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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海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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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女神身穿轻纱的长袍,脸戴面纱,额头上有一个弯月形的装饰。桃乐丝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她,那眼睛就像是用大理石所雕凿出的一样,没有神采,也没有感情。
因为这里是塞勒涅的神庙,所以桃乐丝当然不会把这位女神认成其他人。
而且她也不是辛西娅。辛西娅只是一个住在破旧庄园里的雇佣兵首领,而塞勒涅的的确确是满月女神。
这是桃乐丝第一次见到女神。
尽管她的家族被赫卡忒所诅咒,她却从未亲眼见过赫卡忒;在荒野上见到的瘦长鬼影,她也不能将之判断为赫卡忒。
塞勒涅看着桃乐丝,然后她转身,穿过了走廊的尽头。桃乐丝追上去,她看到塞勒涅的身影落入走廊之外的湖泊中——没有溅出半点水花,因为她是女神。她身披轻纱的美丽身影缓缓沉入了湖中。
桃乐丝回头,准备从走廊中再原路返回。但她忽然看到,辛西娅正站在一根大理石柱旁,她的身上有一股柠檬清新的香气。
“辛西娅,”桃乐丝终于看到了熟人,感觉心头涌上来一阵惊喜,她一边走近辛西娅,一边高兴地说道,“辛西娅,你还在这里。索莎娜怎么样了?你要来见我,对不对?”
辛西娅和塞勒涅女神,一样,用冷漠而古怪的目光看着她,与她曾在庄园与海港之中神态生动灵活的样子大相径庭。
“多萝莉亚斯,”辛西娅叫着她的教名,“你是否愿意看着月亮沉落?”
桃乐丝站住了脚步,她感到不知所措。
“你为什么犹豫?”辛西娅又问道。
因为辛西娅现在看起来不太对头,所以才会犹豫。桃乐丝在心中默默地说。
辛西娅的语气变得忧愁:“为什么你还会有悲伤和怜悯?为什么你会这样悲伤?你不应该有这些感觉。”
“辛西娅……”桃乐丝犹疑着,“你还好吗?”
辛西娅的神色变得严厉:“你知道你是谁!”
说完之后,她的身影就隐没在一根石柱的后面。桃乐丝呆立了几秒钟,她还是走了过去,在石柱之后,辛西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赫然是一具女尸。
桃乐丝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被裙摆所绊倒。
这具女尸好像是刚从坟墓中挖出来的一样,脸部和皮肤已经发黑,衣裳破破烂烂的,沾满了泥土。但是她那一头银发,仍然看得很清楚。
“索莎娜?”桃乐丝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她冷静了一点,然后又忍住心头的不适,观察着那具女尸。不,她不是索莎娜,她是克劳迪娅;她的头部好像被砸扁了一个大口子,也可能是腐烂时所出现的景象,但那张脸,并非是索莎娜的,而是克劳迪娅——索莎娜的表姐,克雷布斯的继承人。
可是克劳迪娅不是还在宫殿之中,准备着盛大的宴会和加冕典礼吗?就在昨天晚上,她还郑重地向各位宾客宣布了她的决定。
而眼前这具发黑的尸体,显然是已经死去一段时间的了。
桃乐丝想起了索莎娜的话,索莎娜所看到的克劳迪娅,是一个冒牌货,在她的头发中,掺杂着红色的发丝。
就像是,乌利尔的头发。
桃乐丝心事重重。不过很快她就觉得,她应该离这具不祥的女尸远一点,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一个担忧而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桃乐丝,桃乐丝?您怎么了,陛下?您又出现幻觉了吗?”
于是,所有的景象——大理石柱、走廊、湖泊、女神、尸体,全都像被打碎的琉璃一样,哗啦啦地碎裂,散落一地的碎片。阳光从头顶高高地照射下来,热得人头昏;不远处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两个女人在高声谈笑。
桃乐丝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上。泥土上长满了野草,塞勒涅的神庙在她们身后,而希尔达拉着她的手,担忧地望着她。桃乐丝还在想着那条神圣的走廊与湖泊,想着塞勒涅、辛西娅和女尸。
“我怎么会在这里,站在这个地方?”她咕哝着。
“您刚才还在神庙中,忽然就像着了魔一样从神庙中走了出去,我赶紧跟上来——您走到这片空地上,开始绕着空地一圈一圈地走,忽然在这里停了下来,站了很长时间。我担心您,于是就上前……”
“我知道了。”桃乐丝打断了她的话。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泥土。周围的野草长势十分茂盛,而这里的土好像被松过,稀稀拉拉长着几株花草。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破旧的塞勒涅神庙好像一座形状特异的墓碑。
“如果你有什么神谕,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桃乐丝对着空气喃喃问道,像是在问塞勒涅,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您这一段时间,总是会出现幻觉吗,大人?”希尔达退开一步,双手交握在胸前,轻声地说。
“准确地说,我只出现过两次,”桃乐丝看向希尔达时,她的神情已恢复如常,“幸好这两次都是您在我身边,夫人。”
希尔达的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我很荣幸,大人。”
对于桃乐丝而言,在塞勒涅神庙中的所见只算是意外,还不至于令她生病、乃至于打破一切计划。但是走在克雷布斯阳光灿烂、行人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时,她的心情仍然不是很好。
“您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希尔达挽住了桃乐丝的手臂,“我带您去吃一点东西好吗?”
“我担心会迷路,”桃乐丝说,“虽然我来过这里,但是每一次都是马车直接将我送去了皇宫,我还从来没有在城市里闲逛过。”
“我熟悉路,桃乐丝,”希尔达的脸上浮现出微笑,“我是个流浪舞者,曾经是。”
她带着桃乐丝来到了一间小酒馆。酒馆之中,几个吟游诗人正在高声唱着南腔北调的歌谣,几名醉醺醺的酒鬼大声喧哗,室内又狭窄又肮脏,散发出一股油脂与酒精混合的臭味,桃乐丝几乎在里面一秒钟都没有办法呆。
希尔达走到酒保那里,低声说了几句话。酒保从肮脏的木头柜台里翻找了一下,递给了希尔达一个用树叶包起来的东西,于是希尔达马上拿着那东西,带着桃乐丝离开了。
“只有喝多了的人才能忍受得了这个地方。”桃乐丝心想。
她们走到了海边,在石头垒起来的堤坝上坐下来。这里被海风吹得很干净,布着一层金色的细沙,不会弄脏裙子——只消轻轻拍一拍,布料就干净了。
希尔达拿出那叶子所包裹的货物,原来是两块奶酪。
“也许没有宫中做得那么好吃,”希尔达说,“但你在宫中并不是总是能吃到。”
于是桃乐丝终于吃上了从昨晚开始她就颇有怨念的克雷布斯奶酪。
不过让她大失所望的是,民间的奶酪又酸涩又干硬,几乎可以当做凶器使用。她只吃了两口,就实在吃不下去了。
“您是公主,因此像这样的尝试,只有一次就好了。”希尔达侧过脸,对她微笑。
神庙之中的阴霾好像已经被一扫而空。在这里,大海无边无际,延伸至所能探索到的世界最远之处,海水干净,海风从远处一阵又一阵吹过来,几只白色的海鸟正从天际飞翔而去。
“明天晚上就是晚宴和舞会了,”桃乐丝说,她感受到了一种割裂,就像是那个黑乎乎的小酒馆与克雷布斯富丽堂皇的皇宫之间巨大的差别,“我总觉得如果陪同我的是艾斯比爵士的话,会有些让我心烦意乱,当然啦,我知道,他是个可靠的人……”
希尔达仍然在看着她。她黑色裙子上装饰的缎带在海风中飞舞,桃乐丝转过头,看着阳光落在希尔达的脸上,她的额发与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光影使得她的脸有一种古典的美,而有血有肉的人,比神庙之中的神像美丽不知多少。
于是,桃乐丝忽然就有了勇气,让她能够做出决定,并且把余下的话说完。
“夫人,我希望你能陪同我去参加晚宴和舞会。”
希尔达似乎显得有些惊讶,海浪一声一声地拍打着礁石和堤坝,天气好得令人愉悦。
“您知道,您是领主,桃乐丝。我无权拒绝您的要求。”希尔达仍然在微笑。
桃乐丝与希尔达对视着,她能够从希尔达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还有那湛蓝的天与海。
这是一种默契,是暗示,还是邀请?
桃乐丝不明白,但是她的心绪像一团乱麻。
她凑近了希尔达的脸。她们距离得太近,桃乐丝觉得她看清楚了一切,又什么都没有看到。
然后希尔达不露声色地悄然避开一点,然后又站起身,沿着堤坝朝远处走去。桃乐丝僵在原地,心里有点尴尬,但不完全尴尬,毕竟她刚才的动作,可以理解为只是坐姿的调整,而非一个被拒绝的亲吻。
于是她怀着又遗憾,又庆幸,还有说不清楚的焦虑,也站了起来,跟随希尔达沿着海岸线,向着蔚蓝的大海永远探索不到边界的远方,缓慢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