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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霁，唐代魏州人。生年不详。年少家贫，善骑射。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发动叛乱。至德二年，顾将军随张巡守睢阳，叛将杨朝宗谋攻宁陵，妄图断绝睢阳外援。
顾云霁领兵迎战于宁陵北，斩贼将二十员，歼敌万余人。是年五月，叛将尹子奇围攻睢阳，张巡要顾云霁射杀尹子奇。顾云霁施计智辨其面，遂射一发正中尹之左目，敌阵大乱，尹引兵退去。
由于守城日久，城中粮饷已尽，张巡派顾引精骑三十人冒死突出重围，求救于临淮守将贺兰进明。贺兰进明不出师，顾云霁愤然拒食，拔刀断一手指，发誓破贼后消灭贺兰，并怒而举箭射击，箭入城墙半砖深。十月，城陷。
*
这张纸上区区两百多个字，但顾萧看着每一个字都陌生无比，仿佛一个都不认识。
那夜，他一夜未眠。
他想起阿霁刚出生的时候，又瘦又小，跟没长毛的猴子似的。
“阿萧，快来。”阿娘拉了他的手，“看，这是你阿弟。”
他知道弟弟是什么意思，欢喜地凑上去，结果看到的是一张皱巴巴的小脸。
那娃娃的脸不仅皱、而且丑，不仅丑而且有一张极大的血盆之口，冲着他就是一通嗷嗷乱叫。
他皱眉摸了摸小手意思了一下，就嫌弃地跑出去玩了。
自家弟弟……怎么跟别人家的弟弟不太一样？
他住的村里有二三十户人家，旁人家的弟弟妹妹他也瞧过不少，就算不是冰雪可爱，至少也是机灵的很，这个……
他那时候哪知道，人家弟妹至少都是几个月大了，也不会刚生出来就抱出去给别人看，自家弟弟这是还没长开呢。
等阿弟洗了澡、吃了奶，又过了些日子，总算长的白白胖胖、圆头圆脑了，他就喜欢的紧了。
他扯着阿耶的手：“阿耶，我要给弟弟取名字。”
阿耶笑眯眯：“好。”
他那时才识了几个字、略读了一些书，什么《开蒙要训》《千字文》《太公家教》什么的。
他翻了好几本书，指着其中几个字问阿耶：“叫云霁，云霁好不好？”
阿耶想了想：“顾云霁，挺好。”
阿霁比他小太多，导致他俩实在没法一起长大。
后来，他随阿耶出门一趟，还在床上爬的弟弟已经能满院子乱跑了。
他要上去抱他，臭小子冲着他就是一脚，然后扯开裤子就要撒尿，院子里瞬间闹的人仰马翻。
平心而论，他们兄弟俩长的挺像，都像母亲。
特别是他消失了这些年，两人岁数几乎差不多，更显得像了。
顾萧拿手背蹭了蹭阿霁的额头，突然间眼眶湿润了。
那个领兵迎战的顾云霁、愤然断指的顾云霁，真的就是他的阿霁吗？
如果他在睢阳那么久，那自己又在哪儿呢？
顾萧仰头靠着冰冷的砖墙，南海多次强调过，历史是无法改变的。
而且如果她所说的，那个血缘的事情是真的，那这就是实证和铁证，一切早已注定！
可是……
顾萧攥紧拳头，现在他的知情、他的纠结和他的决定，是否也已经注定了呢？
*
第二天一早，顾云霁迷迷糊糊睁开眼，唰地一下叫了起来：“大哥！”
顾萧坐在他床头，嘴角有那么一点微笑，眼光却是冷的，冰冷的犹如这个冬天的大唐。
两者这么一搭配，莫名就成了一抹冷笑。
“大……大哥？”
顾云霁本能惊恐，下意识地往后缩。
顾萧本想扒拉他头发，竟是一把抓了个空，忍不住皱眉：“你躲什么躲？”
“不是，没躲。”
顾云霁赶紧把脑袋凑到大哥手掌下面，见没动静，只好自己努力蹭了蹭。
炸毛弟弟突然间这么听话，顾萧也乐了，在他头顶一拍：“起来，吃饭。”
往后几日，除了日常修补巡逻工作，阿霁也难得有时间练练枪法。
“师哥，你有没有觉得我大哥这几天不太对劲？”
“有吗？”
李鸣空诸事繁杂，并没有功夫关心这些细枝末节。而且今早刚刚收到消息，安庆绪已在洛阳登基为帝。
“那安禄山呢？”
“太上皇。”
“他快死了？”
李鸣空冷笑：“怕是他已经死了。”
算起来，安禄山和他也算是同乡，对于此人他一向听说的不少。
安禄山此贼，性情暴躁多疑，晚年尤甚。只要他活着，哪怕还有一口气，都不可能传位。更何况一直有传言，他更属意幼子，对次子安庆绪十分不满。
而这位公子安庆绪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叛军内部更加不是铁板一块、矛盾颇多。有此自相残杀的行为，一点也不奇怪。
顾萧应是在旁处听了这个消息，也大步过来：“鸣空，此事非同小可，于我们大有益处。”
李鸣空点头，虽然上次他们利用地道扳回一局，但到底太原城内外敌众我寡，若是一直这么打下去，都不消再增加什么援军，就够他们受的了。
但现在安禄山死了，叛军一失贼首，必然军心大乱。
果然，不过三两日，巡查的人就发现史思明已经悄悄带着他的士兵离去，想来是领命回范阳了。
现在继续围攻太原的，就只剩下蔡希德和牛庭介的人马了。
蔡希德是幽州的胡人，勇猛善战、颇有才略，部下皆精锐之士，和李光弼将军也是老对手了。
天宝十四年，蔡希德跟随史思明围攻饶阳一个月不克。
当时，就是李光弼将军率军援救，以围魏就赵之计，先攻取常山，史、蔡无奈，解饶阳之围来救，双方大战于常山，叛军大败。
“虽然情势于我们有益，但不可掉以轻心。”
李鸣空接了命令，又去部署城防了。
顾云霁两眼放光，终是在多日的疲惫和乱战中看到了新的希望。
“大哥，你说是不是今年咱们就能消灭叛军了？”
顾萧虚望了一下城外的方向，不禁苦笑，臭小子想的还挺美。
别说反攻、收复失地了，现在咱们还身陷囹圄呢，你这是哪儿来的信心啊。
“阿霁，若是现在让你出城求援，你可愿意？”
“我当然愿意，去哪儿？”
“先不管去哪儿，若是被求援者不愿出兵呢？”
“他为什么不愿，没有士兵？那倒也没办法。”
“他有，但觉得还是自保为妙，不愿搭救。”
“自保？！”顾云霁冷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现在不救，不合力击退敌人，难道下一个死的就不会是他自己么！”
这番话自是慷慨陈词，很有愤然拒食、拔刀断指、怒而射箭的意思。
顾萧长叹一口气，拍拍弟弟的肩，不再言语了。
*
至德二年，正月十五上元节
顾萧悄悄开了一罐牛肉罐头，一股脑儿全扣在阿霁的碗里。
顾云霁嚼了两口：“好香，这什么肉？”
“牛肉。”
顾云霁大惊：“牛肉？”
安史之乱之前，唐代的生活水平还是相当可以的，粮食产量是封建社会的顶峰，一般人家也能吃上肉，不过一般是鸡肉猪肉这类的。
至于牛肉，法律规定是不让吃的，毕竟牛是重要的生产资料。你把生产资料吃了，明年咋办？
不过，如果是病死或老死的牛，虽按律也不能食用，但你若是偷偷摸摸关起门来煮了，想来也没人能知道，不过顾云霁从小到大却是真的没吃过。
“叫什么叫，生怕没人把你给抓起来？”
顾云霁差点儿要翻白眼了，瞧着外头现在大军压境、围城几个月了，城里统共也没多少人了，别说他吃牛肉了，就是吃人肉喝人血估计都没人管的。
“吃你的吧。”
顾萧喝了口水，看着弟弟黑黢黢的后脖子，眉头逐渐由紧缩变得更紧缩。
他眼前又浮现出这些日子倒背如流的那一行行字，指节发白。
十来天过去了，他已经从绝望到发疯，再到不甘，再到冷静。
冷静之后，他找了纸笔，把那些字写了出来，越写越不对劲……
唐魏州人——没错
年少家贫——很对
善于骑射——勉强马马虎虎吧
领兵迎战于宁陵北——？？？
斩贼将二十员，歼敌万余人——！！！
顾萧摸摸下巴，不是他看不起自家兄弟，这领兵迎战可不是一把大刀到处乱砍就行了，多少得有些识人用人、审时度势的真本事。
你看这次守卫太原，李光弼将军作为一军统领，如何调兵遣将筹谋万事的；再看看鸣空，如何把这一件件大局上的规划落到实处的，他完全自叹不如，更别提云霁这二愣子了，只怕他听都听不过来的。
当然，人是会成长的，有的人成长的还特别迅速，阿霁也不是榆木脑袋，假以时日会有些真本事在身的。
但怎么算，也不像是今年能办成的事儿。
再往下看——
施计智辨其面——嗯，尚可
引精骑冒死突围——男儿本色
至于后面那一长串，顾萧持保留意见。也不是说顾云霁就不行，而是确实不像能这么行的样子。
不过这几天他也是想明白了，生死之事不必忧心，反正从今往后他就把阿霁拴自己腰上了。
他们二人要死一起死，要想杀顾云霁，就先杀了他顾萧。
想到这个，他从包里又翻出一盒肉罐头来，顾云霁睁大眼：“哥，你怎么还有？”
“我吃的，不关你事。”
顾萧心想，以后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反正也不一定能活多久了。
他这一辈子，死而复生，生于盛世繁华、亲历战乱没落，见过未来、还见过外星。
吃过一千年后的食物、喝过一千年后的美酒、爱过一千年后的人，值了！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