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抹茶豆腐

20、第二十章

　　丹尼尔猛然站起来。
　　起身急了，眼前一黑，而早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也晃了一晃。
　　还好他及时扶住面前的容器面板才没让自己摔倒，而这一下，也使得他和瑞恩更加接近。
　　四目相对。
　　茫然初醒的，以及忐忑惶惑的眼睛。
　　瑞恩的嘴角，轻轻地弯起来。
　　而丹尼尔扶在容器的透明面板上，看着那熟悉的脸，心里“訇”的一下，竟然是一片空白。
　　他缓缓直起身来，头还在微微眩晕，眼前一忽一忽的黑。
　　可是他已经站得笔直，如同标枪一样。
　　抬起一只手微微扶额，他走到容器后面那一排按钮前，认真地研究起来。
　　不一会儿，他修长苍白手指落在一个黑色按钮上，缓缓地按下去。
　　听到身后低低的“吱嘎”声，丹尼尔回转身，看着透明的面板缓缓向两侧分开，这时候，一支绿色的手臂虚弱的自容器之中伸了出来。
　　再也没有思考的罅隙，丹尼尔一步跨到那只手臂旁边，半跪下来，自己的一双手臂已然抱紧了被浸在液体之中的那具躯体。
　　那具熟悉的，却有了意料之外的瘦弱的身体。
　　在记忆里，那具身体不论是化身为人类的时候还是保持自己原有形态的时候，都是健康的，结实的。可是这时候在丹尼尔怀抱之中的身体，脊柱棘突个个明晰，抱起来竟然有些硌手。
　　“我回来了。”自绿色生物的口中，发出来的是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你还好不好？”
　　“我很好。”一边摇头，丹尼尔一面低声回答着，“我很好，你知不知道，我很好。”
　　说着说着声音越发的低微下去，丹尼尔亚麻色的头发粘在瑞恩湿漉漉的面庞上，头无力的歪在瑞恩肩窝，可是话语却一直不敢停下来。
　　“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
　　一次一次陈述着这样的话，丹尼尔本能的想要以这一举动来阻止空气之中不停蔓延的寂静，多么久了，多么久没有可以放下防备去依靠的身体了？
　　眼圈有些热，有些红，他努力眨眨，大气都不敢换，生恐被那虚弱的人发现自己的脆弱。
　　如果心是一个满是裂缝的玻璃容器，只要不去碰，不去发觉，那里面所装填的幻想应该还能够保留吧？
　　可是这时候，一双臂膀温柔的，缓慢的环上了他的肩。
　　瑞恩低沉的，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微微潮湿。
　　“我睡了很久么？”他在丹尼尔耳畔轻轻的发问，“要你等这么久，真对不起。”
　　说着话，他的手捧住了丹尼尔的脸，端详着那熟悉的容颜。
　　丹尼尔看着那张烂熟于心的容颜，看着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想笑，双唇轻轻颤抖了几下，却没有笑出来。
　　心里一种酸涩的情感涌上来，他慢慢抬起手指，描画着已然变换成为人类形态的瑞恩的五官，那么仔细，那么慎重。
　　“大叔。”他低声叫着，手指宛若贪恋温暖一样在瑞恩的眼角眉梢留恋不去，“你一点都没有变，大叔，可是，我老了。”
　　“我已经老了。”丹尼尔嘴角恍惚泛起一抹自嘲一样的微笑，“你看，我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才没有。”瑞恩微笑着端详丹尼尔精致的五官，“一点都不老，亲爱的，你只是变得更加夺目而已。”
　　“又在说骗人的话么？”丹尼尔的一双眼睛就像被磁力线牢牢吸引的金属一样，一时半刻都无法离开瑞恩，他上下打量着赤裸的男人，忽然，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亲爱的。”丹尼尔一面低声呼唤着，一面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裹在男人沾满了营养液的身体上，然后搀扶着瑞恩缓缓起身，自那容器里慢慢的跨出来。
　　因为完全没有进行过运动，仅仅是走了几步，瑞恩便显得有些吃力，丹尼尔于是搀扶他倚了墙角坐下。
　　之后，丹尼尔也自然而然的在瑞恩身边坐下，靠着墙角，时不时地看瑞恩一眼，忍不住低低的发出笑声。
　　瑞恩则是一双眼睛全都放在丹尼尔身上，虽然还在略略喘息，视线却丝毫不舍得离开。
　　“我睡了多久？”于是，在长期的静谧之后，瑞恩开了口，“对不起，我把你一个人留下了多久？”
　　“十五年零三个月。”丹尼尔歪歪脑袋，想着，“不，还没有满三个月呢，后天才满三个月。”
　　话刚说到这里，瑞恩已经一把搂住了他，滚烫柔软的唇印在他的额头上，而那怀抱竭力的紧，似乎想要把他揉进怀里。
　　丹尼尔一动不动，闭上眼睛感受着额上那久违的熟悉的触觉，嘴角泛起由衷的微笑。
　　亲吻逐渐变得火热，嘴唇寻觅着嘴唇，舌尖追逐着舌尖，在气喘吁吁之间，有一只叫做时光的小兽怯怯的回过了身，而这时候，瑞恩发现丹尼尔已经是泪流满面。
　　于是他再一次吻他的唇，用自己的亲吻封缄那险些要脱口而出的道歉，这个吻漫长，如同沿着冰封了的时光之河缓缓回溯一般。
　　“对不起。”而在这个吻终结之时，瑞恩暗哑了声音对着丹尼尔说，“对不起，要你等我那么久。”
　　“我们两个的从前，已经各自奉献给了自己的星系。”他修长的手指挡在丹尼尔意欲张开的双唇上，自顾自的说下去，“那时候的我们，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来顾及到爱情，不过，我想我的奉献已经够多的了。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只会为了你而活着。”
　　“我们两个，以前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不是么？”瑞恩凝视着丹尼尔蔚蓝如同深海的眼睛，“现在我们两个都已经足够老了，那么就一起安安静静的活下去吧，好么？”
　　这时候，他看见丹尼尔的眼睛微微的弯起来，如同两弯月牙一样，而丹尼尔的手，也轻轻的挪开了他的手指。
　　“好啊。”丹尼尔微笑着，仰起脸看他，“一起这样走下去吧，大叔，这可是你答应我的哦。”

　　汽车风驰电掣的开到了梅尔斯星的空军发射中心，丹尼尔刚一停下车，就有人上前敬礼。
　　“陛下。”敬礼的是一名小兵，看来应该是第一次和帝国统治者直面，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的，“皇……皇太子殿下给您留了东西，请您查收。”
　　丹尼尔一脸了然的接过小兵颤抖着手递过来的黑色小箱子，对他点头致谢。
　　等到小兵离开，他打开箱子，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放了一身整齐干净的衣服。
　　“莱顿准备的。”丹尼尔在后视镜里看见坐在后排裹了自己外套的瑞恩一脸疑问，“没想到这个孩子还有这么仔细的一面。”
　　一面说着，他一面把衣服递往后座。
　　“把它换上。”丹尼尔笑，“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好啊。”瑞恩微笑，迅速的换上那身崭新衣裤，在上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把他硌了一下，于是便掏出来看看。
　　“没想到他连身份证明都给你做好了。”丹尼尔瞥见那东西黑色的外壳，轻声感慨，“不过也好，以后就这样毫无前尘的生活下去吧。”
　　“你和我？”瑞恩微笑着，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自后座伸过身子来，意欲吻上他的唇。
　　“你和我。”丹尼尔轻声地回答着，转过头，迎接这一个亲吻。
　　丹尼尔的双臂搂住了瑞恩的脖子，这一个吻缠绵且漫长，最后两个人恋恋不舍的气喘吁吁的放开彼此的时候，丹尼尔指着瑞恩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上衣低声笑起来。
　　“那有什么。”瑞恩倒是一脸的满不在乎，“反正是连帽衫而不是军服，皱一些又怎么样？”
　　“是啊是啊。”一面笑着，丹尼尔一面附和，“是回家的时候了，大叔，肯不肯赏光坐天蝎号回家？”
　　回答他的，是瑞恩温暖的微笑。

　　两个人走在空军发射中心的停机坪上，一架一架战斗机沉默伫立，而天蝎号在这些战机之间显得格外的耀眼。
　　“我们要回去了啊。”丹尼尔眉开眼笑的抚摸天蝎号的机身，打开指纹锁，先亲眼看着瑞恩慢慢爬上舷梯，再自己一撑机身跳了上去。
　　“还这么冒失。”刚进到驾驶舱就听见瑞恩低声的抱怨，“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干些事情还是一点都不沉稳？”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可是言语里丝毫听不出不耐来，倒是弥漫着浓浓的宠溺，丹尼尔低低的笑了一声，坐上了驾驶席。
　　天蝎号在轨道上平稳的滑翔，之后拉升，起飞。
　　“有没有不舒服？”再一次被4个G的重力压在座椅上的时候，丹尼尔唯一关切的是身旁瑞恩的感受，“马上就好了，再忍一忍。”
　　“嗯。”瑞恩低低的回应，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揉着丹尼尔亚麻色的短发。
　　天蝎号撕裂大气层，在空中划出急切的曲线。
　　而丹尼尔轻轻歪歪头回应瑞恩的摩挲，之后收敛了心神专注于GPRS显示屏，手指更是飞快地跳跃着进行操作，待到规划好了航线，将飞船直接调整到了自动驾驶上，这就长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瑞恩。
　　他不错眼神的看着，脸上带着幸福恍惚的笑容，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大叔，你在，真好。”