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70、情迷不悟

　　梅冰卿自打有记忆以来，从未如此无助，从未如此受辱。
　　滞仙大师见他懦弱如妇人，眼神里闪出兔子般的惊恐，内心感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真把梅冰卿当作了可娶可纳的女子。他伸过来一条粗长的手臂，挽起他，把他挟下山去。山腰中，一座外形如寺庙的建筑雄然峙立。自外层层深走，里面竟然也是个富丽堂皇的庄院。庄院里，山亭水榭，喷泉假山，曲花直木，盆景根雕，乱人眼目。景观与柳叶山庄异曲同工，仿造之痕迹相当明显。此时，就算是被大雪覆盖，也能见出柳叶山庄的样貌来。但这里毕竟不是柳叶山庄。比起柳叶山庄来，此处，更精致了许多。
　　庄内仍多护院，一例打扮成官差模样。滞仙一入，那些人一呼百应，毕恭毕敬，府首顺耳。护院也有柳叶山庄的风貌，梅冰卿虚眼望去，一度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柳叶山庄。
　　护院听从滞仙示意，从他手中接过梅冰卿，把他抬进了一间暖房。暖房内，装饰倒也别致，只是不像一个男人的宿所，全然似女子闺阁。缛床软被，绣襦纱帐，温暖馨香，梅冰卿一着床，便熟睡过去。不知何时，又被人推入浴池，推拿一番，他昏昏沉沉，未曾醒转，一度以为是在梦中。待有人招唤用饭，坐立而起，见身上锦衣玉袍，觉身上轻爽无比，方才知道，洗浴并非梦中之事。服侍者皆女流之辈，个个低眉顺眼，不敢高视。他心有余羞，不由拢紧袍子，问道：“我洗浴了？”侍女道：“是！”又问：“是你们帮我沐浴的？”侍女道：“不是！我们只负责你的饮食起居！”梅冰卿猛烈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侍女道：“主人吩咐，要我们好生服侍你！”梅冰卿见到房中的满桌食物，咽了咽口水，道：“吃饭这事情，我自己做就行，毋需你们操心，都下去吧！”侍女听罢，顺意而退。
　　梅冰卿对美食情有独钟，自然又大快朵颐一顿，全然忘却自己成了笼中金雀。
　　用完餐，又有人过来捧盆拧帕，递茶倒水。捯饬停当，又为他穿衣束带，梳发正簪。平日在长岭洞府都是雁留君为他打理，如今被人这般服侍，他感到很大地不适应。但似乎他没有主动权，一切都任人摆布。直到她们帮他描眉、涂腮、点唇，他才有意识地反抗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们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他耸动肩膀挣扎着。
　　然而，又被那些女侍者扳正坐直。
　　“我们知道啊！你是主人喜欢的人！”她们说道，“我们在帮你变得更好看哩！”
　　梅冰卿有些哭笑不得，带着哭腔，大声道：“我不是女人，我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其中一个叫做梅香的侍女，轻笑笑，道：“可是，你长得比女人要好看啊！”
　　众侍女听了，也都轻笑起来。梅冰卿道：“有你们这么取笑人的吗？”又道：“虽然我现在什么本事都没有，可是，我毕竟是个男人啊！”另一个叫做金香的侍女道：“我家主人就喜欢男人！”众侍女又笑了。梅冰卿道：“滞仙老儿有这个嗜好？他在柳叶山庄喜欢的可全都是女人，糟践了不少呢！”金香道：“或许他出了山庄口味就变了吧!反正，我们是没见他喜欢过女人！”梅冰卿问：“你们是男人还是女人啊！”众侍女笑而不语。正说笑间，滞仙推门而入。众侍女立马噤声不语，低眉顺眼，神情肃穆。“下去吧！”滞仙边说边努嘴示意。“是！”众侍女弯腰退去，顺便还把门带上了。退到门外，才又忍不住咧嘴怪笑，各自散去。
　　“梅娘，你简直太美了！”
　　滞仙眼神异然，直盯得梅冰卿浑身不自在。他进，梅冰卿则退。
　　“谁是你的梅娘！谁是你的梅娘！”梅冰卿感受到了奇耻大辱。滞仙抓住他的手，凑近他，闻了闻他身上的香气，似有些陶醉，道：“你啊！我就是我的梅娘啊！”梅冰卿道：“你看清楚好不好？我是男人，不是你的什么梅娘！你个死变态！”滞仙并未生气，仍旧道：“现在，这个世界，我说了算，我说你是梅娘，你就是梅娘！”又道：“男妇情爱，那算得了什么？她若心中有了别人，就算你守护在她身旁，她也视你如草木。”梅冰卿道：“你说的是柳夫人吧！”滞仙道：“我恋她三年，她却爱上了柳不承，他有什么好，不就是比我长得好看么？”梅冰卿道：“你是因为柳夫人，才进入柳府的？”滞仙道：“不然，你以为呢？”梅冰卿道：“柳不承奉你为神仙，你却视他为情敌！”滞仙道：“最可恨的不是他，是她！”滞仙眼里露出了冷冰的恨意。
　　“你恨柳老夫人？”梅冰卿道。滞仙放了他的手，退后一步，道：“我不能恨吗？如果我不恨，那我的爱该如何安放？”梅冰卿道：“我生活简单，不懂人间情爱。”滞仙进而又抓起他的手，凑近他，道：“那我就让你懂得那些爱恨情仇！”梅冰卿忙道：“好！老师，您请说，我洗耳恭听！”滞仙听他如此一说，倒呵呵笑了两声，松了手，道：“如果不是受伤太深，谁愿意为师为仙？”梅冰卿道：“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尽管说与我听，我替你分忧解难！”滞仙道：“当初，梅娘也像你这般善解人意，只是，后来为何就变了呢？”梅冰卿道：“对啊！后来为何她就变了呢？”滞仙道：“都怪那个柳不承，他根本就不该出现！他一来，她的一颗心就全到他那里去了！”又道：“他有家财，有武功，人又长得好看，什么都比我强！梅娘第一眼就看上他了。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看着她的眼睛，他们谁也没有看我，从他们眼神对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爱被人夺走了！”
　　梅冰卿不语。滞仙又道：“你知道作为一个凡人的无奈吗？那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啊！”梅冰卿道：“所以，你就去拜师修仙，学得一些本事后，就充作大仙走入了柳叶山庄，成为了他们家的座上宾。”滞仙道：“最为可恨的是，我在那里守护了他们二十多年，竟然都没认出我来。我清修苦行，他们却在我面前秀夫妻恩爱！我痛苦至极，不得已，只能常常闭关不出！”梅冰卿道：“你既然懂得眼不见为净的道理，为何偏偏要走入他们的生活呢？离得远远的不行吗？”滞仙道：“谈何容易啊！情到深处，执迷不悟啊！”他抚心长叹道。
　　梅冰卿心想，这个其貌不扬的滞仙原来还是个情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