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67、火烧客栈

　　柳叶山庄，百草凋零，百树枯蔫，虽在大雪覆盖之下，也能瞧出万分的苍凉来。
　　那些曾经活过的，如今都已死去；那些曾经幻为人形的，此时皆还成原物。
　　柳叶山庄，大门敞开，门楣上悬挂着白色幡布，张挂着白色灯笼，灯笼上还束着黑色绢花。屋顶上飘出青烟，那青烟在苍茫白雪中弯来扭去，像酗酒的醉汉。
　　寂静，肃穆。
　　柳老夫人问：“晓儿，到了么？”
　　柳晓儿道：“就到了！”
　　母亲什么也看不见，她既想回去看看，又害怕那屋子里的人加害于她。做女儿的，心境又何偿不与母亲相同呢？
　　来到阶前，望着高门大院，柳晓儿平复一下心绪，挽扶着母亲进去。
　　没有人来迎接。
　　外院根本见不着一个人影。这不像是举办丧事的样子。莫不是某人的阴谋？柳晓儿心里嘀咕着，充满警惕。
　　过了外院，来到中庭门口，方才见着里面跪着好些人。皆形容枯槁，面无表情，若不是嘴中呼出气来，决计会被人当成死人。
　　见到柳氏母女到来，中有认得二人者，马上起身去大厅通报。柳不承应声从里面走出，见着柳氏母女二人，竟激动得老泪纵横，忙相邀进屋。进到屋内，只见春、月二人的尸身分摆在居中的两张床上，皆身着绚彩婚服，头戴烁金花冠，面色红润，不似僵死之貌。眼睛此时也分不清真假，都闭着。
　　柳老夫人也已经意识到前面的景况，没有说话，只哆哆嗦嗦地左探右探，想用手去摸摸她们。柳晓儿深悟母亲的心思，伸出手去，挽扶着她，并拉着她的手，帮她去摸。先是帮她摸了柳上春，再是帮她摸了柳上月，摸完，柳老夫人发出呜咽声。作为母亲，再怎么痛恨，在这当口也是会悲伤的。只是，她两眼空空，淌不出泪水来。
　　但她也只是悲痛，与柳晓儿一样，并没有说任何话。
　　觉得差不多了，她才对柳晓儿说道：“晓儿，我们走吧！”
　　听她说要走，柳不承便又老泪纵横起来，颤声道：“走？你们要去哪里？如今家里也没有别人了，就不能留下来么？那滞仙已不在庄内，除了这些家丁护院，这山庄已没别的什么人了，你们留下来吧！”
　　柳晓儿道：“这里已与我们没有关系！”
　　柳不承道：“这是你们的家啊，怎么与你们没关系呢？”又道：“待把春儿、月儿的后事处理好，往后，我们一家三口就好好地过日子，不行么？”
　　柳老夫人不想听他啰嗦，绝然道：“走！”
　　柳晓儿便要扶母亲出门。
　　刚到大门口，就见小六、小七气喘吁吁地跑来，到了跟前，弯腰捶背地，想说话，却支不过声来。显然，他们刚刚跑得太急。
　　柳晓儿心想：坏了，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先缓过气来的小六说道：“绿湾、绿湾客栈被、被烧了！”
　　小七也猛然点头。
　　柳晓儿一惊，忙扶起母亲就走，但雪地行走艰难，越费力越难以挪步。于是，她让小六小七扶母亲慢走，自己先往前跑去。
　　她心急如焚。她已把绿湾客栈当家，自己与母亲的家当，全在那里，一旦那里烧毁，娘俩将无栖身之所，还有绿湾，还有小一、小二他们，也都无地安身，况且还是这么冷的天！
　　这鬼天气！虽说燕地寒冷，可现在正处七月季候，不值当如此地冷啊！反常必有妖，可这作妖者究竟是谁呢！她首先排除了自己，因为，她最近并没有唱歌或做别的什么。再次，她排除了柳不承，从他的表现来看，仿佛失去了原先的威力。最可怀疑的就是滞仙。那个老妖，究竟施了什么妖法，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把个天气都改变了。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颠倒乾坤、混淆黑白，都是这类妖人所为。
　　她已经认定，这场莫名其妙的大雪定是滞仙作妖所致。
　　一路上，她看到很多丐坊的人衣衫单薄地在路边乞食，然而，一般人家都关门闭户，他们哪能乞到食物。这些人也真是，平日里不好好劳作，靠天靠人就是不靠己，现在，天气一变，谁也靠不了了。她突然想骂储世俊，骂他治坊无方。她突然又想到自己，寄身绿湾客栈，无所作为，全凭绿湾养活。一旦失去绿湾客栈，她与母亲将无所依托，无以为活。
　　行至绿湾客栈附近，她突然停住脚步，只见那边浓烟滚滚，乌黑一片，雪光黯然失色。
　　眼见火势渐弱，唯留浓烟，可想而知，客栈已烧至殆尽。
　　她挪步向前，见绿湾带着小一、小二、小三、小四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见到柳晓儿，她俯身大哭：“泠郎君再也找不到家了！”柳晓儿一震，原来，她心里此时想的还是泠郎君啊！她对世人可娇可媚，唯对泠郎君可念可待。见绿湾如此伤心，她赶忙安慰道：“没事的。他若有心，一定能找到家的！”又道：“待至雪化，我们可以在原地重建绿湾客栈。”“可是，回不到从前了。”绿湾哭着道。“能的！一定能的！”柳晓儿抱着绿湾安慰道，“我们一定能建一个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绿湾客栈！”绿湾道：“不管怎么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再说了，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呢？这么大的雪，怪冷的！小一、小二他们都快冻坏了！”绿湾又回头去看小一、小二们，见他们衣着单薄，正瑟瑟发抖。他们本是犬类，并没有那么怕冷，但幻成人形一久，就与犬性有了差别。怎么办呢？此时，寒风正劲，雪落正盛，得先找一个遮风挡雪的地方。
　　柳晓儿想了一些地方，但都由于身上钱银不够不能成行。她道：“等小六、小七带我母亲到来，我们再做他想！”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此时，客栈火已全灭，刚刚由残火带来的热气已经消失，而观天气，似愈寒愈烈，再不找个取暖的地方，必被冻死无疑。等不到柳老夫人，柳晓儿只得带着他们往柳叶山庄方向走，走了一里地，还是没看到有人来。柳晓儿道：“糟了，他们莫不是被柳叶山庄的人给劫住了！”又联想起刚才那莫名其妙的火灾，于是对绿湾道：“我们走后，你们那么不小心，竟把房子给点着了？”绿湾道：“除了在厨房生火之外，我们并未在其它地方生火！”小二道：“火起处，猛烈哗然，不似火星渐起之势，却似大火扑来，吐卷火舌！”柳晓儿皱眉道：“那一定是有人蓄意纵火！”绿湾道：“那会是谁呢？”柳晓儿心中已经有数，却未说出，只道：“如今这情势，我们只好去柳叶山庄，暂时避寒！”
　　听说去柳叶山庄，小二、小三便浑身发抖，停足不前，眼里尽显惶恐之色。柳晓儿当然明白。小五惨死之景，让每个人都心有余悸。
　　见着路边丐众，她对绿湾道：“你们暂时随丐众去城北丐坊避一避，那储世俊应不会为难你们！”此时，她心中响起另一个声音：“哟哟哟！你自己不喜欢储世俊，此时竟又要有求于人家啦！你就不怕他不卖你的面子，把你的朋友全都咔嚓掉？”柳晓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知道，简赤珠又在她的体内捣乱了。绿湾忙见她痛苦的样子，忙道：“晓儿，你怎么啦？”柳晓儿睁开眼睛，绿湾见她那只眼睛是红的，于是道：“提起丐坊，简赤珠又出来捣乱了，是不是？”柳晓儿道：“是！对呀！她让你们去，自己又不去，就是不想让我看到世俊哥！”绿湾看着柳晓儿，知道刚刚说话的并不是她本人。她又被简赤珠操控了。于是，她对简赤珠道：“你想多了！这时候，她哪有心思去捉弄你！”简赤珠道：“她是没心思捉弄我，她是想去柳叶山庄找她爹算账呢！她认为这场火是她那个禽兽爹爹放的！”绿湾一怔，骨碌了一下眼珠，反问道：“她真是这么想的？”简赤珠道：“是的啊！她又不笨，稍加想想就知道，这火来得莫名其妙，就像当初我放火烧她一般！”绿湾道：“你真是恶毒！”简赤珠道：“经过这么多事，你们还不明白？这世间比我恶毒的人多了去了！”又道：“你别以为柳晓儿会一直善良下去！”绿湾道：“如果她总是受伤害，我宁愿她不要那么善良！”简赤珠道：“这就对了！好了！我走了！”
　　她说走，果真就走了。柳晓儿那只眼珠又变回了黑色。她摸了摸头，对绿湾道：“刚才是不是简赤珠来过了！”绿湾点了点头，道：“是的！”又道：“我们决定不去丐坊了，想跟你去柳叶山庄。现在，庄里正在做白事，料那柳老爷暂时不会对我们不利，不如就去那里避避，至少有热饭热菜可吃！”柳晓儿又问小二他们，他们也都紧缩了心，勉强答应，说就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