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78、爱毁两难

　　走到丐坊央庭，见一湖如镜，摊开在茫茫雪地，晶亮的水荡着涟漪冒着热气，水中荷花娉婷袅娜、娇嫩欲滴、粉白相照，把个雪地映衬得活色生姿。小七立定，愣住。朱石土道：“小七，你怎么啦？”小七嘴唇颤动，异常激动，道：“眼前这莫不是幻影？”朱石土道：“世道反常必有妖，外面的大雪裹地才是幻影。此时正值盛夏季节，难道不该是这样的景象么？”小七似有所悟，点头道：“朱兄说得是！”又道：“这莫不是仙湖？”朱石土道：“恰恰相反，这是妖境！”小七道：“妖境？”朱石土道：“这里原本没有湖，是大蛇拱出了这么一个蓄满水的大坑，然后，我们加以改造利用，围上栏杆，种上荷花，便有了如今之景象。”小七道：“听说上次大蛇为你们救了火？”朱石土道：“没错。”小七道：“大蛇为何会救火？”朱石土道：“是为了救晓儿姑娘和梅神庙——应该是梅神请来的吧！”然后觉得自己说多了，转而说道：“你不去找我们坊主了么？”小七道：“去，当然去！”
　　于是，又朝前走去。见前面高屋耸峙、青烟缭绕，就知处处皆生有抗寒之火。小七突然又问：“丐坊有吃有喝，有屋遮风，有火避寒，朱兄为何还要出去乞讨？”朱石土咧开短髭环生的嘴巴，舔舔干裂的嘴唇，笑笑道：“不讨何以为生？”小七还想说什么，只见对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嚣声。
　　“储世俊！你再不理我，我就跳前边的湖里去！我要让你再见不到柳晓儿！既然你接受不了我的灵魂，那我就毁了柳晓儿的肉身！”
　　女子朝这边奔来，是柳晓儿，不过，照情形看，目前她是被简赤珠的灵魂所支配。
　　朱石土见状，转身就走。小七不知何故，想喊话留他，但只张了张嘴，没喊出来，只觉鼻孔处十分疼痛。简赤珠见到小七，道：“丑八怪，别挡我路！”小七此时裹着鼻子，半边脸被遮住，就算是熟人也难以认出，更何况是并不与己相熟的简赤珠。但见着柳晓儿的躯身，他仍把她当作柳晓儿，不由道：“晓儿姐，是我！我是小七！快回柳叶山庄吧，去救柳老夫人，还有雁留君和绿湾姐，再不去他们就真的死定了！还有，还有玉玫瑰，她也死了！”说着，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变作原形的玉玫瑰，颤声道：“看，玉玫瑰死得好惨啊！”
　　“哟！哪里来的死猫头鹰，真是脏死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拽起一个雪球朝他掷来，掷中他的手臂，把玉玫瑰的尸体击落在地。接着又是一个雪球掷过来，击在他的脑门上，把他击倒。他瞪眼看时，只见玉玫瑰的尸体已被扔向空中，他呜呜出声：“不！”尸体落入湖中，溅起一圈水花。
　　简赤珠笑笑道：“臭小狗，知道你喜欢那只死猫头鹰，怎么，舍不得啊！”
　　小七既恐惧又愤恨，轻声道：“你真歹毒！”
　　简赤珠道：“你说我毒，那我倒想做一件善事，干脆把你也杀掉，成全了你俩！”
　　说着，伸手拎起小七，就往湖里扔。
　　“住手！”
　　储世俊厉声阻止，但她并未罢手，仍把他扔往湖中。储世俊一个箭步，奔往湖边，腾跃而起，拈住小七的衣服，但衣服薄弱，撕裂开来，小七沉声入湖。储世俊伸手去捞，小七浮沉于水中，使尽气力，大声道：“别管我！请让晓儿姐赶紧回去救人！”说罢，闷声沉入湖中，不一会儿，飘上来一具黄色的小狗尸体。
　　储世俊指着简赤珠道：“毒妇！”伸出的拳头几近要揍至她的脸部，她却伸过头来，指着自己的脸道：“打啊！打啊！毁了这张脸，毁了它！我恨极了这张妖媚的脸，我恨极了，巴不得让你给毁掉！”见储世俊气急败坏、面目扭曲，但仍不敢朝自己下手，不由冷笑：“舍不得是吧！如果我不是简赤珠，而是柳晓儿，你会动手么？你莫不是只爱这张妖媚的皮囊？”储世俊盯着她赤红的眼珠，道：“别挑战我的底线！”简赤珠道：“你有底线吗？别人都说你是盖世英雄，可是这个狠毒的女人当着你的面草菅人命，你却不加阻止，不加惩治，你有底线么？我看，你是只顾私欲，不顾公理吧！”
　　储世俊气得胡须发颤，嘴角抽动着，眼睛里射出一道毒光来，终究挥动拳头朝柳晓儿的头上击去。柳晓儿应声倒地，晕厥过去。储世俊气极、伤极、悔极，忙上前躬身抱起她，转身朝房间跑去。
　　“我是不想伤害你的，谁叫你有这么一个讨厌的灵魂，谁叫你有这么一个讨厌的灵魂呢？”
　　储世俊不断念叨，想借此来减轻自己的罪过。
　　当肉身是自己所爱的，而灵魂又是被自己所弃的，到底该怎么对待这个人呢？储世俊内心矛盾丛生，如在汤镬中煎熬。从他挥出拳头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柳晓儿昏睡了三天三夜。储世俊一度以为，她已经被他打死了。期间还去城中找来了医生。医生探息诊脉，确定她还活着，他才稍觉安心。送走医生后，他一刻也不敢离开她，怕她转瞬即断气离魂。
　　简赤真听闻简赤珠回到丐坊，也急急地赶了过来。见到昏睡过去的柳晓儿，他又有些茫然，因为，昏睡过去的这个女人，就是柳晓儿，与她妹妹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有等她醒来，听她说话，见她做事，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的妹妹。这让他万分苦恼，不由问储世俊道：“有没有办法，把这女人的灵魂从她的躯体里驱赶出去，独留我妹妹的灵魂？”储世俊道：“那我宁肯把你的灵魂连同你的躯体一并抹杀掉！”说话时，表情平静，语气平缓，觉察不出他带有任何情绪，但简赤珠听罢，却不敢再吱声。储世俊他并不是开玩笑，他一定说到做到。简赤真又惧又气又无可奈何，只得悄然退出房间。
　　第三天傍晚时分，柳晓儿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储世俊。他在睡觉，就坐在她身边。如同一般女子一样，她啊啊啊地叫了起来。刚从昏睡中醒来的女人，又是惶恐，又是错乱，不免大惊小怪。储世俊被惊醒。准确来说，是被一个耳光扇醒的。
　　“储世俊，你又把我掳了来，对不对？”
　　柳晓儿仍很虚弱，但并不影响她盛怒万分。只是，那种盛怒失却了往日的凌厉之气。就连她扇他的耳光，也显得柔绵乏力。
　　虽然着了她一耳光，储世俊却并未生气，反倒露了惊喜之色。眉眼之间绽放笑意，嘴角微抽，短髭促动，唇齿间简直就要迸出一个亲热的字眼来。
　　“你醒了？”
　　语气颇显温柔。观察着她的眼色，全是玄色。醒来的是柳晓儿，不是简赤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