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结的故事》眉毛笑弯弯

3、三、高段棋士和研究会

　　三、高段棋士和研究会
　　通常人们认为，棋士主要是在对局中磨练自己的棋艺的。
　　这样的想法没有任何的错误。因为围棋需要绝对的经验累及，这是只能通过几千局几万局的对局才可能获得的实力。但对任何一个下棋者而言，棋局后的研究讨论是同样重要的事情：通过检讨了解他人的思路设想，认识自身棋艺的长短优劣，取长补短，是可以快速提升实力的捷径。如果能够经常听到高强的棋士对棋局的精妙分析，就更容易提高自己的棋力了。
　　像涉及思维、技术的文学、艺术和学术一样，围棋同样存在着一个风格传承、流派渊源的问题。当然，高强棋士的经典手法，也会自然而然地形成流派，像著名的“秀策流”。但在职业棋坛，通常是棋力深厚、经验丰富的高段棋士组织自己的研究会，影响跟随学习的年轻棋士，而形成种种不同特色的棋风棋路。
　　如果说到棋坛的门户之见，那么一定会说起森下门下和塔矢门下多年的竞争。
　　森下茂男九段是和前五冠王塔矢行洋同期出身的棋士。和棋坛所有人一样，都是以塔矢行洋为目标不断努力着的棋士。森下九段为人爽直性情外露，本身棋力又是十分高强，而研究会中对弟子要求严格之余也相当爱护，一向很得棋士们尊重。他的研究会是出名的轻松宽容，许多本身并不师从森下九段的棋手都可以凭着一时的喜好参与其中。森下九段对塔矢名人的挑战是棋坛尽人皆知的事实，而他对门下弟子也常常用“打败塔矢门下”这样简单的目标来要求。数十年来森下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目标，门下也产生过许多出色的棋手，只是对于塔矢门下却始终处于下风。
　　真正动摇了棋坛十数年“门户格局”的，是以进藤光为代表的新进的年轻棋士。森下门下的进藤、和谷，九星会的伊角，芹泽门下的本田、以及师从多家的越智、门胁……这些年轻而优秀的棋士的加入，有力地冲击着沉寂的棋坛。
　　而进藤光和塔矢亮的双星对峙，被认为是森下门下实现多年夙愿的第一步。进藤的好友和谷曾经对记者开玩笑地说，有了进藤，森下门下再不会被塔矢门下继续压制。
　　就算是年轻棋士的意气之争，能够让沉寂多年的棋坛再度活跃起来，老一辈棋士看在眼里也总是宽容微笑的。
　　但事实上，对于被众人羡慕的森下九段而言，听到这样的话，心中却远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欢喜。

　　进藤光是从做院生的时候，就在森下门人的研究会里学习的。
　　那个时候的进藤光还是一个微微带着胆怯的十三岁男孩，在院生当中也不是非常出色，甚至有多日连败的纪录。但就是这样一个棋艺还很稚嫩的少年，发出了“打败塔矢亮”的豪言壮语。
　　那正是引退前的塔矢行洋风头最健的时期，而初入棋坛的塔矢亮也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少年急切的、坚定的意愿，让森下顿时喜欢上这个由自己最心爱的弟子和谷义高带来的院生小朋友。虽然，当时的森下九段还根本没有将少年誓言当真的想法。
　　让所有人吃惊的是，进藤光的进步竟是出乎意料的迅速。超乎想象的奇思妙着，对盘面整体感知和把握的能力，以及中盘行棋的坚决沉稳，都不完全像是一个刚刚接触围棋两年的初学者的样子。必须承认这个孩子有着极高的天赋和异常的聪明才智，虽然在经验和历练上还欠缺了一些，但倚靠着灵巧的心思和精妙的行棋却可以得到很好的弥补。但是，真正令森下对他另眼相看的，却是这个少年坚定的信念和强大的气势——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都毫不动摇，坚决地展现出属于自己的围棋实力。
　　这是让门下最出色的弟子白川都忍不住赞叹的气势。
　　职业考试走得有惊无险，与强劲对手最后一局更是令人称赞不已，进藤光的新初段赛却让所有心怀期待之人错愕非常。和谷排出的棋谱让弟子们大摇其头，自己虽然觉得布局颇为奇异，却还是无法理解他的心意。但，不会因为一场新初段赛便改变了对少年棋力的看法，对于棋盘整体的掌握、围棋基本素质的提高，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期待着他在职业棋坛大展身手，却在得知他莫名放弃掉从春天到夏天的全部比赛而气愤异常。
　　而回来后的进藤光，围棋中展现出的信念比从前更为坚定，整体的棋力，也是突破瓶颈一样的飞速提升。被人们称为“最强的初段”，进藤光的实力很快得到棋坛所有棋士的认同。
　　然后，从北斗杯开始，常规手合、各项头衔战、中日韩三国青年棋手邀请赛……短短三年时间，少年便像是被擦亮的钻石，放射出无人能忽视的耀眼光芒。
　　17岁击败仓田厚九段，成为日本最年轻的天元，他甚至比塔矢亮更早拿到头衔。
　　很欣慰，森下记得当时自己是这样对采访的记者说的。
　　但也同样清楚地记得，当时心中，那分明的迟疑的一下。

　　对于进藤光，森下的感情是特殊的。
　　明明是人们眼中自己门下最出色的弟子，却总有一种隔膜的感觉。
　　和谷一次次地强调，进藤光是从学棋一开始就跟随着自己的，甚至连绪方向他发出的到塔矢门下的邀请都拒绝了——这一点让和谷得意到了现在。应该承认，像进藤这样的弟子其实有很多，大部分年轻人都是在学习到相当水平后才拜入高段棋士门下的。只是，虽然进藤总是说没有别的老师，而且大家也都深知这一点，但自己却总觉得自己和进藤之间，其实没有真正的师徒情分，说是一个代为照顾的后辈反倒更为贴切。
　　进藤光的围棋，是古老却仍然受到人们喜欢的“秀策流”。但准确地说，应该是加入了现代定石的秀策流。进藤对秀策棋谱的深入研究众人皆知，但森下自己却是非常清楚他从一开始就接触并学习着适应现代围棋规则的古老棋风，而不是众人所以为的拘泥定式食古不化。奇思妙想的精彩不禁，每每出人意料的落子，棋局整体所展现出来的掌控力和平衡感，绝佳的观察力以及自信坚定的强大气势，都不是一句“秀策流”就可以简单囊括了的。
　　棋手的棋风是在大量的对局中逐渐形成，而在起始阶段接触到的人们的下法对棋手的影响更是具有重大意义。进藤学棋很早就在自己门下，弟子间相互的对局也非常频繁，很自然地应该对自己一路的棋风最为熟悉。可事实上他对秀策流的坚持却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虽然从来不限定门下弟子的棋路棋风，但像进藤光这样丝毫不受自己棋风影响的弟子，可以说是唯一一个。
　　没有老师，只在学习围棋社和院生学习班里下棋，对棋士和棋谱都知之甚少的进藤光如何会形成这样的棋风，让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棋士是用围棋说话的。进藤对待自己的态度虽然尊敬有礼，却与其他弟子带着敬畏的尊崇完全不同。正式比赛对局中能够将自己真正视为平等的对手，进藤光只用了两盘棋一个月的时间就做到了——而这，白川用了四年，和谷用了五年，而伢木则用了整整七年。
　　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单纯的闯劲，而是面对高强对手的奋起应战。而对自己而言，看到弟子成长的骄傲也是远不如面对强有力的挑战对手的振奋。
　　就像是从来没有真的将他当成弟子的样子……想到这里的时候，森下常常忍不住苦笑。
　　或者自己真的是更偏爱和谷一些，无关乎棋力高低，只是感情上单纯的亲近。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进藤光都是个天真单纯非常讨喜的孩子。高强深厚的实力，开朗阳光的个性，单纯执着的追求，人们对这样一个年轻的棋士，要求实在不能再多了。所以，就算有一些小小的任性，也都可以被原谅被忽视。
　　偏偏进藤光的任性，在对本因坊秀策的执着和对自己围棋启蒙的事情上，体现得异常明显。
　　记者们都知道，这两条，是进藤光的底线，不可突破。于是转为旁敲侧击。
　　自然无果。
　　而棋坛老一辈的棋士聚会之时，每次说起这些，也都会令自己感觉异样。毕竟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实：进藤光的老师，另有其人。
　　不是自己小气，而是这就是现实。
　　但无论如何，进藤光都是在森下门下成长起来的优秀的棋士。每次他有重要比赛，只要没有其他特别的要事，观棋室里最前面的位置，通常总是自己的。
　　这一次的本因坊循环赛，更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