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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始知异世行路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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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九低估了这个时空信息传递的速度。
三日前,她在琉璃醉高调登场,表面是为林清月出头,实则是放出风声:行踪飘忽的圣手南无药在城内,各位中毒的生病的受伤的残疾的,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不过她没想到短短三天,似乎天下皆知圣手所在,城内人口暴增,登门求医的人更是大摆长龙。柯九甚至不得不付钱向客栈租用院落。
这天下……得绝症的人有这么多吗?
“这位大婶,您看起来气色不错。”
“哎哟小姑娘眼真厉!不是我自夸,活到五十好几能有我这样好脸色掰着手指都能数出来!”
看着眼前双目炯然满面红光身形富态的大婶,柯九感到深深的无力:“那我可以请问大婶您来排队看什么吗?”
“看圣手大人呐!”大婶理所当然地说:“巷口猪肉荣那口子说,圣手大人七老八十头发牙齿都掉光光了脸还是个剥了壳的蛋一样滑!呔!我不信有比我脸色好的!我非得来亲自看一看,亲手摸一摸才成!”
排队的人群居然有很大一部分都在点头附和。柯九身上的咆哮因子又在蠢蠢欲动了,忍住,拼死也得忍住,南无药都能乖乖在屋内看诊了,没道理她抵挡不了马教主的诱惑。
深深地吁出一口气,柯九放慢语速,极力冷静地开口:“先生的时间宝贵,其他真正有病在身的患者的时间更是宝贵。各位满面红光印堂发亮的健康人士可否让道,把机会给真正有需要的人呢?”
无病的几人面有愧色,却没人移动。
柯九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双双陌生的眼睛,突然觉得束手无策。她从没应对过这样的情况,她从出生到现在,遇到的都是讲得通道理的人。虽然没遇过,但在她的设想中,她只是不想做,只要她想并且努力,没有什么事是她解决不了的。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遇到这样的事,她可以大声地斥责那些人,因为她知道她是对的,而且法律是保护她的,周围人也都会认同她的做法。但是现在她站在这里,却束手无策,因为害怕。
心里某个角落被放任着膨胀,突如其来的莫大的哀伤压得她塌下肩膀。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如此懦弱,她怕因为不懂这个时空的规则而惹祸,怕这个世界不会庇护她这个外人。南无药是她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虽然不知为何,但他对她的包容是毋庸置疑的。但她不敢保证,这个世界,这些人,会像南无药那样包容她。所以在清楚完全地知道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前,她不敢轻举妄动。李府挑衅方太医与琉璃醉那一次,全是因为南无药与李成蹊放任的笑意。
啪!
一声巨响,里屋的门被砸开,一个不明物体摔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打断了柯九的自怨自艾。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个面部黑青的男子,再看门口,南无药一袭青衫长身而立,依然是一派慵懒模样却让人不寒而栗。
“谁人无病呻吟硬要老子医治的话,就是这个下场。”
此话一出,整个庭院中挤挤嚷嚷的人瞬间消失大半。南无药转向呆怔的柯九,缓缓开口:“是谁说的,要为我打理一切杂务,九姑娘,嗯?”
他嘴角仍挂着笑,柯九却分明感到了一股冷意,怔怔看着他转身,伸了个懒腰进门,随意地一挥宽袖关门。一切都像慢动作,在她面前放大,爆炸。
门毫不拖沓地合上的刹那,柯九眼神一沉,紧抿起唇,倏地转身,重新坐到庭前桌旁:“下一位,七号杜母。”拿着号码牌的男人不敢停留,连忙扶着病重的母亲进屋。
“九姑娘一定很难过。”刚到不久,却恰好目睹整个过程的林清月说道。
“不一定。”冰山玉临君淡淡地开口。赶来看热闹的丰神衣自始至终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你怎么知道?”林清月问玉临君,却是看着丰神衣:“我没见过圣手大人这样对九姑娘,他甚至也喊她‘九姑娘’。”这几日的相处,她已将柯九视为朋友,对南无药与她之间的相处模式也略有了解。
玉临君皱起眉,似乎不想再说话。
丰神衣摸摸鼻子,想不通他堂堂一个神剑公子怎么总是要充当传声筒的角色,归根结底还是他人太好吧……唉唉唉。
“清清妹妹,现在你是否该去领号码牌,而非在此揣测他们二人的心思呢?”
林清月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说:“清月并无兄长,所以丰公子请慎言。”说完转身走向柯九。
丰神衣神情有些受伤地转向玉临君:“你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清清妹妹为何这般绝情?”纵使语气颇为哀怨,嘴角却仍是轻松的笑意。
玉临君凝视着与柯九说话的林清月,轻描淡写地说:“清月并无兄长。”所以她也不是他的妹妹。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留给丰神衣一个坚毅的背影。
丰神衣抬头望天,没有天狗食日,没有任何异象,那么为何今天他屡屡遭打击呢?难道是老天在惩罚他太久没去寻欢阁了?
如果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的话,柯九绝对不会为那仿佛遗世独立的忧郁心下一动。可惜她不知道,所以她开口了:“丰美人,有空帮个忙吗?”
见柯九一扫方才阴沉,满脸殷勤笑意,微微惊诧,随即扬起一抹合乎他风流公子身份的轻笑:“能为九姑娘效劳,是丰某的荣幸。”
“太好了,丰美人果真人美心更美。”柯九笑眯了眼,折扇一指:“帮我把那位中毒的家伙抬出去吧!”
丰神衣笑容无碍,从容应道:“有何不可。”
只是一眨眼间,丰神衣与地上躺尸的男子双双不见,并且没有再回来。
柯九皱眉,本来还想丰神衣帮她抄病人名单的。身为现代文明的产物,她的毛笔字,实在不堪入目。不过这似乎可以作为一个接近成蹊少年的借口?听说他书法一绝呢……
九号病人出来了。柯九算了下他占用的时间,再看了下他的衣着打扮,最后扫了一眼南无药开出的药单,闲闲开口:“一千两。”
“什么?只是一个药单而已……”与进去时只剩一口气的样子不同,这位先生似乎有精神多了。
“旁人开得出这个药单,你还需要来找我们先生吗?”柯九眼皮也不抬一下。
“可……可八号才二百两!七号,七号你甚至只收了她身上一个不值钱的镯子!”这位满身贵气的守财奴似乎要炸毛了。
“就凭你带了五个侍从他才带一个,凭你穿上等丝绸他穿普通丝绸,还凭你刚刚推了七号的老太太一把。如何?”柯九决定顺自己的心意行为说话,管它什么时空,什么规则,让这个脑满肠肥的暴发户心疼死去吧!
“这不公平!”
安排了下一位进去,柯九没心思再应付这个守财奴了,抬眼不耐烦道:“付不付钱?不付钱也可以,把你的命留下来。”她也没有料到自己会有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的一天,而那感觉,似乎也不错。
守财奴最终不甘不愿地留下一张银票。他不是怕这个母老虎般的女人,而是怕屋内那个懒懒瘫在椅上,鹤发童颜的男人。
看着看病的队伍似乎又要壮大起来,估算一下,都看的话,又要赶不上午饭时间了。想起南无药方才的神情言语,柯九又下意识抿了抿唇,而后宣布:“十三号之后的可以回去了,明日再来。”
有人不满嚷道:“我们排了这么久队,凭什么走?再说你能代表圣手大人的意思吗?”
柯九料到经过方才的事会有人质疑她,不怒反笑,把玩着手中折扇,挑眉问:“那你信不信,我的这把折扇中藏了五十多种毒药?”
那些人看着她脸上与南无药惊人相似的笑意,心中一凛,不再言语。
柯九接着道:“明日是先生开门问诊的最后一日,号码牌你们保留着,到时凭牌排队看诊。”
众人闻言,明白明日必会得到圣手接见,并且不用重新排队,连忙收好号码牌离开。
“下一位,清月,到你了。”
林清月对柯九笑了笑,然后推门进去,在南无药面前坐定。
南无药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握着空茶杯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蹙着,显露出一丝不同平常的孩子气。
林清月决定主动开口:“上次用过药后,南先生说,当我觉得奇痒难忍的时候再来找您。”
南无药若有所思地喃喃:“怎么忍?”
林清月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就是忍不住了,所以才来找先生。”
南无药盯着林清月的脸:“忍不住了?为什么你看起来不像忍不住了?”
“因为我忍惯了,不过这不代表逞强。我知道我的极限到了,所以依先生的话来找先生了。”
南无药低低地嘟囔着:“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么……”而后终于下定决心般抬头望进林清月眼中,肃然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林清月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也随之正襟危坐,凝神点头。
南无药深吸一口气,微微倾身,以“天下之重莫过于此”的凝重神情地问道:“阿九有没有很生气?”
“啊?!”
清冷严肃如林清月,生平第一次露出傻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