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道》东方桔雪

109、攻城不下

　　储世俊的军队是在一个凌晨向燕国皇宫发起进攻的。
　　他的出现，让燕国皇族惊恐万分，急匆匆地招拢了护城军。
　　他们没想到，那个丐坊坊主会乘机夺权。一度不以为意的民间传说竟是真的。
　　然而，建在山腰的皇宫平日里就易守难攻，再加上雪积天寒，更是不容易攻破。
　　护城军只需要静静地待着，什么都不用做。偶尔也看着上不来的丐坊军，发出尖利的笑声。
　　他们一笑，雪花就颤抖。树梢的雪花落下来，或轻或重，发出哗哗的声音。
　　皇宫后面就是燕华山，是仅次于燕洛山的高山。皇宫倚山势而建，正是借助了它的险势。
　　燕华山，是皇权的象征，千年来，没人攻破过，当然，也没人去进攻过。
　　自不量力，自寻死路的事情，燕国人是不会轻易去做的。
　　就算是，每过几年就有一批壮年男子失去踪迹，人们也并不会怀疑是皇族所为。但有人是怀疑的。小时候的储世俊怀疑，现在的他更加怀疑。
　　燕国富庶，世人皆知。燕国太平，世人皆知。燕国人有强大的生育能力，世人皆知。所以，失去那些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是觉得蹊跷，可又有谁会怀疑到皇族身上呢？
　　有人发现，只有乞丐不会失踪。似乎是由于他们没吃饱，又似乎是由于他们太脏，又似乎是由于他们身上沾着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病。总之，乞丐是不会失踪的。失踪的一定不是乞丐。
　　所以，在燕国，当乞丐不是可耻的。很多人当乞丐只是为了逃脱莫名失踪的命运。
　　有人宣扬说，那些失踪者是由于自己的贪欲，那无穷无尽的贪欲。过分的贪图什么，因而失踪，说不定他们正在享受什么呢。
　　乞丐没有多少贪欲，他们享受的只是乞丐的待遇。燕国的乞丐与别国的乞丐没有什么区别。每天，求一餐两餐或三餐。能享受三餐的乞丐，一定是个被上天宠爱的孩子。丐坊中也有这样的孩子，但大部分只能享受一至两餐。燕国富庶，餐馆多多，讨吃的不难。但也不容易。虽然大家都不鄙视乞丐，但也绝不会把自己正享受着的东西赐给他们。能让乞丐吃的，一般都是他们自己吃剩下的。
　　燕国的乞丐没什么特殊的。但也有特殊的一面，那就是有领导者。千年来，丐坊都有领导者，在丐坊的坊谱里记得很清楚。他们领导着丐坊，成为一个守规矩的群体，与燕国平民相安无事，和燕国贵族相安无事，和燕国的神魔妖道相安无事。他们有时野蛮，但大部分时间都是文明的。当野蛮的乞丐容易，但当文明的乞丐却没那么容易。别人不耻笑他们，但他们会耻笑别人。耻笑一切让他们可笑的人。他们开始是崇拜梅侠或者梅神的，当发现那个所谓的神不能帮助他们破除冰灾时，他们先是失望，接下来是嘲笑，再接下来，是把他的庙宇毁掉、塑像烧掉，把他赶下神坛。
　　他们不知道，他们所崇信的梅侠，后来其实变得与普通人一样，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当神变得不如普通人时，他们发现，他们自己已经不是普通人。
　　他们特殊就特殊在，他们有领导者，而当朝当代的领导者储世俊又不是个普通的人。
　　能让丐众在持续半年多的冰灾中存活下来的坊主当然不是个普通人。
　　他就是燕国的母亲河燕洛江，而丐众就是溪水，百川归海，万流归江。现在，连其他平民来也投奔丐坊。投奔丐坊就是投奔储世俊。燕国皇城，固若金汤，富若天府。固则固矣，但不是为平民而固；富则富矣，但不是为平民而富。冰灾来临之时，他们只顾自己，把囤积的财富花在自己身上。而燕王只是个传说般的存在。千年来，都知道世上有燕国，燕国有燕王，但燕王长什么样，燕国的贵族长什么样，平民百姓似乎都不关心。因为，千年了，没有一个平民见过燕王的真面目。燕国却在他们巨大的皇权之下存活了下来。
　　燕王，应该是住在皇宫里的，这是常识。就如同丐坊坊主就应该住在丐坊一样。
　　现在，他们向皇宫发起挑战，其实，就是在挑战皇权。
　　这样无作为的皇权，早就应该受到挑战了。
　　但是，如果没有这持续半年多的反季节的冰灾，燕国百姓没人知道燕国的皇族竟然如此地无作为。
　　天灾是一杆秤，可以称出执政者的斤两。很遗憾，燕国皇族经不起一称。
　　天平失衡，就该拨正了。
　　但又何其难！
　　皇家护城军执金披铜，占据着险关要塞，想要攻下皇宫，几不可能。更何况是这大雪天气。
　　他们在笑，笑丐众的自不量力！千年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胆敢向皇权发起挑战，那么，就上他们明白明白什么是皇权，什么是不可挑战的一国之尊。
　　他们在笑，储世俊也在笑。丐众明知自己处于劣势，根本就攻不下皇城，所以，不明白他们的坊主为何会笑。
　　他一笑，树上的雪花也掉下来了。那雪花掉在他头上，像是为他加冕。
　　突然，他不笑了。
　　他命令大家停止进攻。
　　其实，他们那根本就算不上进攻，像是在为城墙挠痒痒。
　　城墙就是山体。山体被冰雪覆盖，挠痒都挠不着。
　　储世俊不让大家进攻。不进攻，那他们来做什么。虽然知道那些人根本就不会下到山下来反攻他们，但是，这样的无功而返，也让他们的第一次起义显得毫无意义。
　　一鼓作不了气，那接下来，就会气势衰竭、一蹶不振。
　　他们看着他们的坊主、起义的领导者，眼神里充满失望。他们肩上扛着的攻城器具，也像长了眼睛一样，无奈又愤怒地瞪着这个可以下号令进攻也可以下号令停止进攻的人。
　　明明是他们对攻城无能为力，却把所有的怨气都投撒在了他们的领导者身上。
　　储世俊沉默着。对面的笑声更加刺耳了。
　　丐众更加愤怒地看向雪山方向，因为，皇宫在那边，那些笑声也是自那边传来的。
　　笑声里带着讥讽，带着得意。嘲笑者就是要让他们明白，燕国千年皇权的不可挑战。
　　储世俊面对大家愤怒的眼神，当然明白大家的心思。
　　皇家军队此时竟然连一枝箭都不舍得放，丐众明白，这其实也是对他们的蔑视。他们是蚍蜉，焉能撼动大树？
　　再说了，他们根本就进入不了他们的射程之中。
　　储世俊轻笑笑，又轻笑笑，对大家道：“你们会不会笑啊？”
　　大家懵了。开什么玩笑！他们的领导者竟然要他们在如此失败狼藉的时候让他们笑。怎么笑得出来？王酊轻声提醒储世俊道：“储坊主，你有没有搞错？”
　　储世俊嘴角一抽，又淡然一笑，道：“你们会不会笑？”
　　于是，他呵呵地笑了起来。面对大家疑惑的眼神，于是又道：“看，就这样笑。”他打了个哈哈，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然后，侧身指着身后的笑，对他们道：“像他们一样笑，会不会？”大家不语。莫名其妙。
　　败军之众，焉有资格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