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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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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赵芙玉安静得很奇怪,但是身为姐姐的赵芙洲丝毫没有察觉。
她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只想睡觉,若是有人陪聊的话,她可能还会精神一点,但显然,赵芙玉不是个会聊天的性子。
赵芙玉的奇怪,直到走进院子、看见秋风亭那个矗立的人影之后,才完全显露出来。
——因为她完全不走了,只是定定地站那,远远地望着那个人影。
此时远未日暮,秋风亭里的人凭栏而立,被微风勾勒出颀长的形状,指尖轻轻挥洒,湖中的鱼儿便争相跃出湖面,荡漾出一层层的涟漪。
那人身旁的护卫显然是看见她们了,他也似有所觉地转过身,笑着冲她们招了招手。
赵芙洲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个便宜妹妹见了冯逸卿便走不动道了。
“怎么了?”
她探究地问。
赵芙玉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悄无声息地握上赵芙洲的手,然后慢慢地朝着冯逸卿走去。
赵芙洲错愕地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小手,这可是赵芙玉为数不多的主动亲近,她也没说什么,只能由着她去。
“刚下了学吗?”
冯逸卿还是那个翩翩公子,问话时喜欢全神贯注盯着人看,那清澈的眼瞳里便只有你一个人。
他问的是赵芙洲。
赵芙洲却尴尬一笑,将视线引向赵芙玉。
因为她能感受到,赵芙玉握着她的手正在不自觉地用力,又有些微微颤抖。
“是……是的。”
赵芙玉贸然出声。
她身子紧张得有些抖,赵芙洲察觉到她的意图,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冯逸卿看着赵芙玉一笑,有意逗弄她,“刚刚怎么站在那不动,是在看什么吗?”
“看你……”
赵芙玉不停眨着眼,像是鼓足了勇气,她脸都涨红了,声音也是挤出来的:“芙玉想问问太子殿下,殿下有没有空,后日同我们一起去玩。”
这回轮到赵芙洲一愣。
赵芙玉以后确实会成为太子一系的人,只是……那么快胳膊肘就往外拐了吗?
冯逸卿也是微微怔愣,问道:“后日,去哪?”
赵芙玉这回不说话了,只扯了扯赵芙洲的手,眼巴巴地让她示意。
赵芙洲深深看她一眼,说:“去春衣巷的百里家,百里公子邀请我们打马球,您……去吗?”
赵芙洲脸上挂着客气的微笑。
冯逸卿却很讶异,“春衣巷的百里家,我是知道的。”
“他家的小公子是叫百里云吧?幼时他进过宫,我认得。”
冯逸卿的思绪有些远了,还有几分怀念意味:“已经过去四五年了吧,也不知他长成了什么模样,”他的视线又投到赵芙洲的身上,对她促狭地笑了笑,“要是我去了,估计会把他们吓一跳吧。”
当然了,他也压根没请你。
赵芙洲悄悄咬了咬唇,一边想着这个赵芙玉还真的闷不吭声给她演了出戏来,一边又听出了冯逸卿话里话外想要去看看的意思,这两个人,都不是让她省心的。
“您大驾光临,他们夹道相迎还来不及呢。”
冯逸卿不知想到什么,垂头轻笑,“那届时,我们便共乘一辆马车前去吧。”
赵芙洲咬了咬牙,挤出个“好”,然后就拉着赵芙玉告退了。
赵芙玉显然知道自己错了,一走上看不见秋风亭的小道,便将手从赵芙洲的手里抽了出来,然后乖乖站在原地,垂头丧气地道歉。
“芙玉不该……自作主张。”
赵芙玉盯着自己的脚尖,说完这句话后,便站桩了。
赵芙洲等了半天,没等到第二句话,她盯着赵芙玉发髻间的鎏金蝴蝶,深深叹了口气。
“你不应该和我说这话,你应该和百里云说。”
赵芙洲微微弯下身子,抬起她的下巴,认真盯着她,温柔道:“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
赵芙玉看了她的嫡姐一眼,咬了咬唇,泪眼盈盈,“我……我只是想和他玩。”
“你们,都有人玩。春舒姐姐和谁都能说话,嫡姐你身边也有很多玩伴……而我一直是一个人。”
“太子殿下……他是第一个主动对我露出笑脸的人,我想和他玩……”
“而且,他不是也一个人在家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叫上他呢?”
赵芙洲说到后面,眼睛里透出一股莫名的倔强。
赵芙洲蹙紧了眉头,她双手捧住赵芙玉的脸,语重心长道:“怎么没有人陪你玩,姐姐也可以陪你啊。你错就……”
“姐姐从来、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
赵芙玉突然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变得执拗起来,看向赵芙洲的眼神也变得陌生。
“姐姐难道忘了,是你不让我叫你姐姐,只让我叫你嫡姐的吗?你说过,我不配叫你姐姐,因为我是庶出的。”
“姐姐只是最近这半月对我好脾气了起来……但是,我不知道这样的好脾气,能有多久。”
“因为你以前也是这样的。”
赵芙玉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还没等赵芙洲把她抱进怀里,赵芙玉便自己抹了一把眼泪,然后跑开了。
赵芙洲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她的直觉没有错,原身,是欺负过这个妹妹的。
赵芙洲看着赵芙玉小小的身影拐入假山之中,再也看不见。
而这条羊肠小道仍有灿烂春阳,有微风拂过蝴蝶翅膀,没有什么因为一小女孩沿途挥洒的泪水而改变。
赵芙洲暗暗摇了摇头,转身朝赵云敬的书房走去。
赵云敬今日休沐,难得在家,听见嫡亲女儿来请安,立马让人带进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
赵芙洲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她面色沉静,远没有以前活泼,赵云敬捻了捻手中的羊毫笔,笑了笑,又埋首字画,头也不抬,“今日怎么了,这样闷闷不乐?”
赵芙洲摇了摇头,“女儿此番来请安,有一事想问,也有一事想说,不知爹爹容不容女儿问。”
“哦?”赵云敬有些兴趣,“你想问什么,且说来听听。”
“想问……关于哥哥。”
赵云敬身子一僵,他从纸笔之间抬起头,定定地忘了赵芙洲一会儿,然后将笔一搁,踱着步子去净手。
“你哥哥……若是安稳长大,此时也是十六七的年纪了。”
赵云敬目光深远,他转过身来看着赵芙洲,那眼神像是要穿过七八年的时光,望进时间尽头去。
“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赵芙洲两手搭扣在一起,攥了攥手指。
“在你三岁那年,溺死了。”
赵云敬说得平常,甚至还有点笑意,“明明还差一个正月,就能过他一直想过的十岁大生辰了,你哥哥一直想吃寿桃,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肯定是看见祖母寿辰上的寿桃了吧。”
赵芙洲轻轻说。
赵云敬缅怀的时候,有种诡异的游离感,赵芙洲能感觉得到。
他不想让自己坠入那段回忆,但是每经想起,往事历历在目,根本不是意念能够控制的。
“哥哥他,原来叫什么?”
“游方。”赵云敬一笑,“你娘亲还在时,给他取的字。”
“是爹爹不好,没能护好他们母子。”
“想必以后去了那边,他们不会放过我吧。”
赵云敬背过身去,微仰着头,轻轻笑了一声。
又或许……等他百年之后,下面也不会有人等着他了。
赵芙洲一下不知如何安慰这个沉浸在回忆里的父亲,房中一时静默下来。
只一会,赵云敬便收敛好思绪,转过身来问她,“怎么突然问起哥哥来了?”
“我以为你全然不记得了,你以前还特别喜欢跟在他后面玩,男孩子怎么样,你也怎么样,三岁的女孩子,老是跟个泥人一样。”
“你娘亲向来是不管的,我也没有空去看住你,你祖母那些年,可为你们俩操了不少心。”
“……只是突然想起来的吧。”
赵芙洲低下了头。
有一个从小保护着她的哥哥,是什么样的感觉,她从来不知道。
这个世界的赵芙洲,曾经有过,但是现在也不知道了。
赵云敬走过去拍了拍女儿的头,沉沉道:“这一事问完了,下一事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赵芙洲觉得自己方才沉溺的情绪被拉扯了回来。
她抬眸看向赵云敬,面前的男人面若朗星,胡髯也遮不住他沉淀的气宇,眉目之间全是对于她这个女儿的疼爱。
赵芙洲突然发现,来这里那么久,自己的情感与这个世界已经无形中发生了联系,就像刚刚……她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进一个失去了哥哥的印象里。
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意识到这一点,赵芙洲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让指甲狠狠地嵌进肉里,带来疼痛的刺感。
她是扮成赵芙洲完成任务、离开这个世界,而不是真正的赵芙洲。
这里面的人事物,一切不过是别人笔下的世界而已。
“女儿想说,春衣巷的百里云请我和芙玉去他们家打马球,一同去的还有徐家的兄妹,还有……”
赵芙洲恢复了状态,她刻意咬了咬唇,做出一副“不知当不当说”的模样。
赵云敬一听“徐家”,眉头便悄然皱了起来。
见到女儿语意未尽,他便抬了抬下巴,威严道:“还有谁?”
“方才……女儿还邀请了太子殿下。”
赵芙洲悄悄往后挪了一步,有些忐忑,“太子殿下也欣然同意了。”
书房再度沉寂下来,可赵芙洲明显感受到赵云敬终于有了生气的前兆。
方才的柔情感伤尽数消散,只见他大掌一拍桌面,饕餮笔搁都随之一震,怒道:“简直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