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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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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村前叫他们江湖骗子,进村后又唤起了仙师。
其实这也不怪张员外势利眼,传说中有道行的神仙哪一个不是仙风道骨、庄重老成的模样。就连出门在外的江湖骗子,都知道打扮成仙气飘飘,鹤发童颜的老神仙才更得围观群众的信任。
而三人组里,赵意观年纪尚小,别说道长了,这幅年纪充其量做个手执拂尘身后随行的童子,才勉强能称得上煞有介事。
徐秋声虽然算是其中年纪最长的,论模样但也只是个方才弱冠的青年男子。俗话说,‘嘴边无毛办事不牢’,可见这年轻的模样实在不能让人信任。
而蓝盈又是女性,世人此时对女性态度多为轻鄙,连带着不少初入仙门的弟子都抱有如此成见,在内部掀起了一股难以避免的不正之风。张员外连带着他的管家,自始至终都将蓝盈视作徐秋声他们的附庸,自然免不了忽视。
年少加女性的组合,是以这群人根本就没有将赵意观他们往真正的修士这方面考虑。
也就是张员外瞎猫遇上死耗子,听了掌柜一番禀告,见一行人摔打他家生药铺时,颇有几番武力在身,索性死马当活马医,才缠着他们试着前去洛水村救上自己夫人一救。
不过人都走到了这里,饶是张员外此刻不发话,徐秋声他们也不可能摒弃一群腿脚发软的壮丁往回走。
众人寻着歌声,那歌声隐隐约约,仿佛隔在梦里一般朦朦胧胧,山里阴凉,即便是下午时分,村中阴暗的景色中依旧罩着一片雾气。徐秋声侧耳一听,便领着众人弯弯绕绕地走过荒村的小道,来到一个被废弃的院子里。
这洛水村处在深山,原本就不是什么富裕的村落,一路上的房屋都是用黄泥和瓦砾切成的黄泥土墙,但这院落却是由青砖砌成,久年累日无人居住,相较其他倒塌的房屋,倒是显出了几分规整。可见废弃以前,也许是村中颇为有头有脸的人家。
穿过院落,刚进大堂,就看见一个身着红裙的妙龄女子正在揽镜自照,细细描眉,轻声歌唱。那女子本身就长得明丽,此时神态舒展,更有一种芙蓉牡丹般的美貌。
众家丁本身就对夫人身在洛水村的传闻半信半疑,此刻见到了本尊如此泰然,竟然毫无惶恐神情,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不仅在心中惊异万分。
而张员外对于家丁们的心里活动全然不知,他一看见就日思夜想的妻子,激动的情绪便使得胸口不断上下起伏。
“锦娘!我找你找得好苦!这么些日子家里那些丫鬟婆子因你不在,照顾晖哥儿也不费心尽力。晖哥儿寻不得你,在家日夜哭闹说要娘亲呢!”他一边口中大声诉说着情衷,一边移动着自己的身躯,想要去拉坐在正堂的何锦娘,“我们苦命的儿连日少进汤水,眼见得消瘦下去,小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住这种苦难……”
“你我宿世修来的夫妻缘分,怎么能说断就断?且与我回去,一起好好照顾晖哥。多年的家业,莫要让前院那女人生的孽障得了便宜!”
这话的信息量委实有些过大,却春春听着八卦,便如同在夏日炎炎的气候里,吃了好一个浸在井里的冰爽大瓜。
就算是在外门当了无数次家庭纠纷调解员的赵意观等人,也不忘支棱着耳朵想要听听这个家里的继续爆料。
张员外说得言辞恳切,但是那妇人却不答话。等张员外挪动着硕大的身躯想要去牵何夫人的手,这女子也不给他几分好颜面,使着劲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张员外的掌中里挣脱出来。
张员外虽然有着五旬的高龄,但是他生得膀大腰圆,平日又惜福养身,补益得当,力气再怎么样,也不是何锦娘这一位纤纤弱质女子能够挣脱出手的。
但是毕竟夫妻情分还在,张员外又怕动手弄伤了何锦娘,只好一面小心翼翼地拉着,一面温言细语地劝导:“锦娘,锦娘你莫要害怕,我们是来带你回家的。这次为夫带来了不少人,定要将那掳走你的邪物灰飞烟灭,好教那妖孽再也纠缠你不得……”
这话刚一落音,兴许是其中‘灰飞烟灭’四个字刺激到了锦娘。红裙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了张员外的钳制,朝着大堂后面喊道:“六郎,六郎,快跑,我家老爷来了,他一定会打死你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神色都变得微妙起来。赵意观甚至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差点破了功,只是他立马反应过来,收敛了笑容装作严肃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垂下头看地上的蚂蚁。
那管家是张家多年的忠仆,环视周围,目光所及之处,原本和赵意观一样忍不住笑出声的家丁们,则是立刻收敛行迹,摆出目不斜视的姿态。
哪怕在场的所有人都装作若无其事,但听闻了女人这番言辞,张员外怎么可能不明白自己头上已然有了一片绿幽幽的寓意。
他勃然大怒,先前一番好言哄劝的温情早已消失不见,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的情况,又令这层怒意火上浇油一般烧得更旺,于是跳起来大声喝骂:“好哇!亏我茶不思饭不想,还记挂你的安全!结果你却和吴家的那个泼皮搅在一起,两个奸夫□□躲在这荒村野林里快活!”
张员外怒极,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怎么坚信何夫人中邪的因由,坊间又是怎样说何锦娘与吴六的风言风语,又思及等回去后整个奉州府该怎么传闻自己做了绿帽王八。不由得骂道:“沉塘!都给老子沉塘!那奸夫呢?也给老爷我抓起来!我看这洛水村口就有一池,我要你们俩就地浸着猪笼做亡命鸳鸯!”
听了张员外发话,旁边的管家也赶忙招呼旁边的家丁,准备先去将何夫人抓起来,再去后堂搜寻那奸夫吴六,好绑到老爷面前听他发落。
正当正厅里热闹至极的关头,众人分明没有听见有人从后面走到正宅的脚步声,却有一个身影突然闪在了何锦娘身前,挥舞着手里的烧火棍,带着火气对着众人大喊:“谁要把我的锦娘沉塘?我和锦娘情投意合,不许你们分开我们,快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来者气势汹汹,身形瘦弱,虽然手中的烧火棍是没有任何危险的器物,甚至还有着几分不合时宜的滑稽。但那些本欲上前拉扯两人的家丁都不由自主地被逼退了脚步,并且望着来者的脸,暗暗在心中吸了口凉气。
这吴六郎原本是奉州府里的泼皮无赖,一介酒色之徒,有钱时往来于勾栏瓦舍,四处晃荡,没钱时走街串巷偷鸡摸狗,靠着养身。
他因为好赌,父母过世已久,家中的长兄长嫂厌恶他的做派不肯接济。又因为这人把手中闲钱全部拿来喝酒,所以长着不太强健的瘦弱模样。周围的店家商铺虽然不畏惧他的武力,但担心他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门口妨碍生意,于是便时不时给上几个子算作消灾。
家中住在奉州府城西的,俱是听过这吴六的声名,对于他的品行一清二楚。
家丁们听闻何夫人与吴六郎私奔的消息,难免有人当时在心中犯起了嘀咕:嗳,这吴六郎艳福不浅,要论品貌自己还比他端正几分呢,偏偏却是他得了何夫人的青眼!
这时候,等大家看清吴六的模样,心中原本的艳羡之情顿时如日光下的冰块消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少不得还升起了一番恐慌。
全因为这瘦弱的身形哪里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分明是寻常农户家田地里为了保护庄稼而制作的偶人。
那偶人本身是农户粗略地将两根竹木头钉在一起,再裹上稻草,装作人的模样,风吹草动之间驱赶鸟雀。但是吴六郎的这幅草人之躯却细致得可怖,从手到双脚,即便是胸脯细细的纹理也都扎了出来。
最恐怖不是这草人的身躯,而是仿真的躯干之上连着一颗真正的人的头颅。这人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从出现开始空气中便浮动着腐烂的气味,死者的两目圆瞪,从眼眶底下渗出两行血泪,将整个开始腐臭的脸染得乌糟糟的。
透露和脖子的接壤处是一片被扯下来的人皮,被人用细细密密的针脚与稻草身躯缝在一起。周遭的人观其相貌,赫然是失踪已久的吴六郎。
那张原本就在一侧为爱姬给自己带了绿帽子兀自生气,想来这何锦娘在被迎回正宅之前,还当了好几年的外室,不知道在他出门经商时是否耐得住寂寞,这家里的晖哥又是否是自己的亲种,难道家业真要传给自己的那个孽障大儿子了吗?
等到这时候他看到此时此景,心中已经说不出是妻子是真被邪物魇住心神的欣慰,亲生儿子失而复得的感动,还是眼前有妖物会祸及性命的害怕,只是在家丁连连惊呼‘鬼啊!有鬼啊!妖怪啊’!的声音中,木然地被管家使劲往后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