净,如此,难道就不负师恩了?!”

      靖斐本是铁血女子,默然许久,终归被若璇激起血性,坐直了身子,问道:“七师弟怎么了?”
      若璇见靖斐靠着一把怒火,眉眼间已恢复些许往日昂然神采,欣慰道:“狐假虎威、为虎作伥罢了。有师姐出面来料理,定能摆平他。”
      靖斐蹙眉道:“二师兄竟料理不了他么?”
      “师姐,二师兄是什么‘清高孤傲’的人,你难道不知。”若璇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与轻蔑:“他是一身素衣、纤尘不染。这些争权夺利的事,何时入得了他的眼?这些日子,他只顾自己练功勤勉,老七做的事他实在看不过眼时,最多动动嘴皮子,那些真正耍心机、夺实权的事,他十指不沾脏水,如何做得来。”
      “老四老五呢?”因六弟子星瑷性子柔弱,靖斐根本不指望他。
      “四师兄心思深似海,老七没有敢轻易动他,他便也轻易不表态。五师兄……多亏五师兄聪敏,两边儿圆融,一些小弟子们多亏了他才没有被老七任意处罚。但老七从前看着正直,没想到先是望风倒,然后手里有了几分权,就一日比一日容不下人,只要不是对他奴颜婢膝的,他就看不顺眼。眼下情况,已经不是五师兄能护得过来的,唯有靠师姐出来刹住风气,否则,只怕再过些日子,许多弟子在这山上再无立足之地,要出去另立门户了!”
      萧葭一听“另立门户”的话,登时急了,奈何温若璇先前还有一针扎在她哑穴上,她动、动不得,说、说不得,唯有急得在自己脑子里团团转。
      江靖斐是嫉恶如仇的急性子,听若璇说得紧要,当即站起身道:“我这就更衣。你取我剑来。”
      顷刻间二人便匆匆离去,像是把小萧葭忘在了房间里。

      萧葭听得姐姐们脚步声渐渐远了,远得听不见了,气得想哭没眼泪。这时门里闪进一个身形精瘦利索的人,挑着两道细眉毛得意洋洋冲她笑,围着她踱来踱去左看右看,还伸手捏她肉乎乎的小脸故意气她:“小十三,会点穴不会解穴,你说说,将来还怎么下山闯荡江湖?”
      寻常人点穴,萧葭自然能解,唯独温若璇是以银针点穴,萧葭的内力远远不足以将银针逼出。
      萧葭听了这话又急又气又恼简直要跳脚,却偏偏奈何不了他。
      葛小川眼看着萧葭的眼圈儿红了,笑道:“别急别急,不哭。我这就给你解穴,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了,给你解了穴,你要乖乖听我的,不许乱跑不许厮闹。听见没有。”
      萧葭不答。
      葛小川想起她不能说话,改口道:“答应我的条件的话,你就眨三下眼睛。”
      一下,两下,三下。
      葛小川才给她拔去两根银针,萧葭抬脚就往外跑,被小川一把扯住了后衣领:“才说好的,就想耍赖?”
      “九哥,有大事呢!”
      “什么大事?再大的事,若三师姐都搞不定,你去能做什么?”
      “师兄师姐们平日里最宠我了,会听我说话的。”萧葭转过身来扯着他衣裳角儿,拽一拽:“九哥,我不要师兄师姐们有谁‘另立门户’。”
      “看来我上次还是没有跟你说明白。”小川肃容道:“平日里师兄师姐们宠你是一回事,但如今的事,你也知道是大事,他们不会因为宠你,就改变立场。你就别掺和了。”
      见萧葭面色黯然,小川恢复温柔神色道:“无论‘另立门户’与否,你都是我们的小妹妹,大家都会一样疼你的。”
      萧葭听了小川的话,心中得到少许安慰,但眼泪还是一大颗一大颗滚落。

      葛小川不想拿假话哄她开心。
      但真话又实在残忍。
      于是他说道:“我也不想有谁出去‘另立门户‘。你尚且有爹娘,我是无家之人,咱们九歌山就像我的家,谁想看一个家散伙。但是小葭,就算外面寻常家庭,父母故去后,兄弟姊妹间,也终究是要分家过日子、各奔前程的。彼此间的情分未必就因分家而断绝了,各自放手,好过强行捆绑在一个屋檐下,日常鸡毛蒜皮,反而生出许多间隙。”
      小川说到了他自己身上,萧葭泪便止了。她知道她若再在小川面前哭,便是矫情。
      这九歌山上,除了她明明白白有父母在世、有家可回外,其余人,无一不是来历不明——多半,大概,都是孤儿,或是有亲人却不能相认的人。用小川从前的话来说,“师父收容的,本就是江湖上的弃子”。
      小川重感情,他以此地为家,远甚于她——因他除了此地,再没有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去处。离开九歌山,小川的人生,便只有旅途了。
      于是她几把抹去了脸上泪痕。
      “九哥,如果‘分家’,你会选择留在山上,对吗?”
      小川凝神顿了顿,说道:“对。”又问她:“你呢?”
      萧葭垂眸道:“我不知道。”
      “师兄师姐们做决定的事,你不要管。”小川轻轻揉一揉她额发:“你只要在这里,好好练功,就好了。”
      萧葭仍垂眸望向地面,点点头:“嗯。”
      小川松开手,嫌弃地捻捻手指,笑道:“油得嘞……多久没洗头了?咦呃……真不爱干净。”
      “我洗刘海了!那是桂花头油!九哥你冤枉我!”萧葭急着分辩。
      小川将手指往鼻下一送,做个恶心状,笑着一边大嚷一边往外走:“是谁家小丫头不爱干净不洗头头发油了起味儿了还非要说是桂花头油啊!”
      萧葭又气又急追上去扯住他衣裳不许他走捂住他嘴不许他说还抬脚扁他屁股。
      弟子十三人,她排老十三,自从长大懂事被教了规矩,她连星瀚都不打架了,也就只敢对脾气最好的九哥动手。
      一众师兄师姐里,她最怕三师姐,最膜拜二师兄,最黏八师姐,和小十二相处最多,却跟九哥最亲近。
      但这次如果真的要闹到“分家”,或许她就要跟九哥分离了。
      她想下山。
      她要下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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